第47章 泪水

作者:王曼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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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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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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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534字

那白发人正是沙老太,毫不夸张,仅仅几天的时间,她已经完成了由青丝向白发的转变过程。她一把揽住向自己扑过来的天娇,忽然一阵眩晕,她抱着天娇向后倒去。


“妈妈,妈……”天娇喊着。


坐在汽车上时,戴天娇就想好了,从此以后就把少伟的爸爸妈妈当成自己的爸爸妈妈,她要让他们永远不失去孩子。


大家把沙老太扶到沙发上坐下,张主任向天娇走来,他忽然间步履蹒跚,完全没有了往日那种高级知识分子的风采。他抓住天娇的手,说:“你来了,孩子。”天娇看着完全变了一个人的张主任,轻轻喊了一声:“爸爸……”泪就像开闸的水,忽然间流满一张脸。事先想好的要坚强,要比老人坚强,全都跑得无影无踪了。


沙老太靠在沙发上,虚弱地喊道:“天娇,来。”


戴天娇坐到了沙老太的身边,把脸埋在了她的肩膀上,“呜呜”哭了起来。她忘了周围的一切,她甚至没有看清楚屋里都有些什么人,她放纵着自己的眼泪,长这么大了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哭过。沙老太也把脸放在了她的背上,“呜呜”哭了,她那一头忽然变白的头发,像一蓬茅草一样,随着她的哭泣一起颤抖。


屋里突然变得很安静,除了单纯的哭泣声,没有了其他声音,没有人去劝止这两个女人的哭泣,在面对突然的灾难时,女人的屏障就是眼泪。


张主任悄悄退到了书房里,他坐在书桌前,用一只手托住头,他不知道他的头发几乎也是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灰色。他在流泪,在无声地流泪,他甚至已经不清楚为什么流泪,他无法把死亡这个和他打交道最多的字眼与自己年轻的儿子联系起来。怎么可能呢?那是一个多么年轻的生命啊,一个一切都还没有开始的生命,怎么说死就死了?这个一辈子相信科学的专家,突然有一种一筹莫展的感觉。他在想,我们这样的人对于这个社会的意义到底在哪儿呢?


许久,戴天娇才看清屋子里的人,夏冰、任歌、王萍平、朱莎莎都来了。还有护士长和科里的其他人。沙老太掏了一块干净的手帕在天娇的脸上擦,擦了泪又流下来了。天娇又看到了沙老太的那一头白发,她原来不相信头发能够在一夜变白,现在她相信了,心就像被刀剜了一样,疼得要命,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夏冰、任歌、王萍平、朱莎莎都走到天娇的身边来。她们把手交给了天娇,紧紧握在了一起。天娇能从她们的手上感到她们要说的话。她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看着她的姊妹们。然后,对着夏冰说:“夏冰,我……”一句话没说完,泪水又滚滚而下。


“天娇,不说。”夏冰忙说道,说着她示意任歌去拿一块毛巾来。


“夏冰,你说,他是不是被我克死的……”天娇紧紧抓着夏冰的手,“你说,你说啊……”


夏冰用毛巾擦天娇的脸,说:“你傻啊,不是,不是的……”话没说完,她自己就擦不下去了,头一歪走到一边了。


“天娇,傻孩子,是少伟他没这个命啊。”沙老太用手紧紧搂着天娇,嘴里又喃喃道,“少伟,少伟……”


天娇又把脸埋到了沙老太的怀里,“妈妈,你就把我当少伟吧,我真想变成一个男孩。那样我就是活着的少伟了。”她哭着说道,“我真恨,我为什么不是一个男的,我,我要是……”


张主任这时已经走出了书房,他在天娇的身边坐下说道:“你是一个好姑娘,天娇。”


看着总是沉浸在痛苦里的戴天娇,夏冰心里沉重极了,觉得老天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把这一对最好的年轻人活生生地分开?在她的心里,戴天娇和张少伟就是书里写的那样的伴侣,如果要她设想爱情的话,那么张少伟和戴天娇这样的爱情就是她理想中的爱情。


有时,夏冰也想到钱兵,因为没有消息,就特别想有消息,这一天消息终于来了。当然不是为她来的,她是到医院机关办事时听到的,正好他们在议论钱兵。夏冰听明白了,钱兵其实早就已经回来了,只是他调到了军区后勤机关。他们还说起了钱兵在前线的奇遇。在一次护送物资的途中,他们主动停车搭乘了一个到县城为孩子们买书的山村女教师。就这样这个山村女教师爱上了钱兵,并且用山里人火热的情感征服了钱兵,他们之间的爱情现在一直在前线一带流传,成为经典。


听到这个消息,夏冰心里竟有一种失落的感觉,可想想又觉得自己太没有道理。回到宿舍只是跟王萍平说了,王萍平听后淡淡地说:“这就是缘分。”话说得淡,是因为又想到自己的心事,难道和江永江就是缘分吗?可怕的缘分。自从护士长找她谈了介绍对象的事,王萍平心里每天总是有两个声音在吵架,她知道一个不忠于爱情的女人是可以被说成是坏女人的,那个时候,坏女人是一个可怕的帽子。可是,她实在是不安心,她不安心就此了却自己的一生。可以说,自己的生活还没有真正开始,没有开始的生活就让人感到死亡的窒息是多么可怕啊。终于,有一天,王萍平对护士长说:“我妈妈又来信提到了我的个人问题,我想还是听你的,你看着合适就行。”护士长一听,高兴得连连点头,说:“我这就打电话让他来一趟。”王萍平想顾不了那么多了。


朱莎莎找到了皇甫忠军,见了面朱莎莎一句话都没有说就流出了泪。皇甫忠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朱莎莎说:“我不是逼你离婚,我是太想你了。”一句话把皇甫忠军感动得紧紧把朱莎莎搂在了怀里。


任歌在戴天娇最痛苦的时候,时刻和她在一起,似乎她们真的成了一家人,任歌有一种当姐姐的感觉,其实从年龄上来说她们几乎同龄。戴天亮到一五八来的时间更多了,为了妹妹,也为了爱情。


星期天,戴天亮就开着他那一辆有些破旧的吉普车来医院,他总是带上天娇和任歌出去,或者到县城,或者到野外叫不出地名的地方。天娇知道哥哥和任歌都是为自己,有时一点心情都没有,还是表现出很有热情的样子,她不想让别人为自己操心。


这一天,戴天亮把她们带到了一个离一五八不远的军区专用靶场。这里正在举行一个集团军的合成军事演习,集团军所属的部队都派出了参加的分队。


戴天亮说:“让你们见识见识真正的战争。”


远远的,就看到了林立的军帐,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山坡上,不时地有伪装网露出一个角来,新翻挖过的红土,醒目地裸露着。山道上移动着的都是穿着迷彩服的军人,真有一种战争的感觉。


任歌和戴天娇都被眼前的场景吸引了,一种身为军人的庄严感也在身上升了起来。到了演习指挥所,戴天亮停了车,两个女兵跳了下来,立刻引来了一片目光。一个干部走了过来,“任歌同志亲自来视察了?”说着伸出手和任歌握手。


“来,认识一下我妹妹,天娇。”戴天亮说道。


“哦,这就是天娇。久闻大名啊。”


戴天娇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这是我们科的杨参谋,著名的杨参谋。”戴天亮说道。


“著名的老参谋。”杨参谋自嘲道。


说着四个人就朝一些有伪装网的地方走去,任歌和天亮走在前面,杨参谋和戴天娇走在后面,他们边走边聊。


“我认识张少伟。”杨参谋说。


戴天娇没有想到他会提起少伟,吃惊地停住步子看着他。


“他牺牲的前两天我们还在一起。那时我也在前面,听说他家是一五八的,我们就聊了起来。那个小伙子不错,可惜了。最让人感到可惜的是,他连英雄都不是,就是死也要成个英雄嘛。”


“不,他是英雄!”戴天娇声音很大。


杨参谋愣了一下,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就忙指着一处伪装网说:“那是一团的位置。”


杨参谋扭过头一看,戴天娇的脸上全是泪水。


雾大得不得了,一米以外就根本看不清什么了。现在站在烈士墓山上也什么都看不见,就连最近的树都是模模糊糊的。


对于戴天娇来说,星期天的最好去处就是这里,到这里真好,能够和张少伟在一起,就这样坐在他的对面,看着满脸笑意的他,永远都是那么亲切。


“今天大雾,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懂节令,总觉得刚刚走进冬天,雾就这么大。少伟,其实,我喜欢这样的大雾,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就只是看见你,就好像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里,太好了。


“你看你还是那个傻样,你还没把我看够啊,我还是那个样,但是,总有一天我会变老的,变得很老很老,不知道那个时候,你还能认出我吗?


“你说吧,接着说你关于死亡的感觉。我知道,每个人都会死的,是的,我不难过,少伟……”说到这,戴天娇又抑制不住泪流满面,她真希望有祝英台那样的奇迹发生,那是多么难开的一扇墓门啊,张少伟总是笑嘻嘻地不让她进去。


“少伟,我真的再也不哭了,你不高兴,你希望我总是快乐的,不知道生活中的苦难,好了,你再接着说。死亡不是人生的结束,是的,一定是这样的,是人生的一个组成部分,当然,我们依然在一起,不是吗?我还能和你说话,我知道你喜欢听我说,你不是说和我有说不完的话吗?今天下午我还要到爸爸妈妈那去,妈妈说给我做好吃的,你原来最爱吃妈妈烧的香菇,几乎每一个星期妈妈都给我烧,她说,我吃了就是你吃了。少伟,你放心,爸爸妈妈的身体都很好,他们最大的希望是你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