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毫不犹豫

作者:王曼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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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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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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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874字

夏冰有些兴奋,可是看了看床上的王萍平仍然没有醒的意思,她觉得有一肚子话要说,她想用手指着窗户外面告诉王萍平“我当年……”她是爱一五八的,可是已经有许多人不爱一五八了,他们很想离开这个地方。夏冰不想,夏冰甚至想永远就在这里,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有一个爱自己的男人,有一个或者两个可爱的孩子,最好能找个医生做丈夫,那样多好。夏冰这样想是有缘由的,还在洗衣班当战士的时候,她就极羡慕一五八的一对夫妇,女的是检验科的,漂亮得不得了,有人说她是院花,男的是外科的,英俊魁梧又不失儒雅风度。那时夏冰就想,这两个人仿佛就是到一五八这个地老天荒的地方,来结这么一段地老天荒的情。每次看着他们双双出入,夏冰都羡慕死了。


她正在床上发着呆,听到有敲门的声音,噼噼啪啪地一阵乱敲,夏冰就知道是谁了。她想,除了隔壁的朱莎莎还会有谁,这家伙初到一个地方一定会激动的,本来就是一个爱激动的人。夏冰下了床,趿拉着鞋,一瘸一拐地朝门走去,她本想大吼一声的,又一想王萍平还在睡觉,就不吭声了。


夏冰拉开门,一看不是朱莎莎,倒是平时文质彬彬的任歌,就嘟囔了一句:“就同居一夜,怎么就传染上了?”边说边一瘸一拐地向自己的床走去。


任歌自顾朝戴天娇的床走去,接着就脱鞋上了床,问了一句:“她呢?”


“不知道,我一睁开眼睛就不见人影。”夏冰懒懒地答道。


“嘿,怪了,一五八这个地方真是神了。”


夏冰看着任歌,一副不解的样子。


“朱莎莎也不在了,一大早就不见了,放着懒觉也不睡了。”任歌用双手抱着双膝坐在床上,她把下巴颏放在膝盖上,齐耳的短发从两边耷拉了下来,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


“朱莎莎也起来了?”夏冰问道。夏冰这样问的时候,脑子里就想起了昨天来时路上的事,她在心里嘀咕着,朱莎莎决不是第一次到一五八来,可是她又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我看朱莎莎也就三分钟热气,典型的喜新。昨天晚上都那么晚了,她居然要到外面走走,说是要看看一五八的夜景。真是神经病。”任歌还是把下巴放在膝盖上,所以她一说话脑袋就像鸡吃米一样,一点一点的。


“她去了?”夏冰问道。


“去了。我看她劲头很大,就强忍着巨大的困,说陪她一起去。还好她饶了我,不让我陪她。可是我又不放心了,谁知道一五八这里安不安全。大山沟里,没准还能遇到狼。我就说,还是我陪你去吧。她看我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硬没让我去。这家伙胆子够大的。”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呢?”夏冰很关切地问道。


任歌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直着一双眼睛看着夏冰。夏冰扭了一下头,把脸扭到了另一侧,任歌只能看到她的脸的剪影,冲着太阳的这一半,白得厉害,连凸凹都看不出来了。任歌这时却想到了,就这样画一副素描挺有意思的,最起码给人一种现代派的感觉。这样顺着思维下来,任歌想到了她带来的那一盒素描笔,金星牌的。任歌突然特别特别想去摸摸她的笔,还有能染黑手的炭精条。夏冰在任歌的目光下,又把脸转了回来,她用眼睛看任歌,她奇怪任歌怎么没有回答她的话,那是她最想知道的。她看到了任歌那一双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尽管任歌的脸背光,几乎是黑色的,可夏冰还是看到了任歌那闪闪发光的眼睛。


“我问你她回来没有?”夏冰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从朱莎莎报名到一五八,夏冰就觉得她与一五八一定有什么说不清的联系,在她的印象里,朱莎莎这样的人是根本不会自愿到一五八这种地方来的,城市的繁华似乎更能吸引她。


任歌仿佛被她唤醒,直了直身子,说:“看你问的,怎么能不回来?当然回来了。”不等夏冰再说什么,任歌又说,“你原来说的一五八的那些好,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觉得一五八的风景还不错,可以画很多画。”


“我的幻想家,你来一五八是来当护士的,可不是来当画家的。”


任歌叹了一口气,身子软了下来,就像一只吹胀的气球一下子瘪了。


“戴天娇呢?她去哪儿啦?”任歌边说边用目光扫射着她坐的那一张床。


“我不知道。她本来就不爱睡懒觉。”


任歌没有再问,把头转向窗外。


“哎,那是什么树?你知道吗?”夏冰说着从床上跳了下来,趿着鞋一瘸一拐地向戴天娇的床跑来。接着就脱鞋上了床。


任歌也爬到了窗户边,把双肘杵在窗台上,和夏冰身子挤着身子,头挤着头。


“是苹果树吧?”任歌冲着窗外的那一片绿色,喃喃地说道。


“看,老外了吧。”夏冰满脸得意,扭头看了一眼任歌,接着把头一甩,“不知道吧,好啊,总算有任歌不知道的东西了……”


“别卖关子了,快说吧。好像比苹果树好看一点。”任歌用一只胳膊肘碰了碰夏冰的胳膊。


“这叫花红树。知道了吧。”


“哦。其实,我也没说错,本来花红和苹果就是同科的。我们就是叫花红小苹果。”任歌说道。


“好吧,就算你说对了。但是,我敢说一五八有许多你没有见过的植物。”夏冰不无自豪地说着。


窗外的树叶哗啦哗啦地响了起来,听起来像是在附和着一五八的夏冰。


任歌没有和她较这个真,她专注地看着窗外,感到自己看到了一幅画。她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那个无比遥远的国度,那是她没有到过的地方,可是此刻,她感到了那里的一切都在转移,向着她的视野转移,那是一种美的转移。她曾经为那种美冲动过。她似乎感到,现在那种叫冲动的东西又在她的身上复苏,一点一点,像小虫子在爬,在她的肌肉纤维的缝隙里,在她富有弹性的血管壁上,她的眼睛一点一点地眯缝起来,存在她心里的那个她,带着满身的崇高挺拔着身子,昂扬在那一片绿色之上……


任歌带着一五八崭新的太阳,走进了她的世界。


一五八的新太阳照耀着两个年轻女兵姣好的面庞,热烈的欢迎无声无息。


“有好多好多植物,你肯定没有见过。美的,怪的……”夏冰喃喃地说。可是,在她的心里总在响着一个声音,“我回来了,一五八,我回来了。”


戴天娇一大早就逃出了宿舍,她简直一分钟都不愿等待了,她要赶快到这座山上来,她一定要来看看这里到底能告诉她什么。她登上山顶的时候,阳光已经像帽子一样戴在了上面,山腰上还是暗色,树木是墨绿色,本来是红色的山土,也变成了咖啡色。山顶一片明亮,好像是一个舞台,被打上了追光灯。其实山顶上没有什么称得上奇特的东西,原本是光秃秃平坦坦的一片,仿佛几千年来就是在等待着什么。现在一排排整齐排列的墓碑,使光光的山顶生出来一种伟大。墓碑后面垒着坟堆,不论是新坟还是老坟,用的碑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石料,一样的大小,垒的坟也是一样的。一切都像部队的队列一样,在刻板中保持着一种庄严。


戴天娇没有想到眼前的情景竟是这样的,尽管在过去她想到过墓地,可是眼前如此壮观、如此庄严的墓地是超出她的想象的。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想难道它们会告诉自己什么吗?那些困扰自己的疑问会在这里找到答案吗?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叫渺小,与这片墓地相比,她就是渺小的。


她忽然茫然了,她不知道自己将向哪一块墓碑走去,就是走去又能干什么呢?


可是,这就是她要来的地方,是她很早很早以前就想来的地方。在她还没有自己的独立的世界、还不懂得感情是多种多样的时候,她就知道在一个叫一五八的地方,存在着一个人,这个人与她的家有一种她不知道的联系。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总是在影响着她家的生活秩序。


这一年,20岁的戴天娇作出了她人生的第一次选择。她没有与爸爸商量,更没有事先告诉妈妈,而是毫不犹豫地在毕业去向表上填上了“陆军一五八医院”几个字。一五八就好像是她生命的一个特殊的符号,在她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与她有了某种联系,她对这个地方充满了好奇,有时她甚至会忘了那是一所陆军医院,而只是一个模糊的、时刻诱惑着她的大房子。


最先感到吃惊的是学校。因为戴天娇的出色表现,学校已经决定让她留校,校方感到这是一个好多年没有遇到的好学员,是一块可以琢成器的玉。学员队长向她谈了意见,没想到她的决心很大,就是要去陆军一五八医院。


最后,当她把这个消息带回家的时候,爸爸用那种好像自己听错了的语气说:“什么?一五八。”


妈妈情绪激动地喊道:“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行。”妈妈坚定地说道。


戴天娇把目光投向了爸爸,她知道爸爸最疼爱、也最溺爱自己。可是,她看到爸爸的目光并没有接住她的目光,而是垂下了眼帘。


“我已经决定了,并且都已经在大会上宣布了。”戴天娇说。


“你……宣布了也不行,叫他们改。”妈妈说。戴天娇吃惊地发现,妈妈竟然这么不讲理。


“不!我不能这样做。”戴天娇也不像是平常的那个乖女孩。


忽然,妈妈哭了起来:“你可不能这样做啊,你知道吗,你这样做妈妈很伤心……”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


戴天娇懵了,尽管她想过可能发生的事,可她还是被眼前的一切吓懵了,她向爸爸投去了求救的目光。可是爸爸根本就没有看她,只是垂着头,靠在那张宽大的老式沙发上,看上去爸爸和沙发都苍老极了。她急忙走向妈妈。妈妈长叹一声,抓住她的手,用哭腔说道:“你可不能做出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啊!”说完又大声啜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