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天娇的目光从路边的桉树收了回来，在车厢内短暂的停留后，她就把目光投到了田野以外的山上。此时，山的轮廓很模糊，是一小块灰灰的黛青色，仿佛在天边爬着，起伏着。她的目光似乎在那模糊的山上寻找什么，由于寻找使得她的眼睛感觉很累。因为山这时离她们还很远，尽管她们要抵达的地方是一个难进难出的山沟。

这时她们还奔驰在一条向东的大路上，这是一条国家二级公路。

夏冰又卖开了关子：“你们是不是觉得一五八连一个楼房都没有？”

“谁以为啊。不是早就有人说过，一五八的住院大楼是前苏联专家设计的，飞机式的。”一直没有说话的任歌说道。

“是啊。”有人附和道。

夏冰想了一下，说：“你们一定猜不到一五八医院的大院里，一共有几个养鱼塘？”

朱莎莎第一个激动起来，她猛地扭过身子，正欲开口，忽然想起什么，又把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夏冰正用眼睛看着她，她就冲着夏冰摇了摇头，夏冰松了口气。

戴天娇把目光从山上收回，看了一眼大家，抿着嘴笑了笑。

夏冰有些得意地说：“你们真的想不到……”

“别说了，让我们对一五八存有一点美好的想象吧！”任歌喊道。

夏冰看了任歌一眼，任歌正冲她笑，她只有没趣地闭上了嘴。在这辆车上，夏冰没有了平时她那一副副班长的样子，倒显得有些多动，如果不是在移动着的车上，说不定她会站起来到处走走。此时的一五八对于她来说就是一个久别后的家。

夏冰安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提了建议，她说：“我们来唱歌好吗？”

没有人说好，也没有人说不好，夏冰就对任歌说：“你起个头吧。”

任歌停了一会儿，张嘴便是：“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

大家就跟着任歌的旋律唱了起来：

“荡起小船儿，晚风轻轻吹，花儿香，鸟儿鸣，春光多明媚……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天也美，地也美，风光惹人醉……”

歌声随着车子向前。仿佛为这几个青年人的歌声所感染，路边一直沉默如智者的桉树也轻轻地摇曳着树枝。桉树一直在说话，它喃喃絮叨着：年轻就好像是阳光，亮出的光是最大的，消失的速度也是最快的。但是，它的话被女兵们的歌声淹没了，年轻的女兵们拥有的是未来，是整个世界，古老的桉树只是她们眼睛里的一道风景。

风景能告诉她们什么呢？

汽车在一个类似小镇的地方停了下来，助理员跳下驾驶室，站到车尾，抬着头冲着大家说：“我们在这里吃午饭。下车吧。”

“现在就吃午饭啊。”有人叫道。的确，比起学校开午饭的时间整整提前了一个小时。

助理员听到了这个声音，走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再往前走就没有吃饭的地方了。”

听起来好像前方的路情况不妙，姑娘们听了这话便纷纷跳下了车。

与早晨离开的省城相比，这里有一种到了乡村的感觉，姑娘们一跳下车，立刻就围上来一群看热闹的小孩，一个个脏兮兮的，小脸已经看不到原来的颜色。远处有一些妇女黑着脸，抿着嘴朝向这边。地上一片水洼，一片泥泞。

显然，助理员对这一带很熟，他看都没看就带着大家进了一家饭馆，人一进去“嗡”的一声，腾起了一片苍蝇，飞得头晕的，便一头撞到了进来人的脸上、身上。

助理员转过头对大家说：“将就一下，这已经是好的啦。”

夏冰赶紧说：“没什么，挺好。”她接着说，“好像这里是小新街？”

助理员点了点头，“就是。”

夏冰有一种旧地重游的感觉，所以连苍蝇也视而不见了。此时，那些飞行物又重返故地，停留在已经黑得不见底色的桌子上。几个人纷纷抄起能拿到的东西，摇摆着手轰苍蝇。起先苍蝇受到惊吓，飞跑了。没多久又黑压压地爬了一桌，摇摆的手对它们已经不起作用，一副不到灾难临头决不起飞的架势。

“这些苍蝇真赖皮。”王萍平细声细气地说道。

“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苍蝇。”任歌说。

坐在一边的助理员嘿嘿地笑了两声。

从里间出来一个女人，满脸堆着笑，嘴里在骂着：“挨刀呢，还不快滚。”说着扬起手里的笤帚，呼啦呼啦地抽打着苍蝇，抽打之余，她还把笑脸朝向大家，“没有办法，农村卫生差些。”她说话带着当地的口音，一脸谦卑。

“是你们家养的吧。”朱莎莎用调侃的口气说。

女人笑了，嘴里说：“嗯，哪个养它。”又一脸谦卑对着大家。手里依旧举着那个谷苗扎成的笤帚一晃一晃地赶着苍蝇。说着话，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来，端菜了。”

女人应着：“来啦，来啦。”然后匆匆进到厨房。

姑娘们吃完饭，又上了车。汽车在离小新街不远的地方拐了个弯，一头扎进了山里。

所有的一切就像电影的切换镜头一样，眼前的一切突然全都变了。

汽车突然被夹进了山里，汽车的车厢几乎是贴着山壁走，姑娘们只要伸长手臂就能抓到山坡上的杂草和树枝。

这里的山没有高大的树木，但是遍地长满了低矮的灌木林，密密麻麻，也许上山时根本插不进去脚，就是插进去也一定是满脚的稀泥。姑娘们正想着那种被稀泥缠脚时皮肤发麻的感觉，一转脸向后看，却看见车后面拖起了一个长长的尾巴，一股浓烈的尘土像一条长龙一样，紧紧地咬着车尾，根本无法看清路面。似乎一五八的狰狞从这里开始，除了呛人的灰尘，路面也是凸凹不平的，人一会儿被抛向空中，一会儿又被摔向车厢。汽车变成了一叶漂浮在风口浪尖上的小舟。

王萍平急忙招呼坐得靠后的夏冰和任歌向前挪，她还让大家尽量往里坐一些，就这样一会儿的工夫，姑娘们的头发上就积起了一层灰，一眼看上去像就要变白的灰发。

“哇，一五八……”都这时了朱莎莎还不闭着嘴。果然，她像吃到了一把泥一样，难受地咧着嘴。戴天娇忙让了一下身子，朱莎莎就冲着车下“呸呸”吐了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