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曼玲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1
|本章字节:7770字
到了一定的时候,夏冰就会用小电炉给常克生煮上一碗面条,她把面条端到常克生的跟前,常克生挑着面条,眼睛还不离开书。
“你就不怕喂到鼻子里?”夏冰道。
常克生扭过脸,对着夏冰笑笑,面条吃得很香。
“你要真的考上了,你还回来吗?”夏冰问。
“说不清。”
“你不想回来?”
“谁说得清呢?”
“你,你怎么就不会说点儿让人听着顺耳的话?”夏冰急了。
常克生这才醒悟过来,忙说道:“当然会回来,有你在这儿嘛。”
夏冰满意地笑了。常克生拉住她的手,夏冰不动,常克生就使劲拉,把夏冰拉得站了起来,忽然拉得倒了,一下倒在了常克生的怀里。
王萍平是在冬天的时候,给江永江写的信。她在信里对江永江说,她已经不想调动了,也不想和他谈恋爱了,她还说她会把欠他的钱以及他给的东西折合成钱还给他的。那封信她写得斩钉截铁,完全无情无义。她就是要让江永江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就是要让江永江不会到医院来找她,当然她说,你如果要是到医院里来闹事,我就会把过去我们的事全都抖出来。其实,她只是吓唬吓唬他,她想如果他真的来了,她也不敢把过去的事说出来的。因为那些事,记载着她全部的耻辱。
后来江永江果真没有敢来,他只是到她父母的家里去把她的父母臭骂了一顿,临走时还把那台黑白电视机搬走了。她父母让她姐姐写信告诉她,最近一段时间,千万不要回家,要是见到了江永江就不得了了。
王萍平虽然解决了这件事,可是她心里埋藏的所有秘密和痛苦却无法向任何一个人说。她的确在存钱,她把自己的花费缩减到最低最低,真恨不得突然有一天天上能掉下一叠钱来。但是,就是那样她也不会要别人的,欠别人,不论是看见还是看不见的,都是她最恐惧的一件事。
于是,科里和宿舍里的人,有时在说起王萍平的时候,都说她最大的缺点就是太铁公鸡。当然,这都是背着她说的,没有人当着她的面说。有一次科里好不容易发了两块枕巾,好像是什么慰问品,她就悄悄地拿到医院的军人服务社,让贾师傅帮她卖了。不知道为什么贾师傅对她特别好,贾师傅一般不告诉别人这事,但是,后来还是传出来了。好多人都知道,都是在背后说她,所以她也不知道别人说她。她还是要到服务社去。
夏冰就和戴天娇说过,王萍平自己从来不买什么零食,可是你吃的时候给她,她还是要吃的。戴天娇笑了笑,她没有太多的感觉,因为每次军区来人,家里给戴天娇带的东西总是很多,特别是崔茜茜一买就是一纸箱,什么桃酥、话梅、鲜花饼、菠萝干等等。每次戴天娇都是放在宿舍的一角,叫夏冰和王萍平各取所需,总是还没吃完,又来了新的,于是,吃戴天娇的东西就像是吃公家的似的。
王萍平因为有了很明确的目标,也就一步一步地向着自己的目标走去。她觉得做一个独立的人比什么都重要,有时自己也会想一想伤心的事,但是想归想,还是要活下去,况且,与她的两个姐姐相比,她依然是让她们羡慕的。
进入春天以后,从军区来了一个到医院检查工作的工作组。有一天总医院的护士长给一五八全院的护士讲了一课,关于目前世界上发达国家的护理事业介绍,她说与发达国家相比,我们国家的护理事业还是起步阶段。她还说,这对你们也是一个机遇,因为我们国家已经准备开办护理大学或在大学里开办护理系,而你们在座的正是这些学校或专业招收的对象。以后会在你们中间出现护理学士、护理硕士和护理博士。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鼓舞人了,当时,台下就嗡嗡地响成一片,直到沙老太说“大家安静,安静”这才停了下来。那个护士长也感到非常兴奋,她满面发着红光,说:“中国未来的护理事业是属于你们的,我军未来的护理事业是属于你们的。”雷鸣般的掌声在医院飞机大楼的四楼图书馆里响起。
一进宿舍门,夏冰就兴奋不已,“还是人家总医院的有水平,谁像我们这,那个沙老太说话婆婆妈妈的。”说完才反应过来,看着戴天娇,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戴天娇笑笑,说:“你不能在背后说我婆婆的坏话。”说完又说,“的确太鼓舞人了,最起码现在在这一行里有奔头了。”
王萍平说:“要真是那样就好了,考嘛。”
戴天娇说:“其实,在《国外医学》里就有过介绍。在一些发达国家,护理工作还有护理病历,等于说,护士有专门的护理对象。也像医生那样每天写病历。”
在她们三人当中,戴天娇的外文是最好的,她已经在《国外医学》杂志上发表了好几篇译文了。
“哦,社会发展真是太快了,”夏冰说,“不过,我已经想好了,不去当什么护理硕士、博士的,我就当好现在的护士。我不相信发展得再快,难道就不要护士了吗?我还是当我的小护士。”
“恐怕不是吧,你主要是要当硕士太太、博士太太,所以自己就不当硕士、博士了。”戴天娇说。心里想,爱情真是不可思议,能够让夏冰这样一个一心一意搞护理科研的人,变成了一个一心一意做太太的人。
在这次研究生考试中,常克生已经考上了第三军医大学的胸外科研究生,夏冰的现状也是过着每天等信盼信的日子。
夏冰就很满足地笑着,“也许是吧。”停顿了片刻,她又说,“我现在正式向各位宣布,我和常克(她总是这样叫)准备8月份结婚。”
“真的?”戴天娇和王萍平都吃了一惊。
“当然是真的,研究生是可以结婚的。”夏冰说。
“那你要是有孩子了呢?”王萍平问。
夏冰看了她一眼,觉得难为情,说:“为什么一结婚就有孩子?”
戴天娇说:“你自己还是妇产科的呢,当然是结婚就会有孩子了。”
夏冰说:“那我就自己带着。人家于海还不是一个人带着孩子。”
“那也是。”王萍平说。
应该说,总医院护士长的讲话对王萍平冲击最大,她觉得是为她冲开了一个看到外面的口子,也就是一个希望之口。她所想象的自救已经像一艘造好的小船,时刻在等待着她的起航。
王萍平找出了在军医学校用过的教科书,并且又找了一些有关数理化的书籍,她想她一定要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因为有这一天的存在,她决定不再为个人问题分心。比起护理学士来,恋爱已经不能再让她投入生命。
这一年的清明节前夕,戴天娇收到了一封黄强写来的信,信不长,但是戴天娇看后似乎又到了一个曾经有过的场景里。
天娇:你好!
给你写信是需要勇气的,所以今天我是鼓足勇气才拿起笔的,但是想给你写封信的念头总是存放在我的脑子里的,就像我脑子里的一块瘤子,长了根。
已经快一年没有见到你了,我们见面还是在少伟的葬礼上,在一五八医院的后山上。那时,我几乎没有和你说话,我怎么和你说呢?在你面前,我觉得我不是一个男子汉,真的,我不是一个男子汉。因为我清楚地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我说,如果张少伟少了一根寒毛,你就拿我问罪。然而,事实上是我的话成了屁话,就好像小孩说的毫无信誉可讲的屁话。我觉得我无颜见你,我既然说了,就要做到,那才是一个男子汉,可是……
天娇,我现在给你写信,主要是要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我已经申请调到165师,并且已经得到了批准,我将近期到达大荒田报到;第二件事是我准备在清明节的时候,去看望少伟,请你同意。
有好多话,我们见面再谈。
黄强。
3月20日。
戴天娇看完信,靠在了自己的床头上,眼泪像一股小溪一样,蜿蜒在她的脸上。这时,屋外的天空晚霞点点,一切都那么平静。戴天娇从窗户可以看到外面,她心里像塞满了羊毛一样,似乎在拼命地喊叫,少伟啊,少伟……一种喊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无可奈何,在撕扯着她的心。是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天空中的朝霞和晚霞依然灿烂,这个地球离开了哪一个人还是依然会转动。可是,可是对于一个曾经的亲人,一个已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的亲人的思念,却依然切割着亲人的心。戴天娇想,死亡绝不是一些理论就能说得清的。对于已经走了的人或依然活着的人,死亡是一片羽毛,也是一座大山。死亡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毫无踪影地潜伏在活着的人的身体的某一个部位或细胞里,时刻吞噬着人的心灵和神经。
说不清的泪水,总是会在毫不设防的时候,弥漫你所有的人生。
可是,活着的人还要带着死亡的阴影继续活下去,要像模像样地活下去,让活着的其他人看到。
戴天娇曾经不想活了,当然,没有人知道。在别人看来,对于完美的她来说,就连战胜痛苦,她也应该是有着超人的承受力的。她知道,她知道别人是这样看她的,为此,她只有在心里哭泣,在心里哀号。她无可奈何地承受着,她每天都在期待着一种意外灾难的降临,她渴望爆发战争,那种更惨烈的战争,或者翻车,或者被大火吞噬,总之,她不会在任何一次突如其来的灾难中逃命的,她在期待。
黄强的来信,又像一只带刺的手抹过了她已经脆弱的心脏。她看完信后,用手使劲地揉自己的胸,她摸到的是饱满坚挺的***,那是她作为一个年轻女人的标志。她真恨啊,她恨她没有把最美好的呈献给活着的张少伟。是的,一切都没有呈献给自己心爱的人,可是,心爱的人已经长眠,已经永远不会回头,而爱他的女人只能带着无尽的无奈和永远的遗憾在呼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