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堤机警，他四处搜索，忽然看到一个地方有大量高射炮炮弹爆炸的烟云，立刻朝高射炮射击的地方飞去，果然，8架“油挑子”将一个朝鲜村庄炸得浓烟滚滚后，正像小偷一样朝海面逃去。刘玉堤带着僚机王昭铭一路追上去，一直追击出海五六公里，这是十分胆大的了。志愿军明令不许出海作战，因为飞行员都没有海上飞行经验，还怕被美国海军捉了俘虏，但飞行员们求胜心切，常常无意中违反这条禁令。刘玉堤的冒险取得了成功，他从2000米高度追击敌压尾的双机，几乎一直将敌压到海面上，敌长机神经终于崩溃，慌忙拉起机头，这立刻给了刘玉堤战机，刘玉堤当即一顿炮弹，把这架敌长机揍到了海里。这时敌僚机也试图转弯逃跑，距离仅仅130米，刘玉堤毫不客气，连敌僚机也一起揍入海中。

刘玉堤在前面打，他的僚机王昭铭在后面挡住了另6架敌机，忠实地掩护了他。刘玉堤飞行动作凶猛，僚机飞行员常常难以和他配合，王昭铭是刘玉堤认为和自己协作最好的僚机。

这时刘玉堤和王昭铭同各自对手厮杀缠斗，已飞到不同空域，刘玉堤杀得性起，单机寻敌，又在永柔上空发现7架正在轰炸铁路的敌机，立刻冲过去咬住1架落后的单机，一顿炮弹放过去，这架敌机当即掉到山坡上摔了个粉碎。

仗打到这里，最精彩的一幕出现了，刘玉堤返航途中，忽然发现，清川江口上方一片黑压压的敌机，足有五十多架。刘玉堤这时已经杀得进入超常状态，根本不知道“怕”字怎么写，打算单机冲过去偷袭，主意拿定，他冲过去一下就咬住了最后两架敌机。刘玉堤知道只有一次开炮的机会，炮声一响，敌机便会蜂拥而至，所以不停逼近，1000米、800米，400米……这时两架敌机终于发现了偷袭者，吓得赶紧两边一分，打算逃跑，说时迟那时快，在150米的超近距离上，刘玉堤轰然发炮，顿时“哐哐哐”一阵炮响，1架敌机当场炸碎。这一炮惊动了大队敌机，纷纷掉头过来试图围攻刘玉堤，刘玉堤不躲不闪，朝着敌机最密的地方直冲而进，敌机队形太紧，怕误伤自己人，谁也不敢开炮，只好纷纷闪避。刘玉堤一拉机头，在敌机丛中做了一个优美至极的半筋斗翻转，直掠到8000米高度，然后驾着打光了炮弹的战机飘然而去。

单人一仗击落4架战机，这是空军前所未有的纪录，消息传出，整个空军都轰动了，空军党委马上发来嘉奖电：

刘玉堤同志：庆祝你创造我志愿军空军击落击伤敌机的新的纪录，希望你很好研究经验，更加改善方法，结合英勇精神，在将来的空战或争取更大胜利，并锻炼成为智勇双全的空军指挥员。

刘玉堤果然不负期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在敌我双方三百多架战机参加的超大空战中，再次击伤美国最先进的f86一架，自己也负伤跳伞，跳伞后刚好落到志愿军后方医院旁边。一听说是刘玉堤跳伞，志愿军伤病员顿时争先恐后把刘玉堤背进了医院。

在朝鲜空战中，刘玉堤的正式战果是击落击伤8架敌机，位居志愿军空军王牌第二位，他荣立了特等功，获得“一级战斗英雄”荣誉称号，并获得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二级国旗勋章。

后来在国土防空作战中，刘玉堤又击伤蒋机1架，成为中国空军三大并列头号王牌之一。有趣的是，改革开放以后，那个逃回台湾的蒋机飞行员找到刘玉堤，倒头就拜，他很激动说：“我一直不相信是您上天打我的，我根本就不相信师长会亲自上天作战。”

那时刘玉堤已经是师长了。

刘玉堤笑着说：“那次我是偷偷升空打你的，我一上天，地面就不停催促我降落，不然我再多追几秒钟，今天我们就见不了面了。”

刘玉堤最后官拜北京军区空军司令员，授衔空军中将，老年之后，讲了许多传统激励后代，他的回忆条理清晰，生动感人，都是不可多得的珍贵史料。

四

刘玉堤一战击落4架敌机，单次战果之大，军中无人与之比肩，但他还有一位名叫罗沧海的战友，瞬间击落3架敌机，被空军特别命名为“神炮手”，战况却比刘玉堤更加神奇。

这是一次令人叫绝的3∶0绝杀。

罗沧海是空三师九团三大队的飞行员，在显露神奇之前，仗打得不算太顺，战斗中为掩护长机艾华，罗沧海曾两次进入螺旋，战机负伤29处。

12月5日，罗沧海再次随长机艾华与敌4架f84交战，当时敌机正向左转弯试图接战，这时罗沧海已冲到艾华前面，和敌机相距800米，而且自己背朝太阳，不易被敌发现，当即向长机请示：“3号、3号，4号请求攻击！”

长机艾华知道罗沧海射击位置更好，马上同意：“好，你攻击，我掩护！”

这时候4架敌机正排成完美的4机队形在罗沧海面前依次掠过，而罗沧海背对耀眼的阳光，一直未被敌发现，他首先瞄准敌长机，第一架敌机飞过来了，瞄准光环里却没有它的投影，罗沧海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和敌机还有二、三十米的高度差，等罗沧海调整好飞机时，第一架敌长机已拐弯掠了过去。但其他的敌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罗沧海借着阳光的掩护，虎视眈眈地埋伏在敌机群转弯的航路上，等他驾机水平飞过去刚一秒，第二架敌机就恰好转过来。罗沧海占位如此之佳，半径切得如此之精准，以至于这架敌机飞过来后，笔直地沿着罗沧海瞄准光环的横线向“十”字中心移动过去。

罗沧海屏住呼吸，先一个短射试了两炮，未中，前置量大了些，稍一调整，罗沧海再次摁下炮钮。

轰！

这架f84当即爆炸。

这一架敌机爆炸后，第三架敌机由于阳光耀眼，看不清罗沧海的位置，还在转弯，这次他在罗沧海的瞄准光环里投影更大，那还有什么客气的，罗沧海轻点炮钮，简直是炮响机落。

轰！

又击落1架敌机。

这时第四架敌机又转弯冲了过来，虽然看到前面两名伙伴被击落，但他与罗沧海位置实在太近，怎么也来不及改变动作了，唯一能做的，只是突然在阳光中看清罗沧海的机头和黑洞洞的炮口后连声的惨叫。

这时罗沧海距敌位置已只有一百多米，敌机已填满了整个瞄准光环，这样的距离，这样的位置，不打中比打中更难！

罗沧海二话不说，又是一个连发。

轰！

瞬间空中又炸出一团烟火！

4炮击落3架敌机，这简直就是空中点名，整个过程竟只用了十多秒钟！

罗沧海返航后，冲洗出的胶卷让大家震惊了，胶卷上，3架敌机被击中的机影一清二楚，特别是最后一张，竟清晰地拍下了右边机翼上“usaf”的字样和左翼上的美国空军的机徽。

这真是一个奇迹，要知道，一般的胶卷都只能拍下敌机被击中后黑糊糊的影子。

罗沧海打出的是空战史上罕见的战例，这个战例以后的60年中，只有巴基斯坦空军小个子飞行员穆罕默德·阿纳姆重现过一次。1965年印巴战争中，5架印军猎人式战斗机编成“绝对完美无缺”的战斗队形集体左转弯上升，结果被转弯内径的阿纳姆依次点名，22秒半钟连续点射击落了4架印机。中印两位王牌飞行员的射术都是近、稳、准、狠的范例。

罗沧海此战后当即被中国空军授予特等功和“神炮手”的荣誉称号。

后来，罗沧海因飞机失事牺牲于和平年代。

随着对英雄模范人物的不断报道，空三师已经名震四海，这一天，连志愿军彭德怀司令员都亲自来视察空三师，彭德怀亲自察看了飞行员穿的衣物，甚至解开飞行员的领扣看他穿的什么内衣。先后击落击伤6架敌机的范万章激动极了，竟告诉彭德怀：“司令员同志，不冷，空中气温还不到零下45度！”

彭德怀笑了，一件一件翻看过他穿的白衬衣和棉被心后说：“你们穿这点衣服冷啊！衣服应该加厚。里面应加宽一些，可以多穿些内衣进去。”

老农一般的彭德怀又察看了一个机械师的手，那只手已经冻烂了，手背肿得老高，表面满是血痂和紫斑，彭德怀问他为什么不包起来，机械师说怕影响工作，彭德怀当即严厉地命令他：“去包起来！”

看着满脸皱纹的彭德怀，空三师的官兵仿佛看到了自己严厉朴实的父亲，都激动不已。彭德怀最后察看了机场上的米格15战斗机，飞行员李文清为他一一介绍机载设备，彭德怀叹息着说：“好飞机，如果空军能像陆军一样控制住敌人的活动，那么就可以更快地战胜敌人。”

彭德怀还在想着在朝鲜修机场的事。

空三师第一次轮战共86天，从打敌小机群到打敌大机群，再到掩护空二师、空十四师进行实战锻炼打敌f86，战术有了长足提高，从在友军掩护下升空作战，到自己带领新上阵的兄弟部队协同作战，空三师在86天完成了这样凤凰涅槃般的变化。

如果不是最后一战副团长孟进牺牲，给空三师的出战罩上了一层悲壮的色彩，空三师第一次轮战简直是完美无缺了。

孟进是七团专门负责空中作战指挥的副团长，他的空中指挥全局感强，编队分工明确，攻击脱离时机把握得当，战斗胜率高，连苏联顾问都对他的指挥艺术赞不绝口，他和林虎、郑长华并称中国空军第一代最优秀的团级指挥员。作为一个空中指挥员，带领团队创下如此辉煌战绩，应该说该满足了，但孟进一直没有个人战绩，这是很好理解的，指挥员的主要职责是指挥全局取得胜利，不是亲自持刀上阵，何况飞行员们也不愿让副团长亲自冒险，所以孟进亲自战斗的机会少。但自尊心极强的孟进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他在自己的日记里恨恨地写道：“一个英雄部队不能容忍一个没有战绩的人做他们的指挥员。”

1952年1月11日，空三师进入了第一次轮战前最后的战斗，上午，孟进带七团三大队在平壤上空与敌空战，击落敌f80战斗轰炸机3架，击伤1架。

中午，已经理过发的孟进找人剃了个光头，他知道马上就没仗打了，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下午，孟进再度率队起飞迎敌，经过激烈空战，孙景华、周金声、杨振玉各击落敌军f86一架。

副团长孟进没有回来。

当夜，七团全团无人睡觉，无人吃饭。

第二天前线传来了消息，在肃川发现了1架坠毁的米格，飞行员已经牺牲，不远处，有1架f86的残骸。

一位飞行员抽泣着说：“副团长终于有战绩了……”

多年以后，刘亚楼还是一提到孟进就说：“孟进可惜了啊，孟进可惜了啊……”

1952年1月14日，空三师胜利结束了第一次轮战，这次轮战，空三师参战86天，共出动飞机2391架次，进行大小战斗23次，在战斗中，共击落美机55架，击伤8架，自己被击落16架，被击伤7架。个人战绩突出的有：大队长赵宝桐、刘玉堤各击落击伤美机8架，大队长王海、飞行员范万章各击落击伤美机5架，飞行员焦景文击落击伤美机4架，团射击主任刘国民、飞行员刘德林、罗沧海各击落击伤美机3架。

1952年2月1日，为空三师战绩高兴不已的再次挥毫泼墨，亲笔写下了“向空军第三师致祝贺”的评语，这是继空四师之后，对空军部队的又一次嘉勉。消息传出，许多老将都眼红地对三师官兵说：“我们跟主席打了一辈子仗，都从来没有得到他一幅题字……”

空三师有此佳绩，也离不开苏联友军尽心尽力的帮助。王海回忆，这时中苏两军已在战火中结下了深厚的友情，中苏两国的飞行员吃饭都在一个食堂。苏联飞行员顿顿都要灌上一通伏特加，而中国那些才二十啷当的小伙子们却滴酒不沾，这让苏联飞行员非常不爽，非常看不惯，于是使尽各种招数，终于“教”会了中国飞行员们喝酒，以至于中国飞行员们后来打完空战，兴奋之极后，都要酌一小口才能迷迷糊糊睡着。

刘玉堤在晚年，对中苏两国空军深厚的战斗友谊留下了珍贵的回忆，他说：“事到如今也该实说了。抗美援朝之前，毛主席曾请求苏联派空军支援，可斯大林不干，后来毛主席决定没有苏联空军也出兵朝鲜，斯大林被感动了，就派空军来了。来的都是歼击机，没有轰炸机，一个师驻浪头机场，两个师分驻在凤凰城和沈阳机场。在浪头机场是他们驻一头儿，我们驻另一头儿。苏军都是参加过二战的老部队，技术好，装备好，战斗力也强。我们还飞螺旋桨时，人家就飞米格‘比斯’了。苏联空军王牌阔日杜布当时就是师长，他还亲自上天打下来两架美国飞机，后来斯大林怕他出事就打电话给他，不许他再上天作战了。他奉调回国的时候，刘亚楼司令员为他送行，因为座机迷航还差点出了大事儿。

“我是非常崇敬阔日杜布的，每当作战时，都会想起他的话，当你攻击敌机的时候，一定要先看看有没有别的敌机在攻击你。苏联空军不是也打下好几百架飞机吗？美国人非常害怕的所谓‘米格走廊’，实际上是苏联人先‘搞’的，那时候苏联空军为了和我们区别开来，就把飞机前头和尾部都喷上红漆。美国飞机一看这样红头红尾的飞机就跑，我们一看，也照方抓药鱼目混珠喷上红漆。刚开始的时候，我们都是混合作战，他们一起飞，我们就跟上，就是向人家学习呗！我第一次击落敌机就是跟着苏联空军一块冲进去的，直到1952年秋天，我们的大机群才独立作战。”

五

空三师能够越打越好，一个极重要的原因，还在于他们空战战术的进步，朝鲜大空战是当时全世界现代化水平最高的空战，世界各国空军都对其进行了大量研究，英国空战战术专家迈克·斯基克在《歼击机空战战术》一书中，就专门研究了中国空军和友军空军在这一时期的战术进步，他记道：

对中国空军的战术进行任何评价都不能撇开3个有关因素。在占位上处于有利地位，而米格飞机的高空性能又显然优于佩刀式。他们的飞行员借助雷达和地面引导。包括俄国在内的共产党国家把朝鲜作为训练场地，以建立一支有作战经验的骨干队伍。每隔一定时期都有新部队派往安东机场群。开始时还比较谨慎从事，有了经验以后便逐渐积极求战；经过一段时间，老部队‘毕业’了，又有新的部队前来接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