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砺剑(6)

作者:李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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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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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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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688字

何长工是土八路里真正的大知识分子,精通四国外语,南昌起义之后,派他找到了朱德部队,朱德、井冈山会师,何长工要算头功。何长工此时任东北军政大学校长,奉中央之令在通化筹建工兵学校、炮兵学校、坦克学校,这些学校的建立正是人民军队越战越强,从一支纯步兵部队向诸兵种合成作战的现代化军队过渡的标志。


上午10点,何长工和解放战争中解放军牺牲的最高级别将领——后来的东北野战军炮纵司令员朱瑞、吴溉之、常乾坤、白起、林保毅等人一起走上主席台,头戴苏联红军羊皮直筒帽的何长工大声宣告:


“东北民主联军航空学校正式成立了!”


人民军队第一所真正的航校就这样在充满希望的早春成立了,它的代号——“三一部队”!


锣鼓齐鸣、鞭炮喧天,官兵一片欢腾,从大革命时代国共合作的广东航校,到内战时代牺牲在牢狱里的红色空军第一位飞行员龙文光;从苏联航校里苦攻俄语的灯光,到新疆监狱里的酷刑;从用尽一切方法把优秀青年打入国民党航校,到各路群英万里迢迢汇聚东北,中国共产党人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第一个航空梦——建立自己的航校!


接着,何长工宣布了航校领导的任职命令:校长常乾坤,政委吴溉之,副校长白起,副政委黄乃一、顾磊,教育长蔡云翔,副教育长蒋天然,校参议兼飞行主任教官林保毅,政治部主任白平,训练处长何健生,校务处长李连富,供应处长蒋金廷,学生大队大队长刘风,政委陈乃康,机务处长田杰,修理厂长陈静山。


这个名单真正是“五湖四海”,有老红军老八路,有汪伪起义人员,还有留用的旧日本军人。


念完任职命令,何长工挥着拳头说:“空军的巨大威力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就显露无遗,我党从创立之初就看到了这一点,就为建立空军做努力,但条件不具备,我军吃够了挨炸挨打的苦头。抗战胜利了,我们有一点条件了,我们急需建立自己的空军,急需建立自己的航校!现在,这个伟大使命就落在你们的肩上!”


既然办航空学校,就要招收飞行学员,招收飞行学员要哪些条件呢?学校领导同时向蒋汪起义人员和林保毅询问,起义人员按自己的经验提出学员最重要的是文化水平要高,同时身体要好,年轻聪明。这时,林保毅说了一番分量极重的话,这番话一直影响中国空军至今,这就是招收飞行学员必须政治可靠性第一。


林保毅说:“你们现在要选的飞行学员,是你们将来建设空军的骨干。飞行员上了天,他就是飞机的主宰,空中虽然有空域的划分,但那只是假设,空中没有万里长城。地面虽有无线电指挥,但听不听指挥是飞行员头脑里的事。因此,你们选飞行学员,首先最重要的条件,是绝对忠实于你们。”


林保毅当时还不会说选飞行学员“政治条件是主要的”这样的政工术语,只会说“飞行学员要绝对忠实于你们”,但他的这番话影响了中国空军六十多年,而且还将长远地影响中国空军,在强调了政治条件之后,林保毅又具体提出了飞行学员文化水平、身体、年龄等条件和理由。


当时彭真、全修权已告诉航校领导:“东北在日本和伪满统治下十几年,目前刚解放,不宜就地招考飞行学员,应考虑从部队选调。”现在林保毅从一个日本人的角度把话说得这么透,航校领导就更坚定了从部队选拔飞行学员的决心。当时山东抗大分校一千多名学员刚好长途行军到达通化,真是天降及时雨,航校就是从山东抗大分校里选调了林虎、张积慧、韩明阳、侯书军、孟进、王洪智等第一批105名学员。以后航校一直坚持从部队和机关学校选调学员,在相当长时间内不对社会招生,山东和各地部队也积极向航校输送优秀基层干部,王海、刘玉堤、邹炎等人也从各地赶到航校紧跟着入学。这批从部队选调的优秀基层干部后来不但都打成了威震长空的战斗英雄,还被老航校锤炼成了中国空军整整一代的将星群体。其中,王海后来在朝鲜战场击落击伤美机9架,成为中国空军的射手王,出任中国空军司令员。邹炎、张积慧和林虎先后任中国空军副司令员,刘玉堤任北京军区空军司令员,侯书军任成都军区空军司令员,徐登昆任兰州军区空军司令员……毫无疑问,东北老航校就是中国空军的“黄埔”。


成立航校的情报很快被潜伏敌特传给了蒋介石,深知共产党能量的老蒋极为震惊,急令杜聿明迅速将新生空军力量摧毁于襁褓之中,于是国民党连续密集空袭通化机场。4月21日,15架轰炸机气势汹汹而来,连续投弹扫射半小时,一气炸坏了航校7架能飞的飞机,重伤1人,轻伤5人,航校可谓损失惨重。这时国民党已连续攻占沈阳、辽阳、铁岭等地,直趋梅河口,通化日趋吃紧,于是“东总”立即决定航校北撤牡丹江。


北撤之路艰辛无比,一批器材甚至绕道北朝鲜走国际线才到达牡丹江。这批器材曾在北朝鲜被扣,结果负责押运的欧阳翼扛着刘风的牌子找到了金日成,金日成是个极念旧情的人,一听就问:“刘风现在做什么?当年在抗联游击队,他做连长,我当指导员。”结果拍板放行,弄得朝鲜军官对欧阳翼路子之野钦佩不己,连连说:“这个人真了不起,几个小时就见到了金日成元帅。”


曾评价:“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灿烂的五星红旗上,染有朝鲜革命烈士的鲜血。”中朝两党两军铁打的交情由此可见一斑。



航校从通化迁到牡丹江时已近6月。6月1日这天,航校正式开课,称“六一部队”,部队代号与开学日刚好契合。


航校一共分3个班,飞行班以23岁为年龄段分了两个班,年龄超过23岁的姚峻、孟进、吴元任、阮济舟、龙定燎等12人分到飞行甲班,张积慧、林虎、李汉、韩明阳等31人分到乙班。飞行技术接受程度的确与年龄有关,后来飞行乙班出的战斗英雄按比例说要大大超过年龄偏大的甲班。另外还有侯书军、张宪志等40人编入机械班学飞机维护,但机械班后来也有部分学员转学飞行,又称为“一期丙班”(又有称二期学员的),侯书军、张宪志包括后来的王海都是从机械班转入飞行班的。刘玉堤万里迢迢几乎是乞讨着从延安赶到航校,也被分配干机务,结果这个大个子跑到野地痛哭一场,找到所有的领导一个个哀求,申请书更写了无数,才终于插进飞行乙班学习。


要给学生一瓢水,老师要有一桶水。所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飞行是个高级技术活,飞行员必须经常飞行才能保持技术。过了一定时限不飞行,技术水平都会下降,再飞行时,老飞行员也必须由教员带飞恢复技术。而且航校总得学会自己走路,不能总是靠日本友人包办一切,于是航校又挑选汪伪起义和原来秘密打入国民党航校学飞行的人员先组成教员训练班,希望这批有一定飞行基础的人员能在最短时间飞出来担任教员。这批人由日本飞行教官和蔡云翔、吉翔等进行带飞训练,参加这个班的有:刘风、吴恺、魏坚、张承中、许景煌、于飞、张华、顾青、秦传家等人。


通往蓝天的路,不但充满了困难和汗水,也充满了艰辛和鲜血,在那样简陋的条件下,从事飞行事业,牺牲在所难免。先是林保毅在国民党部队兵锋之前抢救飞机,驾机转场时飞机坠毁,摔断腿骨。随后在航校由通化撤到牡丹江时,决定所有能飞的飞机全部由空中转移,限于当时的条件,这个任务全部交给了日本友人,已经伤愈的林保毅和日本飞行员都因这份信任非常感动。但转场时仍然出现机毁人亡的惨剧,一架刚修好的双发日式运输机,由副校长白起亲自试飞后,交给大冢等4人飞往牡丹江,结果出现机械故障,飞机坠毁在市内一家发电场里,人机俱亡,还造成一场火灾。


接着,航校早期中方飞行骨干蔡云翔和吉翔,都双双魂归蓝天。


蔡云翔原名周致和,原为汪伪少校飞行教官,吉翔也是汪伪飞行教官,两人分别由空中和陆上共同起义投奔光明,奔赴延安,加入人民军队后忠心耿耿,深受信任和重用,蔡云翔任航校的教育长,吉翔任飞行科长,可以说是掌管着航校的两个命脉。


1946年6月6日,航校飞行训练开训,第二天就出事了。上午飞行科长吉翔还在课堂上专门强调:“下午要开飞,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飞机高度在100米以下发生故障时,只许直线迫降,不能做转弯飞行,否则有失速的危险。”结果当天下午第一次开飞,林保毅驾“九九”高教机带飞魏坚时还挺顺利,但吉翔用英格曼初教机带飞许景煌时,刚起飞就出了事,飞机还未爬到一百米,发动机就停止转动熄了火,飞机不断飘坠!吉翔正确的选择是直线迫降,但前方是铁路桥和农田,为了保住飞机,吉翔犯了大忌,想做180度转弯返场迫降,结果飞机当即失速坠毁。


在场的常乾坤和王弼飞跑过去看时,满脸鲜血的吉翔已经停止了呼吸,许景煌脑袋卡在风挡上昏死过去,在牡丹江医院抢救了三天三夜才救过来。


航校飞行训练的第二天,就摔死了飞行科长,够不吉利的。牺牲了同志,内部还得做检讨,检查事故原因的时候,都认为吉翔没有按科学办事,不应该违反自己上午在课堂里讲的“100米高度故障不能转弯迫降”的警告;再就是机务维修检查工作不严,致使发动机故障。这个事故检查看上去不通情达理,吉翔死了还要受责备,但却是从事飞行这个最科学、最严谨,也最残酷的职业所必须的素养。


让航校更难受的是,飞行科长吉翔刚牺牲一个星期,航校教育长蔡云翔又坠机牺牲,这次打击对航校更大。蔡云翔驾汪伪“建国”号专机起义后,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抢着承担各种飞行任务,当时东北局屯在通化的大批东北币急待运走,北满又急需用钱,而梅河口铁路枢纽屡遭敌机轰炸破坏,铁路运输经常中断堵塞,东总指示派航校飞机去通化往北满运东北币,校领导当即决定派技术最好、最可靠的蔡云翔完成任务。结果蔡云翔驾双发运输机从牡丹江前往通化,在中途站敦化着陆加油时,敦化军分区司令正好有几个干部调动,顺便搭机去通化。由于人多行李杂,飞机上还带了几桶准备回程用的汽油,结果严重超载,从敦化起飞后爬高极度困难,万不得已的蔡云翔只好舍命迫降,落在大森林中的一片空地后,撞在一棵老树桩上,飞机当即爆炸,全机人员全部牺牲。


航校只好由副政委顾磊带事故调查组前往现场勘察,并带回了蔡云翔的残骸,接着再做事故检查,蔡云翔同志出事是不该违规严重超载飞行。


6月下旬,航校在门前广场,召开了全体教职员工及牡丹江市各界代表参加的追悼大会,蔡云翔和吉翔都被正式追认为中国共产党党员,校长常乾坤致悼词,副校长白起介绍蔡云翔生平,称他是中国第一流飞行员。这个评价一点也不过分,蔡云翔的飞行技术连林保毅等日本人都很钦佩。


蔡云翔和吉翔这对生前友好,死后被同葬在牡丹江朱德大街北边山脚下,在他们的墓前纪念塔顶上有架小飞机模型,机上的螺旋桨日夜转动着蓝天的风和新中国空军前辈的光荣和梦想。



蔡云翔和吉翔的牺牲,给航校敲了警钟,从事航空事业,用红军、八路军对待步兵普通装备那样,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凑合使用做法是肯定行不通了。航校对所有飞机进行了彻底的全面检查,有隐患的全部退回修理厂,一批破烂不堪、修了又修补了又补的烂飞机被忍痛淘汰,结果,吉翔出事时驾驶的英格曼初教机全部被淘汰。


初教机在任何一个航空学校都是使用最频繁的机种,日本在东北留下的初教机本来就少,航校拢共也就搞到七、八架,几架英格曼初教机在日本人手里时,就几乎飞得散了架。二战后期日本人自己也打得山穷水尽,穷得要死,而且几架英格曼初教机都是老式木制飞机,风吹雨淋,霜打日晒,频繁使用,连飞机木头框架都飞变了形,蒙布碎成了布条布片,发动机也老掉了牙,不管怎么修都可能随时熄火(吉翔就死于发动机熄火)。但即使如此,航校领导淘汰这几架英格曼,都下了天大的决心,因为这几架老爷初教机一旦淘汰,航校就连一架初教机都没有了,而没有初教机就根本无法按照世界各国航空界的常规培养飞行员。


直到今天,全世界所有国家培养自己的空军飞行员,都是按“理论学习——初级教练机——中级教练机——高级教练机——战斗机”的标准程序进行训练培养,没有一个国家违反这个程序,因为这是循序渐进的科学。比如今天中国空军战斗机飞行员的标准培养程序就是:“理论学习——初教六——k8中级教练机——歼教七——战斗机”,飞行是严谨的科学,必须一步一个脚印地学习。


而淘汰了英格曼,原来已经将几架中级教练机用散架的航校,就剩下二十来架日本的九九高级教练机。现在,航校只有两条路走,要么因为缺乏初教机和中教机停办,要么让学员跳过初教机和中教机培养阶段,直上“九九高练”。


航校航校,航空学校,不能上天还叫什么航空学校?


随着英格曼的淘汰,眼看要停飞的航校内部顿时炸开了锅,苏联回的主张向苏联要,起义来的主张向英法买。其实这些同志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是病急乱投医,不掌握国家政权,连关东军旧步枪都要拖回乌拉尔回炉的斯大林,怎么可能援助教练机?指望英法这些资本主义国家那更是异想天开,不要说当时,直到六十多年后的今天,英法也没有卖给中国军用教练机。所以这些主张都明显不现实,唯一现实的出路就是直上“九九高练”。果然就有许多同志提出来了,说不要初级教练机和中级教练机了,飞行学员直接学高级教练机!


起先反对最激烈的有林保毅。林保毅本身就是个优秀飞行员,投降前又是日军飞行训练部队的队长。日军是二战法西斯三强之一,涌现过一批像击落纪录87架的西泽广义、击落80架的岩本澈三、击落70架的杉田庄一等一批王牌飞行员,有一整套非常严格残酷的飞行员培训体系,在这套体系下培养出来的林保毅无法理解直上高教练机的做法。林保毅非常恳切地说,世界各国都采用循序渐进的三级训练法,在日本,培养飞行员通常都要先飞两三年的初、中级教练机呢!而且学员的文化水平非常低,有些技术接受起来也慢。


看着林保毅恳切的眼睛,听着许多反对意见,常乾坤和主张直上高教练机的同志都有些犹豫了,因为初教机和高教机性能相差实在太大,英格曼才100多马力,飞起来慢得很,蜜蜂一样嗡嗡叫,速度才一百公里左右,看着都稳当,“九九高练”是全金属结构飞机,发动机有450马力,平飞时速250公里,眨眼就没了影。跳过英格曼直上“九九高练”风险确实太大,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路可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