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创建人民空军的各路好汉中，除了汪伪起义的蔡云翔、于飞一路人马外，还有一路从国民党空军起义的英雄，这就是在国共内战史上最具知名度的刘善本起义。解放战争后期，国民党空军飞行员驾机起义，投奔共产党已司空见惯，但在解放战争初期，人民解放军还处在内线战略防御时期，国民党空军起义投靠极有可能失败的共产党的，仅此一家，具有极大的战略意义。而且内战正式爆发第一天，敌军就有空军飞行员驾机来投，这实在是让人高兴的吉兆，所以对刘善本起义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刘善本原是国民党空军第八飞行大队上尉飞行员，曾赴美留学两年，学习驾驶b24轰炸机，飞行技术精湛，爱国心极强，国民党赴东京谈判代表就是他驾机运送的。刘善本原以为艰苦卓绝的八年抗战结束，中国从此可以转入和平建设，而他也可以投身抵御民族外侮的国防建设中去，没想到抗战枪声还未彻底熄灭，国民党发动内战的恐怖阴云就已铺天盖地。刘善本看到，抗战中滞留在大后方的国民党军队这时却积极万分，坐着美国军舰开赴东北、华北、华东沿海同敌后浴血八年的共产党抢地盘，空中则是成群结队的美国运输机向北方共产党解放区方向飞去，地面上则是一拨拨地面部队将共产党压过长江以南解放区，而且还在不断继续推进。国民党空军司令周致柔更是直接来到第八大队训话：“我们有40个由美国装备的机械化师，有美国给的几百架作战飞机，三个月内一定消灭共产党！”

随周致柔同来的，还有大捆大捆的“剿匪手本”，国民党是铁了心要再打一次中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内战了。

更让刘善本对国家前途感到绝望的是，由于国民党当局执意发动内战，使军费猛增，而国家的和平建设事业则大大滞后倒退，国内财政赤字一路飞涨，通货膨胀仿佛急骤爬升的战机，工商业大量倒闭，城市失业人员充盈街巷，农村则苛捐杂税多如牛毛，饿殍遍野。苦闷的刘善本在绝望中偶然接触到的《新民主主义论》和一批进步书籍，收听到了延安新华广播电台的广播，从此他发现了真理的道路，开始萌发了“起义，驾飞机到延安投奔”的念头，这个想法随着时局的变化越来越强烈，终于在1946年6月26日这一天变成了现实！

1946年6月26日，刘善本驾机从重庆新津机场飞昆明机场，接运美军移交蒋军的无线电器材，这天在五千米高空，胆大心细的刘善本上演了一出精彩的独角戏。b24是二战中最优秀的中型轰炸机之一，前舱是驾驶舱，中段是炸弹舱，炸弹舱后还有一个后舱。当时前舱只有刘善本机组的张受益、唐世耀、唐玉文和李彭秀4人，还有临时搭机去昆明的国民党空军通信学校实习工厂厂长老陈，这是刘善本的老熟人，后舱则有搭机的国民党通信学校的几个毕业生。刘善本先把老陈骗到后舱，告诉他前面机组几个人要到延安起义反对内战，你要再去前舱，他们会要你的命，结果吓得老陈面无人色两眼发直，不敢妄动一步。骗住了后舱人员，刘善本又跑到驾驶舱关住舱门，然后大呼：“后舱人员带着手枪和集束手榴弹要炸机，要求送他们去延安起义！”

机智的刘善本把机组4名成员唬得一愣一愣的，老老实实把航向调到了延安，一路上，斗智斗勇，硬是把前后舱两批人马治得服服帖帖。b24飞过大雨中的秦岭，找到延安，在蒙蒙雨雾中降落在那个牛拉石碾子建成的著名飞机场上。刘善本后来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说：“一阵猛烈的喜悦涌上了心头，涌上了眼角，我掏出手帕擦呀擦呀，可是眼睛怎么也是模糊的，我真想仔仔细细看一看延安，看一看多年来我梦想的地方。”

1946年6月26日，刘善本驾机胜利起义的当天夜里，李先念、郑位三、王震等名将即率中原军区6万铁军冲出了30万国民党军的包围圈，开始了震惊中外的中原大突围，决定中国人民命运的壮丽的三年人民解放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刘善本与机组人员，除了李彭秀一人按自己的意愿回到国统区外，都加入了起义的行列。刘善本于中国内战全面爆发的当天举起义旗弃暗投明，在当时震惊中外，给了解放区军民极大的精神鼓舞，给了蒋介石集团极大的心理打击，其义举被共产党称为“点燃了一盏明灯”。周恩来称“刘善本同志是国民党空军起义的带头人”。朱德总司令称刘善本起义“标志着中国人民争取和平、民主、独立的新高潮”。

就这样，人民空军的组建行列里，又多了刘善本起义机组这支力量。刘善本被亲自派到东北参加航校筹建工作，担任了东北航校的副校长，以后又为人民空军的发展壮大做了大量工作，于1964年2月被授予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少将军衔。而他驾机起义的那架b24轰炸机，被国民党空军视为眼中钉，没几天就炸坏了。一起起义的张受益对朱老总诉苦：“延安没有空军，我们飞过来的飞机前几天又被蒋介石派来的飞机炸坏了，那么我们只好改行了！”朱总司令笑着说：“请你们放心，丢不了饭碗，会有你们的饭吃，要是真没有人管你们的饭，找我好了！”

三

就在刘善本驾机起义没几天，1946年7月11日，延安锣鼓喧天，在乌鲁木齐坐了4年黑牢的新疆航空队脱险归来，朱德亲自出迎，万人夹道欢呼，共产党终于迎回了自己受尽苦难的游子，人民空军的创建者行列中，又增添了一支真正的主力部队。

新疆航空队的出狱和回归，充满了惊险和苦难。盛世才和之后的新疆国民党负责人，都知道在迪化市第二监狱里关押的几十名航空人员，是共产党创建空军的种子力量，这些信仰坚定、技术精湛的共产党航空技术骨干如果放出去，将来肯定会一变十，十变百，为共产党折腾出一支强大的空军部队，所以一直对新疆航空队严加看管。

而在共产党看来，这批人员全是精选的老红军骨干，上马能打胜仗，下马能做思想工作，就算不组建空军，那也个个都是党的宝贝疙瘩，人人都是心头肉，何况现在还掌握了创建空军的技术知识。所以从航空队身陷囹圄起，就一直竭尽全力营救航空队人员。真正的转机是在盛世才离开新疆后的抗战后期出现的，共产党利用当时尚处国共合作的时机，不断向国民党提出释放包括新疆航空队人员在内的，连和周恩来都亲自过问此事。冒着生命危险到重庆谈判，还专门将释放作为一项条款列入《双十协定》；周恩来在重庆和南京等国统区，更是利用一切机会敦促国民党放人，甚至带着夫人邓颖超直接以老朋友身份找到国民党谈判代表张治中，专门要求释放新疆在押的共产党人员，还警告说如果国民党言而无信，会予以公开揭露。

新疆航空队获释的曙光终于随着张治***任西北行营长官而初现。张治中是中国现代历史上著名的“和平将军”，虽身为国民党陆军上将，但其一生没有参加过与共产党的内战，每当国难当头，张治中便要求上前线抵御外侵，但一接到内战的命令，张治中便回到学校教书。这是一位中国现代军政史上罕见的谦谦君子。

1946年3月底，张治***任国民党西北行营主任兼新疆省主席，接下的是一个极烫手的山芋，当时新疆已爆发了有苏联背景的伊犁、塔城、阿山三区革命，新疆民族军甚至已经打到了迪化附近的玛纳斯河。除了费尽心机平息这些事件外，张治中的一大功绩就是促成了在新疆被囚人员的释放。张治中到达新疆后，牢记对周恩来的承诺，专门调阅了在押人员档案，这才知道在新疆的领导人物毛、陈潭秋、林基路均已于1943年被盛世才秘密杀害，一下损失了这么多极高级别的领袖人物，这不禁让张治中深感震惊。让人叹息的是，由于盛世才的严密封锁，在1946年4月下旬召开的“七大”会议上，陈潭秋仍然被选为中央委员。

张治中能成为后来国共双方都信任的和谈代表，与他在营救新疆航空队脱险时的诚信表现有很大关系，为了救出这批航空骨干，张治中连续给蒋介石打去三封电报要求放人。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蒋介石实在是万不得已之下，给张治中一个面子，勉强同意放人。张治中拿到尚方宝剑，竟直接与狱中人员商谈，用三条措施保证人员万里迢迢回延安一路上的安全。当时国民党驻新疆军统特务机构提出由他们“押运”，张治中深知军统是什么货色，当即拒绝，转而命令自己的亲信、新疆警备司令部少将、交通处长刘亚哲随车一路护送，终于使获释人员免遭暗算。不仅如此，张治中甚至以西北行营主任的身份直接电令甘肃省主席谷正纲、陕北第一战区司令长官胡宗南、陕西省主席祝绍同等死硬***分子分子，强调这批人员均为蒋介石亲自同意释放，沿途不但不得扣押刁难，而且必须妥善接待。之后张治中又将被释放人员的简历和动身日期电告周恩来，让做好接应准备。

饶是张治中如此周密安排，新疆航空队的回归之路仍是惊险重重，一路斗洪水，战特务，挡土匪，状况百出。特别是经过咸阳时，刘亚哲突然接到一向顽固***的胡宗南的电报，让他不要进西安，直接把获释人员送到咸阳招待所，而咸阳当时是胡宗南关押和屠杀共产党人与进步人士的活地狱。随队获释的翟秋白夫人杨之华，按照狱中党组织的安排紧急找到刘亚哲商谈，结果刘亚哲带着十几辆车，晚上1点夜闯咸阳大桥，刘亚哲穿上少将服，肩章锃亮，站在第一辆车的驾驶踏板上，蛮横地高喊：“我们是军车！”连唬带诈，站岗的还没有反应过来，十几辆卡车已经轰隆隆闯过了鬼门关咸阳大桥，直奔西安绝尘而去。

更绝的是，按照地下党组织的安排，十多辆卡车抵达西安的当天，西安各大报都在头版用大篇幅刊登了张治中将军在新疆释放的共产党人已经抵达的消息，把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使胡宗南不敢贸然狠下毒手。即使如此，气急败坏的胡宗南也把这批共产党人扣留了十天，寻机滋事。这十天中，张治中不断给蒋介石、胡宗南发电报，朱德也以十八集团军总司令身份不断打电报给蒋介石、胡宗南，留在南京为和平建国做最后努力的周恩来更是频频直闯蒋府。三方一起努力，终于迫使胡宗南铁青着脸下达了“放行”的命令，这样，在虎口被困10天之后，上百名在新疆坐了四年黑牢的人员和老幼妇孺终于在1946年7月11日回到延安。这是一支坚贞不屈的队伍，他们中甚至有加起来只有8只眼睛5条腿的5名残疾共产党员！

在这支坚强的队伍中，新疆航空队的方子翼、方华、方槐、陈熙、夏伯勋、刘忠惠、张毅、安志敏、袁彬、赵群、胡子昆、李奎、黎明、吕黎平、杨一德、严振刚、朱火华、丁园、刘子立、刘子宁、金生、周立范、周绍光、云甫、陈御风、王东汉、黄思深、陈旭、吴锋、曹麟辉、王云清31名钢铁战士重新回到了人民军队的滚滚铁流中。当初学航空的四十余人中，除了病逝和未学出来改行的，还有潘同、邓明、彭浩、王聚奎、杨光瑶、余志强、余天照7人当了可耻的逃兵或叛徒，真是革命生涯，大浪淘沙。

“砍头枪毙，告老还乡，严刑拷打，家常便饭。”

“百子一条心，集体回延安。”

这是新疆航空队在四年苦牢里最流行的两句话。话虽这样说，但这些好汉子从未敢奢想能走出黑牢，再见到延安瓦蓝瓦蓝的天空。如今看到公路两边不见尽头欢迎的人群和朱总司令，四年横眉冷对敌人屠刀的好汉们终于忍不住号啕痛哭。

1946年8月29日，朱老总亲自主持召开了“八路军总部航空队”成立大会，在成立大会上，朱老总挥舞着双拳给大家鼓劲，他告诉大家，蒋介石已全面撕毁了国共合作建国的《双十协定》，发动了全面内战，中央正领导各解放区军民对敌军进行着坚决的迎头痛击。

朱老总看着从新疆归来的三十多名航空人说：“延安人都称你们是‘新疆航空队’，延安怎么会有‘新疆航空队’？名不正，言不顺么，八路军总部根据中央指示，决定把你们这支队伍编成‘八路军总部航空队！’”

朱老总严肃地大声喝道：“我现在命令，八路军总部航空队正式成立！任命方子翼为航空队队长，严振刚为航空队政治指导员！”

宣布完任命，朱老总立刻交代了航空队的任务：“你们要及早恢复技术，发挥才能，东北民主联军已经收缴了一些日本飞机，成立了一所航空学校，但缺少教学人才，教员主要是日本人，民主联军电催你们早日去东北，中央决定你们尽早启程，会后立即做准备去东北！”

9月20日，八路军总部航空队与随行的刘善本起义机组一起，每人背着一个打得整整齐齐的背包踏上了去东北的千里征程。临行前，中央军委和中央办公厅在杨家岭联合设宴为航空队饯行，彭德怀、杨尚昆亲自发表讲话，足见中央对这支小小航空队伍的极度重视。而八路军总部航空队经几千里艰苦跋涉到达东北后，以极优良的军政素质当仁不让地成为航校的中间力量之一。后来这批共产党自己含辛茹苦亲手拉扯大的航空骨干到达东北航校后，航校校长刘亚楼下令，航校的每滴汽油、每根铁丝都要用在从新疆回来的同志身上！

还有一彪到东北建航校的人马是中途改的行，这就是从临沂出发闯关东的抗大山东分校学员。这一千多名学员是山东军区司令员罗荣桓支援给关外部队的战斗骨干，东北局批准按十里挑一的比例，从一千多名战斗骨干中选调120名飞行学员。从常理说这不是难事，但真选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由于战乱和极差的医疗卫生条件，当时国人的体质和健康状况都差到极点。创作了全世界第一本朱德传记的著名美国记者史沫特莱，曾记叙新四军某部队体格检查的情况：“185名学员中，百分之百有沙眼，百分之二十有疝气，百分之三十有疟疾，百分之二十有骨疡，百分之五十有疥癣。闹肠胃病的人数很多，浸润性肺炎患者有8个，没有梅毒病人。”

史沫特莱还说这份统计表资料与各连队的统计报表相近，可见在当时的中国，即使是最重体质的军队成员，健康状况也十分糟糕。

所以尽管军医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一千多名战斗骨干中，还是只能十分勉强地选出了105名学员，其中有林虎、张积慧、韩明阳、侯书军、孟进、王洪智、张宪志、何培元等人。他们中的一些人真的是侥幸蒙混过关，比如林虎在战斗中曾因战斗中坠下城墙受伤，造成严重脱肛，而且还有肠炎。他是因为没有专门检查设备而蒙混过去的，结果没想到这下混出个以后主导中国空军引进三代战机主力“苏27”的空军副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