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鹰梦(4)

作者:李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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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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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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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436字

“校方发现后派人干涉。我们就等校方的人走后,钻进教室继续学。后来校方下课就锁门,不许我们进去,我们就跳窗进去。再后来校方在锁门时连窗户也插上,我们就把笔记本带回宿舍,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学。


“除了挤时间之外,我们用得最多的‘招数’是互帮互学。下课后,我们首先集体对笔记,互相补缺,接着各自整理笔记,然后集体讨论,直到全体弄懂。


“对文化水平低、学习有困难的同学,我们派专人负责。比如我同桌王聚奎,参加革命早,没读过书,支部就指定由我负责帮助他。每次我整理完笔记后,再替王聚奎抄一份,并负责把他教会,以便在教官提问时能答上来。


“通过刻苦的学习,我们成功攻克了航空理论关。我们的努力,也改变了校方对我们的看法,为我们日后的飞行训练打下了基础。


“曾经被学生气得火冒三丈的教官感动了,他们议论说:‘这期学员不一般,前两期学员要我们从外面往教室里撵,这期倒好,要把他们从教室往外赶!’”



夏日艰苦的耕耘后,收获的金秋终于到了。


继文化理论考试过关后,实际操作考核上,让教官们更加目瞪口呆的事发生了。


操场上,一架开车时转速上不去的飞机在冒着缕缕黑烟。


“为什么冒烟?原因在哪里?”


教官发问。


曾经因回答不出最简单的“物理三变态”被第一个罚站的学员汪新民果断回答:“这是发动机汽缸被划伤引起的!”


拆开发动机,果然是汽缸划伤!


“哈拉哨(好)!”苏联教官叫了一声。


五分!


盛世才的教官们,看着曾经被罚站的汪新民惊呆了。


铺着红桌布的大考场上,的学员一个个摩拳擦掌,对答如流,理论考试与实际操作一气呵成。


盛世才部队机械班16名学员一个个满面汗珠、颓丧地退出考场,的学员却在苏联教官一句又一句的“哈拉哨”声中神采飞扬,教官们目瞪口呆!


只有党员清瘦的双颊和眼中激动的泪珠,才知道他们为这一天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1938年4月4日,天山脚下的欧亚机场,飞行班的学员开始了第一次感觉飞行。


吕黎平由盛世才航空队三中队中队长黎焕章带飞,第一个冲上蓝天。他乘坐的是一架双翼“乌2”教练机,最大时速只有146公里,今天稍微上点档次的小车都可以把它抛在身后。吕黎平在空中瞪着眼睛兴奋地四处乱瞅,但连机场的轮廓都还没看清,20分钟的感觉飞行就结束了。


25名学员每人都在空中“感觉”了20分钟。


回到宿舍,个个都兴奋不已。


方子翼感慨:“长征路上,每逢敌机飞来,就命令不许说话,说飞机有顺风耳,大家连粗气都不敢喘,现在才知道,你就是喊破嗓子,吹破军号,飞行员也听不到呀!”


张毅从一个老资格的步兵军官的角度总结了空中的发现:“伪装还是管用的,头上顶一顶树枝编的伪装帽,在空中就不容易发现!”


方华则恨不得马上学以致用:“得赶紧想法把这些告诉前线打鬼子的战友!让他们少吃点亏少流点血!”


4年多的飞行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学飞行,首先要战胜自己。


25名学员沙场鏖战多年,习惯了大刀阔斧,动作凶猛,但这恰恰是飞行的大忌。飞行需要动作轻巧柔和,飞机的操作十分灵敏,动作一大,飞机姿态变化就十分猛烈,非常容易出事。吕黎平开始飞行时,一次着陆因动作过猛,结果使飞机尚有1米高度就失速坠地,右翼尖差点擦在草地上,因而他受到苏联教官的严厉训斥。这种险情在25人中时有发生,一连持续了十天左右,弄得好发脾气的苏联教官开始摔椅子骂人了。好在十天后,学员们突然开窍一样懂得了什么叫柔和,顺利地过了这一关。


航空队有四名苏联教官,他们内部都知道这批学员是中国的布尔什维克在学飞行,所以教起来尽心尽力,倾其所能。但苏联教官一向是十分严厉的(即使是20世纪90年代教飞苏27的教官照样在中国军官面前摔椅子),作风也十分简单粗暴,学员动作一有偏差,就在前舱晃动拳头破口大骂,甚至用前后舱连动的驾驶杆打得学员腿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一些无法预测、无法避免的牺牲。


曾发生过3起严重飞行事故,牺牲了汪德祥等2名飞行员和领航员、机械员、飞行学员、机械学员各一名。


不过,在蓝天的生死场上,学员们无所畏惧。


一次飞行中,胡子昆与盛世才的飞行员张实中两机相撞,张实中座机坠地焚毁,胡子昆带伤机迫降。飞行事故对飞行员的心理影响是很大的,即使在现在,发生坠机事故后,整个部队往往都要停飞。苏联教官李佐古布要派人驾机侦察现场,盛世才的飞行员打起了哆嗦,吕黎平站出来自告奋勇驾机前往,胡子昆回来后,李佐古布问他还敢不敢飞,胡子昆眼也不眨就说敢。


李佐古布啥也不说,用拳头狠狠擂了擂胡子昆的胸口。


在学习的过程中,还要随时用集体利益战胜个人利益。


1941年秋,新疆航空队以全优成绩毕业,完成了教学大纲所有科目的训练,按协议,学员毕业即可任盛世才飞行队飞行官,并授中尉军衔,每月可拿一百多元薪金,再加上飞行补助,相当于陆军上校的收入,还可以分到住房,可以结婚。但一当上飞行官,飞行就要减少,因为有限的飞机要保证新学员的训练。


学员们很快做出了决定,要技术,不要军衔。要蓝天,不要高薪。


于是航空队自己统一推迟毕业。


还要舍弃爱情。


哪个姑娘不爱蓝天骄子呢?


很多达官显贵的千金、迪化女中的学生都向这群身体棒、待遇高,能在蓝天上翱翔的小伙子伸出了爱的橄榄枝。


为了飞行,小伙子们咽咽口水,坚决不谈恋爱。


也有经不住考验的,学员龚延寿和邓明都栽在女色上后离队。


但这毕竟是极个别的现象。


经过非人的痛苦和勤奋的学习,这批从战场上走下来的勇士,写在蓝天上的是一串串奇迹和辉煌。


一位老兵回忆:“1938年3月上旬,航空训练班正式开课,经过一段共同的航空理论知识学习后,飞行班和机械班分开进行专业训练。飞行班从1938年4月4日开飞,到1942年4月毕业,先后飞过苏制乌2双翼初教教练机、埃及5双翼侦察轰炸机、伊15双翼歼击机和伊16单翼歼击机四种飞机,平均每人飞行约1000个起落,300个小时,飞行技术达到了作战水平。机械班经过一年半的学习和突击锻炼,于1939年9月毕业分配到盛世才的航空队任机械员,这些学员到飞行班毕业时已熟练地掌握上述几种飞机的维护技术。”


在这批学员学习过程中,有24名学员完成了初教机的全部单飞科目,创造了航空队历史上最好的成绩。盛世才航空队共办过三期飞行班,第一期10名学员淘汰2名,第二期16名学员淘汰4名,他们的文化程度全在中学毕业以上,单飞淘汰率都在20%以上。第三期飞行班25名共产党员,基本上都是小学没毕业,却只淘汰了1名,淘汰率仅4%。


飞行是一本知识的科学,更是一项勇者的事业。


这样,经过4年苦学,最终有21名爬过雪山草地的红军战士插上了钢铁的翅膀,每人都可驾驶侦察、轰炸、驱逐等四种机型,每人飞行时间达300多个小时,2000多个起落,16名地面机械人员也熟练掌握了四种机型的维护和修理。中国共产党终于史无前例地拥有了一支从空勤到地勤独立配套、完全能够履行战斗使命的航空兵队伍。


党没有忘记自己的蓝天骄子。


1939年8月,航空队两任支部书记吕黎平和严振刚迎来了赴苏治病的周恩来,在迪化一条小河边的树林里,因骑马摔伤、胳膊吊在胸前的周恩来和新任驻疆代表陈潭秋一起,与前来汇报的吕黎平、严振刚在绿茵如毯的草地上席地而坐。


周恩来听说航空队每个人的成绩都在4分以上,而且已经能操作维修两种型号的战斗机时,高兴极了:


“陈云同志做了件大好事,将来建设我们自己的空军,有骨干,有种子了!”


当吕黎平、严振刚汇报,学航空的43名同志,都是从红军各个方面军挑出来的优秀干部时,周恩来连连点头:


“这很好,每一个方面军都有优点,应当互相学习,取长补短。继承各个方面军的优良传统,我们的航空队就会有很高的战斗力。现在国民党的空军人员,主要是江浙籍和两广籍组成的。以前,陈济棠倒戈反蒋介石时,他的空军被蒋介石用金钱引诱,用籍缘拉拢,最终倒向南京政府了,这是反面教训。将来我们党建立空军时,应从八路军、新四军,从各地的游击队、各解放区选调德才兼备的同志,要搞五湖四海,把各方面、各地的优点集中到空军里面去。”


周恩来加重语气:


“一个飞行员驾驶一架飞机单独行动,单独作战,没有好的思想作风和高超的技术、战术,是胜任不了的。”


吕黎平大胆要求:“能否请周副主席到苏联后,给斯大林反映一下,苏联给了国民党不少飞机打日本,我们共产党打日本最坚决,斯大林要是能给我们一些飞机,我们回到延安就能组建自己的空军!”


周恩来笑着点头应允。


以后,航校又到了8架伊15和伊16战斗机,但这些飞机属于盛世才航空队。


1940年3月,臂伤痊愈的周恩来从莫斯科返回,在迪化再次接见了吕黎平等人,他很委婉地告诉大家:“由于国共合作,八路军名义上属于国民政府统一领导,苏联方面不便将飞机直接给八路军,否则会有一些外交上的麻烦,但是,”周恩来加重语气,“我们党迟早要建设自己的空军。你们四十多名同志既有会飞行的,又有搞机械的,一有飞机就能形成战斗力。”


周恩来火热的眼光看着大家:“党中央对你们寄予很大的希望,你们要珍惜目前的学习机会,争取用更好的成绩向党中央汇报!”



周恩来两次到迪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协调与盛世才之间的关系。当时第二任驻疆代表邓发与盛世才闹得水火不容。邓发在新疆把革命活动搞得轰轰烈烈,形成了声势浩大的新疆新文化运动,几乎要“”新疆,这引起了一门心思要做新疆王的盛世才的极大戒备。


盛世才直截了当地向周恩来要求从新疆撤走邓发,甚至不顾政治人物的身份用流氓口吻赤祼祼地威胁周恩来:


“如果邓发在乌鲁木齐,最好不要让我盛世才看见!”


鉴于邓发和盛世才的矛盾不可调和,周恩来答应在新疆的代表将不再是邓发(后来周恩来说,盛世才对邓发既恨又怕,恰恰说明邓发在新疆干得不错)。


握着继任代表陈潭秋的手,邓发怀着对同志的一腔赤诚说:“盛世才就其出身来说是个野心军阀,就其思想来说是个土皇帝,就其行为来说就是个狼种猪!”


握着陈潭秋这位一大代表和建党党员的手,即将离去的邓发久久不愿松开。


邓发走后,化名“徐杰”的陈潭秋对航空队关怀备至,人称航空队是陈潭秋的“眼珠子”。1940年以后,新疆物价飞涨,航空队学员的伙食极差,每餐副食都是啃咸菜疙瘩,飞行耗费体力又大,学员们个个面黄肌瘦,浑身无力,陈潭秋硬是从新疆党组织历年结余的党费中,每月拿出120元补助学员伙食。用党费补伙食,这无论在党史还是军史上都是一种极罕见的特殊照顾了。


果如邓发所言,盛世才很快暴露了“狼种猪”的军阀面目,他用特务恐怖手段统治新疆,是个极野蛮极原始的统治者,前后用恐怖手段杀了以汉族为主的新疆各界人士一万多人(新疆到1949年,汉族人也才25万)。为了巩固统治,他甚至将自己嫡系部队的骨干从师长一直杀到班长。到新疆搞艺术的电影明星赵丹差点在牢里关死,大作家茅盾被软禁了一年。


为了搬掉共产党这块投靠蒋介石的绊脚石,盛世才毫不犹豫地以“奸杀”假象枪杀了自己的亲弟弟、苏联红军大学毕业的机械化旅旅长盛世骐,又极其残忍地捏造了“通奸”的罪名虐杀了弟媳陈秀英。对自己的家人尚且能下如此毒手,党员就更不在话下了。


1942年7月3日,国民党第八战区司令长官朱绍良携带蒋介石给盛世才的一封亲笔信,从兰州飞往迪化。


当晚的盛大欢迎宴会上,朱绍良即兴赋诗:“立马吴山忆旧时,相逢塞外鬓如丝。平生意气期无负,大好江山共扶持。”


盛世才从此彻底投靠蒋介石。


9月17日,盛世才突然动手,将中国共产党在新疆工作、学习和从苏联归国路过新疆的人员先分批软禁,然后全部关押。毛、陈潭秋均被逮捕,迅即被杀害,抛尸于一口枯井。可叹陈潭秋身为中国共产党的一大代表和建党党员之一,是真正的元老级人物,邓发之后,他为处理与盛世才的关系做了大量工作,关系一向不错。毛长期主管红军后勤,对红军后勤系统和财务系统贡献之大无人能及。两位豪杰过草地爬雪山,多少艰险都过来了,一生何止千百战,英雄如此,未死于疆场拼杀,竟倒在一介宵小之手,真是让人扼腕长叹。


连陈潭秋和毛都尚且如此,可想而知,被盛世才利用,作为向苏联讨要武器工具的新疆航空队会遇到什么。航空队作为在新疆人数最多、几乎是最公开的组织,首当其冲受到盛世才的残酷镇压。盛世才翻脸前,陈潭秋已经知道新疆待不下去了,在极度危险和恐怖的气氛中,陈潭秋尽了最大的努力保住航空队。


陈潭秋告诉航空队:“你们37名同志,是党千辛万苦培养出的第一支航空队,是我们党的宝贵财富,目前从陆路送你们回延安已不可能,我已跟党中央发电,请中央尽快和苏联联系,争取把你们送到苏联去,待国内条件成熟后,再回来建设我们自己的空军。”


1942年9月10日,陈潭秋召见了吕黎平,非常兴奋地说:“党中央已经回电,批准你们赴苏,在新疆工作的其他安了“通奸”罪名的同志也撤到苏联去。苏联领事馆正在准备汽车,大约10天后就可动身,由于人多车少,要分批行动,你们航空队第一批走,老弱病残第二批走,我最后走。你们现在就可以做出发准备了。”


就在吕黎平高兴万分时,陈潭秋握住吕黎平的手,充满诀别情绪地说:“盛世才阴险毒辣,我很可能离不开新疆,有坐牢的危险。一旦有突发事变,望你们继续坚持斗争,多加保重!”


陈潭秋的不祥预感果然没错,很快他就和毛、林基路等人一起被捕,不久即被集体秘密处决。


陈潭秋和吕黎平谈话仅仅一个星期后,正在做紧张启程准备的航空队全体成员即被软禁。此时,吕黎平、陈熙等人前后五次利用深夜,冒着极大危险,搭人梯翻过3米高的围墙寻找陈潭秋等人,想得到党的指示。但陈潭秋这时已被捕,毫无音讯,后来还是秘密找到飞行总顾问、俄籍教官李佐古布,才知道陈潭秋和毛均已被抓。


在被软禁在高墙里的一年多时间里,航空队成员在高墙内坚持复习航空理论,拿拖把扫帚当驾驶杆模拟飞行,队员们的心仍在蓝天上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