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举世闻名的“三八”线，是人类战争史上知名度最高的一条纬度线。二战末期，苏联红军百万装甲铁骑出兵中国东北，在苏军猛烈攻击下，日本最精锐的“皇军之花”关东军雪崩一样溃灭，接着美国空军连续在日本长崎、广岛上空扔下两颗原子弹，造成了日本平民的巨大伤亡。面对人类历史上最强大的联合武力，日本军政上层人物的抵抗意志终于崩溃，于1945年8月10日匆忙乞降。日本崩溃如此迅速，这是美国政府万万没有想到的，为了夺取在朝鲜的战略利益，不让苏联独占胜利成果，一名军衔仅为上校的美军军官腊安？腊斯克，用红铅笔在横贯朝鲜中部的北纬三十八纬度线上画了一条直线，作为美苏两国在朝鲜的军事分界线。对有三千年文明史、几千万人口的朝鲜来说，腊安？腊斯克这一笔不但将统一的国度画成了两半，还画断了无数的血缘亲情，对于朝鲜人民来说，这条红色的细线是一条分裂线，这就注定了“三八”线将是一场血线。

朝鲜南北分裂后，北方形成了以金日成为首的劳动党政权，南方形成了以李承晚为首的南朝鲜政权，南北双方为了争夺朝鲜统一的主导权水火不容。在“三八”线持续了几年的中小规模冲突后，1950年6月25日拂晓，朝鲜南北双方之间终于爆发了大规模战争。

朝鲜战争爆发后，训练有素的十万人民军势如破竹般向南攻击，仅用三天就占领了南韩首都汉城。眼看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南韩政权就要覆灭，为了保住自己在东北亚大陆的桥头堡和巨大战略利益，美国当即做出了参战的决定，首先参战的就是强大的美国空军。

战争爆发仅仅三天，4架美国远东空军的f82喷气战斗机就将5架人民军雅克3型螺旋桨战斗机击落在金博和水源上空，晚些时候，f82又击落了4架雅克，结果一天之内美国战斗机就打掉了人民军空军战斗机力量的六分之一，据说这是f82这种过渡时期的战斗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取得空战成绩。接着美国远东空军干脆越过“三八”线，轰炸了朝鲜空军最大的基地平壤机场，炸毁了二十多架停在地面上的雅克机，北朝鲜所剩无几的雅克机在祖国的天空进行了英勇的战斗和还击，甚至还攻击过美军远东统帅麦克阿瑟的“巴丹”号座机。但是，战前拥有一百多架飞机的朝鲜人民军空军很快便消耗殆尽，炸得焦黑的机场山坡上只剩一两朵鲜红的金达莱还在开放。

与战术攻击相比，最可怕的是美国空军对朝鲜的战略轰炸，美国远东空军司令部情报处长杰雷德·v·克莱布准将，接到轰炸北朝鲜工业目标的任务后，立即带领情报官们研究北朝鲜工业目标分布体系，并很快向远东空军司令斯特莱梅耶将军提出将元山、平壤、兴南、清津和罗津五个工业城市列为战略型轰炸机b29的轰炸对象。

元山，是北朝鲜的一个主要海港和铁路枢纽，有朝鲜最大的炼油厂，这个厂也是全亚洲最大的炼油厂之一，它的铁路调车场是朝鲜三个重要的铁路枢纽之一，它的机车厂是朝鲜第二大铁路车辆修理和制造厂。

7月13日，远东空军轰炸机司令部两个轰炸机大队对元山的调车场和炼油厂进行雷达瞄准水平轰炸，轰炸效果令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十分满意”。

元山被夷平。

8月1日，46架b29轰炸了兴南的氮肥厂，结果化肥厂爆炸时掀起的强烈气浪，使在5000米高空上飞行的b29飞机发生了剧烈的颠簸摇摆。

兴南这个化工基地被三次轰炸后，斯特莱梅耶将军正式宣布：这个亚洲最大的火药和化学中心，可以“不再被认为是朝鲜战争中的一个主要因素了。”

平壤和清津亦皆成瓦砾废墟，只有罗津暂时逃过一动，罗津离苏联太近，美国人怕把炸弹扔到苏联惹恼斯大林，所以罗津未被列入轰炸目标。

炸完了大城市，铺天盖地漆着“白五星”（美国空军机徽）标志的大小飞机又将朝鲜水电系统﹑重要交通设施和比较重要的公用﹑民用目标统统一扫而光。

这时，远东空军的轰炸机编队飞往北朝鲜轰炸，已经不再需要一架战斗机护航，甚至小型的舰队护航航母和航载攻击机都可以肆无忌惮地靠近朝鲜海岸实施空袭，美国远东空军司令官斯特莱梅耶将军得意扬扬地向麦克阿瑟吹嘘：“我们的优势在空中，如果总司令允许我大规模地使用空中力量，我就能够在不长的时间内将满洲﹑西伯利亚和中国沿海城市工业化为灰烬。”

这，就是美国空军的实力，无可争议的世界第一。

还在靠速成学校培养飞行员的中国空军即将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对手。

朝鲜战争爆发的第三天，美国总统杜鲁门发表声明，公然宣布出兵朝鲜，更让中国愤怒的是，杜鲁门竟代表美国政府宣布，因为朝鲜发生内战，所以美国不许解放自己的领土台湾！

杜鲁门声明：“本人已命令美国第七舰队防止对台湾的任何攻击，并且本人已请求台湾的中国政府停止对大陆的一切海空活动。”

这样，美国鹰派借朝鲜战争之机，实现了早已策划好的侵占中国台湾的战略计划。

两天以后，美国第七舰队的6艘驱逐舰和两艘巡洋舰全速驶入台湾海峡，开始战备巡逻，美国在公然干涉朝鲜内战的同时，也开始悍然干涉中国的内政。

美国海空军的介入，实际上意味着被迫放弃准备了近一年的、规模极为宏大的台湾战役，让百万将士乘木船横闯美国海空军阻截线，去渡海解放台湾是极其危险的，台湾战役的时机就这样失去了。所以后来曾有高级将领私下议论，如果当时破釜沉舟，赶在朝鲜战争爆发前举兵攻台，台湾也可能就拿下来了，而攻台军总指挥粟裕大将回答说：“不行！金门失利的教训太深刻，不重视血的教训就要流更多的血……隔着一片大海作战，六七分把握绝对不行，八九分也不行，非得十分不可……大海平平，一览无余，未来的攻金攻台之战无巧可讨，就是磨盘碾秤砣，硬碰硬。不仅要有数倍于敌的火力，在数量上占优势，而且要有足够的船只，保证第一、第二甚至第三梯队的船只。还要懂得潮汐、风向、登陆点的选择。我们攻坚野战是行家里手，但越海作战是外行，凭老经验想当然不行，要吃大亏。几十万人马上去了，可能一鼓作气一胜到底，也可能上不去，叫人家放下来，那就是无路可退，全军覆灭……”

正在上海一带备战台湾战役、紧张训练准备掩护渡海船队上空的中国空军，作战的对手一夜之间变成了美国海空军。这时，由于中苏同盟的形成和国际上两大对立阵营的基本成型，苏联对中国的军援也大方了许多，大半年前，刘亚楼都只能看一眼的绝密米格15，这时已经由巴季茨基防空集群，在帮助中国空军混成四旅改装。

当时苏军改装教员十分为难，因为没有米格15的双座教练机，中国飞行员只能自己直接改飞米格15单座教练机，要知道，从螺旋桨飞机直上喷气战斗机，完全不经过教练机培训的，全世界仅有中国空军一家。

第一个上米格15的，是后来的中国空军副司令邹炎。邹炎胆量之大，技艺之精是出了名的，他在朝鲜的天空击落美机4架，击伤1架。邹炎是山东人，他的回忆就像山东人一样朴实直爽，米格15速度快，苏联教官示范飞行，一拉杆飞机就没影了，馋得他直搓手，邹炎回忆：

嗬！那家伙真叫来劲。看了它，以前飞的p51、拉9都成了笨牛。“喷气式嘛！”苏联教官很自信地说。我们真开了眼，一下子感慨很多。觉得世界上的新鲜事物真是看不完，学不尽，楼外有楼，天外有天，不豁出命去赶，这辈子永远落在世界后面！直上喷气式，不能说心里不敲锣，除了敲锣还打鼓。不过锣鼓点没乱。我对自己有分析，我飞行从来不光靠胆大，每次地面准备我都尽量做到点滴不漏，详尽了再详尽，直到自己再挑不出毛病。

上海的8月气温很高，我们忙着改装，衣服湿了干，干了湿，只流汗感觉不到热，忙得啥也顾不上。一根筋，就想着飞，快快飞出来也好。我们旅驻上海，陈毅是上海市市长，华东军区司令，我们要啥陈老总给啥，真是竭尽了东道主之谊。他一口四川话，幽默、风趣、潇洒，大上海刚解放不久，工作千头万绪，他还不时驱车来四旅看望大家。

“咦？上天现代化，落地土包子，连块手表也没有嘛！”

陈老总发现我们绝大部分飞行员，包括飞行团干部都没有手表，给工作带来了极大不便，就送给我们每人一块瑞士造的欧米茄。

通常需要半年的改装训练，我们两个来月就全部改装完毕。组织验收时，军委委托陈老总负责，常乾坤代表空军参加，并由苏联顾问、专家陪同。

那天老天爷故意刁难我们，到了上午10点多乌云不散，云底高仅有300米。复杂气象我们还没有训练过，苏联顾问有些着急了。

“你们行吗？”

“行！”

第一个编队是团长夏伯勋、阮吉州、我、刘玉堤。四机编队。

我问刘玉堤：“大刘，怎么样？”

刘玉堤很干脆：“只要你不掉下来，我就能跟上去。”

我说：“你看这云，弄不好一穿云就散队了。我们要保持好队形，按编队要求飞。”

刘玉堤最不耐烦啰唆，一挥手：“行！”

喷气式速度大，分秒的偏差就能造成上千米的距离。飞机一进云，上下左右一片混沌，就像钻进了一个黑布袋里。等我们钻到云上，四机的队形已经乱了套。于是云上重新集合、编队。

观阅台上的陈老总一等二等不见飞机回来，问：“飞机上去怎么不见回来？”

旅里的干部心里也在着急。

一个机灵的参谋忙答道：“喷气式速度大，飞得远，一下子回不来。”

我们在云上集合好，编好队，穿云而下，四机以整齐的队形，在200米高度上通过指挥台，从陈老总他们头顶上飞越、盘旋、落地。

陈老总高兴地站起来，鼓掌、致意，大声地喊道：

“我们的飞行员不得了哟！飞得好！飞得好！”

在飞行员奋力改装新型飞机紧张备战的同时，他们的上司，华东军区空军司令员聂凤智更是在经历神话一般的头脑改装，思维洗礼。

踩上孟良崮，横渡长江，攻进上海城的中国陆军名将聂凤智，是非常突然地转型成空军将领的，之前他任了两个月“简直是遭殃”的上海卫戍司令后，刚刚接任华东军政大学教育长，校长是上海市市长陈毅。

这天聂凤智正陪陈老总在军政大学的游泳池游泳，本来很轻松的陈老总接到一个电话后变得严肃了，电话是罗荣桓打来的，他告诉陈毅，中央原定前来担任华东军区空军司令的某人不干，陈毅得自己在华东军区范围内物色一个人选。

陈毅一边喃喃自语“华东有的是人才”，一边无意识地四下张望，一下看到聂凤智，眼前顿时一亮，聂凤智不就是个大人才吗？

聂凤智在山东许世友部下号称“常胜将军”，甚至有人说许世友的战功中有聂凤智很大的贡献，此后攻济南，战淮海，渡江战役，上海战役，一路迭立战功，是功勋赫赫的名将。而且聂凤智有个极大的优点，那就是他虽然是文化不高的工农干部，却极爱学习，极善于学习，在陈毅的了解中，像聂凤智那样过大量的政治理论书籍﹑军事著作和中外文艺作品的工农干部极少，而且不像许多以大老粗自豪的干部，聂凤智还极其尊重知识分子，喜欢和知识分子交朋友。他任上海卫戍司令时，忙得脚不沾地，居然和一个摆地摊出让《鲁迅全集》的穷教授对谈30分钟，高兴得那位穷教授要将《鲁迅全集》举手相赠。

陈毅一抬手，将泳池内的聂凤智拉了上来：“聂凤智啊，你不要再搞军大了，去搞空军吧，当华东军区空军司令！”

聂凤智一下瞪大了眼：“陈老总，你叫我干什么都行，就是干不了空军，飞机我就懂挨炸，其他可啥也不懂！”

陈毅拍拍聂凤智的肩膀：“不懂？你干陆军就懂？你放牛娃出来就能打仗？就能当教育长？好同志，不懂就学，事情都是学会的，这是我们自己的空军，你说去哪里找内行？哪里都没有内行嘛！”

聂凤智就这样被逼着干起了空军，为了从一个纯粹的陆军将领转型成空军将领，他受到了真正的魔鬼特训，陈毅带他去见苏联防空集群司令巴季茨基中将，巴季茨基中将居然只给了一个月时间让聂凤智学会全套的空战指挥技术。

巴季茨基对聂凤智说：“我知道你已经打了二十多年仗，我看过苏联拍的淮海战役纪录片，不过淮海大战是在地面打的，不是在空中打的，现在我们要去天上打仗了，过去的战斗，只能说明过去，我们必须从头学起，我给你一个月怎么样？”

聂凤智一愣：“一个月能学会吗？”

“如果不行，可以叫我的助手希柳沙辽夫再教你一个月。”

聂凤智很聪明，知道这些苏联军人思乡，都想完成任务早日归国：“我不管你们教我一个月也好，还是再教一个月也好，我学不会，就不让你走，你将军阁下就别想回到莫斯科！”

巴季茨基乐了：“我不走还不行吗？”

等到聂凤智看到他要学的资料时，才知道面对的飞行指挥是怎样一座巍峨的高山。

书本堆起来比他本人还要高，而他必须在一个月之内学完。

后世谁也不知道聂凤智是怎样学完的，只知道从8月3日见巴季茨基，到9月3日正好一个月时，聂凤智向陈老总报告，他已经学完了全部飞行指挥课程。

这下连陈毅都愣住了。陈毅是留过洋、见过大世面的，他知道空军的指挥有多么复杂，他也不敢相信，只是说：“聂凤智，要考试的哦，考试合格才算数哦！”

聂凤智的“毕业大考”开始了，陈毅也被请到首席。巴季茨基将军宣布五天大考，第一天考放飞，第二天考射击，第三天、第四天组织歼击机、强击机、轰炸机各机种的战斗，第五天组织“梯层出击，多层掩护”，各机种联合作战！

连指挥百万大军镇定自若的陈毅元帅都出了一身冷汗。

第一天放飞三个梯次24架飞机，而且全是中国自己的飞行员。

“准备好了吗？”巴季茨基很严峻。

聂凤智咬咬牙：“开始吧！”

“一梯队起飞。”

8架战机呼啸着升空。

“二梯队起飞。”

又是8架战机按聂凤智的指令冲上蓝天。

……

24架飞机在聂凤智指定的空域里编队飞行。

完美无缺。

最关键的返航开始了，这是要以秒为单位计算的，稍有不慎就会多机相撞，机毁人亡。

聂凤智继续下达指令，汗水早已悄悄浸透他的衣背。

“第一梯队做好着陆准备。”

“第二梯队返航。”

……

24架战机安全落地。

完美无缺。

陈毅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巴季茨基也一样。

天哪，一个月前，这位镇定自若的飞行指挥官还是陆军将领！

第二天，完美无缺。

……

第五天，完美无缺！

大考通过！

巴季茨基非常严肃地给陈毅敬了个军礼，指着聂凤智说：“这个学生完全合格，我全部给了他5分，我可以保证，中国空军将来一定会打胜仗的！”

聂凤智在晚年微笑着回忆：“哪有一个月就学会飞行指挥的，那是人家巴季茨基将军急着回莫斯科。陈老总心里也明白，他知道气可鼓不可泄的道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巴季茨基这个师傅把我刚刚领到门口，我才踏进一只脚，他就走了。”

聂凤智通过考试第二个月，巴季茨基就率部归国了。

新中国的第一代空军将领就是这样神话般炼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