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湖边散步(1)

作者:查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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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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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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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530字

刚当上会计的那些日子,海文对杜石朴从未表示过什么不满,可心里总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畅快。马存惠曾多次开导他,要与人为善,要尽量看到对方的长处,却始终没见多大成效。说到底,他对杜石朴这个生产队长,一直不太信任。尤其是将这个生产队搞到了全县老大难的事实,与以往用残酷手段整治社员们的情景,不断地抵消着马存惠大伯劝说的作用。


杜石朴也时常为海文捏着一把汗,他知道年轻人做事,大都有三天半的新鲜劲。更怕对方没有多少生活阅历和实践经验,容易在工作方面捅乱子。是啊,已经穷到了根本上的生产队,再也经不住任何折腾了。一旦出现那样的情况,他这个队长的处境,就会愈发被动和难堪。他能感觉到,受到父母双双去世的打击之后,自己不只身子日渐消瘦下来,说话的时候也是说了前句忘后句,目光漠然神情恍惚,就连做人的心力、底气和元气,以及抵挡困难与扑揽光阴的勇气,都好像减弱了很多。


得知老队长的父母是由于儿子为给众人办事,在生产队没有任何经济条件的情况下,骗走了二老许牲的羔羊,给姓陈的送了人情,让他们蒙受了奇耻大辱,才急病发作不幸双双归真的,整个庄里人的心情,都为之沉痛和压抑。特别让海文感到惊诧和不安的是,杜石朴骗走老人许牲羔羊一事,竟然与自己当初没让陈温让拿走那半麻袋梨,有着直接的关系。这件事情犹如晴天一声霹雳,使他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打这以后,他和老队长的交往逐渐频繁起来,与杜英英接触的机会自然也多了一些。老队长总认为,海文是来找自己商量队里事情的,大都没怎么在意。之前,他总以为,只要自己和海文能协同社员们一起,把承包到户的那些土地之类的生产资料管理好、经营好,起到该起的作用就算不错。总觉得,海文恐怕就连生产队的会计也难以干好。哪知会计的业务,仅仅成了对方的一碟小菜,仅用一些零星的时间,就可以处理妥帖。


同时也还发现,曾经像他的仇敌一样的海文,竟然是那样的虚心好问、热情大方,开创事业的信心和勇气,竟然是那样的出乎意料、令人振奋。就在自己对这个试点的前景忧心忡忡的时候,对方却替他完成了相当多的任务。就在他担心会不会把这位年轻人累垮的时候,却又很快发现海文的干事的胃口居然大得惊人,完全是一种精力格外旺盛、能力格外强劲的感觉。


很多时候,即使他这个队长不直接出面,仅海文一人就可以带领社员完成承包到家的任务,还显得相当随便和游刃有余。对方不止一次地对他说,由于人均占有土地的面积相当有限,也就一亩多那么一点点,再说粮食的价格又相对偏低,化肥农药一些农用物资的价格又日益上涨,家家付出的成本太高、代价太大。由此看来,即使全力以赴和连年丰收,到头来只能在解决温饱的基础上略有剩余。如果大家都把智慧、眼光、积极性和气力,只用在脚底下或身边所承包的那点土地上,永远也别想有什么大的发展。


经过二人多次协商,海文又把社员的目光和精力吸引到了自办企业方面来。随着海文的能力和声誉日渐提高,杜石朴担心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能会发生比较大的变化,交往之中总是格外小心谨慎。特别是最近以来,看到海文总是唉声叹气,他不断地反省自己,认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加重了对方的心理负担,可又不好直接去问。他却不知,海文的情绪是受到了来自家庭方面的影响。


得知儿子和杜英英在一门心思地找对象,金氏一阵猛气攻心,病倒在炕上,像个咽了气还未送往坟地的埋体。请医生来看,都说心里搁了事。她不但拒绝打针服药,就连茶饭好几天也无心理睬。海霞考进县上的回民学校去上学了,吃住都在那里。海凤也去梨花湾学校上课了,海文要整日操持家务,还要不时地守候母亲。


若没生产队会计这份责任,他就可以全身心地去处理这些事情,现在哪头都不敢掉以轻心,哪一方也无法全身心投入。他到厨房里搭了火,然后又洗了手,想给母亲做饭。他不想做米饭,米饭硬,娘的胃口不太好,吃了会不太舒服。记得,她最爱吃的,是薄而小的那种揪面片。男子汉似乎生来就不是干这种活的人,尽管尽心尽力,面片依然是头大耳朵宽。无奈之下,只有这样给母亲端来了。


“妈,你吃饭吧?”


“我不想吃。”


“妈,是你喜欢吃的揪面。”


“啥饭我也不想吃。”


“不吃会把你饿坏的。”


“饿坏就饿坏。”


“这样下去会出大问题的。”


“饿死了倒也用不着你再烦心。”


母亲的整个神情都是木然、僵硬和冰冷的。经过三番五次地苦苦哀求,依然没有什么结果,他只好怅怅然然端着饭碗走出了屋。看着儿子的背影,金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的这条乏命还能维持多久,只盼着快快结束,以便了却这无穷无尽的烦恼。正在这时,她却发现,自己的身边竟然站着一位像是天仙般的女子。原来,正是她所盼望的马家姑娘麦尔燕。


记得,那是海文的父亲、自己的丈夫去世的月份日子,她正准备动求祈,正愁没人为锅灶方面的事情帮忙,却发现麦尔燕从她家的屋门走进来。看过对方手里的刺绣活儿,金氏惊诧不已地夸奖道,听人说你的针线活相当不错,没想到这么高强。麦尔燕用谦虚地语气回答说,有啥毛病就请姨妈指教指教。金氏说,说好还来不及呢。


阅历丰厚的老人深深知道,作为女人,人品好并长相喜色,不论与世人打交道还是生儿育女,才会让人省心和上档次,也才能让亲朋好友和乡邻们瞧得起,但也少不了针线和锅灶方面的功夫。别看这是两样琐碎的家务活,却是同家过日子时候,离不了的两样最基本的本事,也是检验女人细心和干净品质的最佳途径。


她了解到,对于那些从不讲求什么家教的人来说,可能觉得对于一位女子来说,锅灶方面能力的强弱高低,由于无伤大雅、无关大局,根本用不着去较真。但对于心气极高、心劲极强的家庭,尤其是特别好客、宗教感情浓厚的本民族家庭来说,却是一件特别紧要的事情。在漫长的一辈子里,在锅灶方面该有多少事情要做啊。


若是到了婆婆家再从头学起,非但惹人家耻笑,还会捉襟见肘。什么叫家教,家教就是在父母身边,受到的关于人品与为人处事的严格管教和艰苦训练。而公公婆婆与儿媳之间,无论关系多么亲近,仿佛永远都隔着一层屏障。待到公公婆婆再去教育或训导儿媳,非但很难起到真正的作用,往往会出现永远也解决不完的矛盾。


对于金氏的这种心理、脾性或性格,马家姑娘摸得再准确不过了,但她却能理解和接受。真的,若把心胸放开些去想,具备针线和餐饮方面的技艺,既是爱美和好客女人们的天性,也是往后自己做婆婆之时,对儿媳必定会有的正常要求。此时,见针线活儿已经展示结束,麦尔燕又乘胜前进了:


“姨妈,我给你帮忙,行吧?”


“正巴不得呢。”


“净过身了吧?”


“我刚礼拜下来,还用说。”


“那就好。”


“你吩咐吧,让我干啥?”


“你就帮姨妈揉油饼面吧。”


“嗯,我先炸几个你看看。”


“那样也行。”


她匆匆系上围裙,又哗哗地洗净了手,接过金氏递予的筷子,作罢有关祈祷的都阿仪式之后,就开始往锅里小心翼翼地放着擀好的油饼面,并很有时间感地一个接着一个地往锅里续。在通观整个油锅煎炸情况的时候,还时不时地用筷子利利索索地划拨或调转已经上色的油饼。炸好并捞到盆里的,个个黄亮嫩软,格外上眼,颇能调动人的食欲。发现对方的水平也还不错,金氏才放心让她掌锅握筷,自己为对方准备油饼面。


“麦尔燕,这些天太忙,我都没到你家里去过了,家里人都好吧?”


“姨妈见我来了才这么问,要我看,你早就把我们家的老老小小都忘光了呢。”


“小贼骨头,别胡嚼牙齿骨,我可不是那号品行的人。”


“姨妈,当初你当着我的面,说过的海文和我成为相好的事,是笑话还是真话呀?”


“这么大的事,怎能是笑话?”


“我想也是。”


“你怎么想起来要问这件事呀?”


“我听说,海文哥和杜英英自找对象呢。”


“哪个雷殛的胡扯哩?”


“众人都这么说呢。”


“我的儿子可不是那号瞎眼窝货。”


“我也盼着不是,就想打问一下。”


“你放宽心好了,姨妈只瞅中了你这么一个好儿媳。”


金氏真怕出什么意外,便打问了庄里几个实在人,竟然都说海文和杜英英相好是确凿的。回到家里,她的眼泪差点没把鼻疙瘩冲掉,流不尽的愤懑,淌不完的哀伤。这仇那恨先不必说,人家可是韩家没过门的儿媳妇呀!要知道,这是当地人最最忌讳的事情,就连俗话也都语重心长地提醒说:“有钱莫种河滩地,有儿莫娶活人妻。”也就是说,那都是一些毫无把握可言,并带有一定风险的事情。丢了自己的人不算,还会把娘老子的好德行丢光输净。更何况,你还是一个童贞男儿呢。


她怎么也想不通,整天神情焦虑,整天也都在抱怨海文。你怎能这么没志气、没眼光和没胸怀啊,那么多年的书都念到哪里去了?真可费了家里人省吃俭用、苦作苦熬培养你的那些心劲和血汗了。作为一个堂堂的男儿,你哪里娶不上一个好媳妇?这普天之下,几乎一半的人都是女人。就连脚底下随便绊的都是,你怎么就遇不到一个比较适合自己的呢?


抱怨罢了儿子,她又埋怨起了自己。人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如果你早早给他找个媳妇,有了那样一副贴实笼头拴住,他那匹野马胡跑乱窜的可能性就不会再大了。看来,这件事情不能拖延下去了。想到这里,她急忙找马存惠商量解决的办法:


“他大伯,去年你在我家同意的,你家麦尔燕姑娘和我家阿丹成亲的事,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她姨妈,我正想找你说呢,这件事看来已经不可能了。”


“啥,你说啥?”


“你坐下,我慢慢给你解释。”


“你说下的话,怎么也会变卦呀?”


“是你的儿子首先变的。”


“难道你也知道了,他和杜英英找对象的事?”


“怎能不知道,还是他亲口对我说的呢。”


金氏一下子怔住了,抱着那么厚实的希望而来,经受的却是如此突兀而致命的一击。她搞不清,在很多方面都让她放心的儿子,为啥在这件事上,竟然糊涂到了如此地步。莫非杜英英是一剂蒙汗药,一旦与她相好,就立马让他失去了理智?竟然连什么是羞耻和丢人也不知道了,还亲自给马存惠大伯谈过。看到金氏满脸的疑惑,马存惠不得不向她讲了事情的整个经过。


梨花湾的庄户人,都有在自家的地边和树下转悠的习惯。那里有他们洒过的汗水,有正在生长着的指望。每溜达一趟,总有一些复复杂杂的感受,像是寻找追求美好光阴的感觉与见证,又像是总结以往的欠缺与经验。这天晚上,海文竟然邀着马存惠大伯消闲地散起了步。农历十二的月亮不甚圆,却将轻灵而又皎洁的光辉大把大把地往人间抛洒着。


小路两侧稻田里的水气,偷偷地从路上爬过来又爬过去。一甩手,就能碰翻它们凉津津的身子;一攥掌,便可以捉拿到它们湿润润的脑袋。那咯儿咯儿叫着的,哪里是什么癞蛤蟆的叫声,分明是他们无意中踩伤了夜的什么部位而发出的颤栗或呻吟。就连时不时想从人们身上掠食的蚊子或蠓虫一类飞物,也被习习的夜风不知驱散到什么地方了,这里似乎只有凉爽、清净和消停。


他们边默默地走,边望着高远处的星空。心里却回想着当天在公社礼堂开会时的情景。自从政策放开以来,在郑县长的大力支持下,由于上海的李振夏和广东的刘西岗提供创意和出资支持,海家和马家一方面精心管理梨园,一方面由海文当经理,马存惠做副经理,马贵管购销,又邀山里马华当卫生顾问,成立了梨花湾祥瑞有限责任公司,将庄里的好几十位年轻人吸收进来,干起了向往已久的工人活计。


公司下设三个具体单位。街上设了回民大餐厅,由金氏当厨师率领马家姑娘麦尔燕、高步清的恋人田秀梅和巧手手等十来个女性创事业。庄上设立了清真罐头厂和甘草膏厂,由李心秀和高步清当正副厂长全权负责。仅仅几年工夫,第一项,由于金氏手艺高强,创出了品牌,也获得了数目可观的利润。第二、三项由于借助李振夏何刘西岗的联系宣传,不仅产品远销全国不少地区,由于对外开放优惠政策,竟然和世界上好些个国家的客商签定了合同,得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大笔款项。


若按原来的搞法,恐怕几十辈子苦下来,也不会有这样的收入。他们的成绩,也成了一份份最有说服力的政绩典型,一个个推动往后工作的榜样,一张张宣传改革开放的名片,受到了格外的珍惜与高度的重视。今天上午,马存惠和海文都被当作模范专业户,与其他大队的几位获奖者,一起在热烈的掌声中,走上了公社礼堂的领奖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