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上边一再提倡农村要搞机械化，开着手扶拖拉机贩梨的感觉就是来劲。最大的好处是，装得多跑得快。如果之前没有这种体会，感觉肯定没有这样具体和实在。而现在，一旦将手扶拖拉机物归原主之后，就有一种好像手被别人打断的感觉。但这次的收获，就像一种昭示：只要肯动脑筋，并大胆去闯，一切都会大有希望。现在的任务是，在不惹麻烦的前提下，要立马寻找新的生活出路。

听老伴吴秀梅说，今天杜石朴曾几次到他家门口，高喉咙大嗓门地呼唤劳力出工，他打算从明天起，自己先到生产队里劳动，给队长吃定心丸，也能掩众人耳目，还可以使家里人安心些。毕竟都是大集体的人，还要靠队里分的粮食来维持生计，连一个劳力也不肯出工，实在有些不近情理。这么决定下来的时候，他又想起了一件事，就对女儿麦尔燕说：

“今天我乏困得厉害，浑身像棒打过了一样疼痛不止，一点也不想动弹了。你把这些钱拿去送给海文。一定要说明白，他没去河西卖梨，是我们家里人做得不够仗义。那车梨赚的钱，他和马贵各分一半。”说罢，当即把钱交给了女儿。

麦尔燕正要转身走，却又被爹喊住了。他说，你务必告诉海文，我想让马贵把他合上一起骑着自行车去贩梨。缺本钱的话，再来这里拿上些。女儿清楚，一般情况下，爹绝不会让自己随便去别人家送这送那，尤其到了晚上这种时候，几乎连家门也不让她多出。而现在，马华一走，马贵再一忙活，只有依靠她了。

马存惠能放心让女儿去做这件事，主要还是觉得，女儿的人品要胜过马贵一筹。若让马贵去送，一旦知道给海文那么多钱，肯定就会和他闹翻天，即使逼着对方去送，说不定半道上还会打折扣。要说今天出远门最大的收获，不只是做了一趟尽兴的买卖，同时他也还发现，女儿已不再像以前那样娇嫩软弱了。

起先，麦尔燕还慌三忙四地想立即去见海文，听父亲说罢后边的话，她却又站住不动了。歪着脖筋，满是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父亲不免有些惊诧，以为女儿对自己给海文付钱的事，竟然也有了意见，连忙追问起来：

“怎么又不去了？”

“爹，我也要骑自行车去贩梨呢。”

“别想当然了，即使家里的光阴再紧啬，也不能让一个黄花闺女，远路风尘地去做什么买卖。”

“黄花闺女怕啥，只要走得端、立得正，谁也不敢胡嚼牙齿骨。何况，还有咱家大哥做伴呢。”

“不行不行，让庄里人知道了，会耻笑我的。”

“都这么大的人了，你还往哪天养活呀。再不挣光阴，说不定我家大哥也难留住。”她知道自己说得都是肺腑之言，但她更明白，这话对父亲有怎样的刺激作用。在这关键的时刻，如果不说这样的话，不可能改变老子对她的看法。

马存惠一下子沉默不语了，女儿的话确实一下刺痛了他的心。也正是这句话，又让他想起了马华去当倒插门女婿时候的那种悲壮场面。恰在这时，马贵进屋来找自行车上的捎绳，麦尔燕连忙抓住机会向大哥求援，说自己想和他明天一起骑自行车去贩梨，可爹就是不放心，一是怕别人说闲话，二是嫌她太嫩弱。

这些日子，马贵一直为弟弟娶走了自己的水嫩媳妇，而又把养活全家老小的责任全都撂给了自己惆怅不已，甚至就连父母治家的规矩与招数，也看得不再那么顺眼了，妹妹都这么大的人了，惯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己孝敬父母二老，是因为养育之恩，长期供她吃喝，算是哪辈子的老人？

今天爹妈好不容易打发她出门卖了一趟梨，让他这当哥哥的心里总算痛快了一些。可他万万没想到，麦尔燕本人竟然还有这般勇气，会主动提出来要骑自行车去跑买卖。马贵以为，主要还是麦尔燕不谙世途艰难，匆忙之中提出了荒唐要求，却又觉得，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就想推波助澜：

“爹，你也是知书达理、闯过世面的人，还封建到几时？你就让她去吧，虽然身子嫩弱，但车子骑得还稳当，实在不行，先少捎上一些。再说，一路上也还有我呢，可以多做些关照。”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却忿忿不平地想，我就是头驴，也总不能把全家人的行囊，都往我一个人的脊梁上驮吧？

这样一来，马存惠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见事情已经被爹默认下来，麦尔燕这才迈出了自己家的门槛，兴高采烈地朝海文家奔来。到了他家院里，听到屋里的说话的声音刚落，她连忙走了进来。海文和高步清一起让她坐下，她说自己还是站着感觉自然，便靠在挨炕处的柜墙儿上。

三人面面相觑一番，这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好是一个等边三角形。刚才，他们俩所说的话，麦尔燕在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了一些，知道他们都在议论什么事情。此时便觉得，既然高步清白天与自己家里人从事的是同一种生意，现在自己与海文商量明天的事，无需忌讳什么了，便直截了当地说：“明天你们俩去的时候，可别忘了把我和我哥都喊上呀。”

“你们家是机械化部队，怎能受得了那样的委屈？”高步清立马抢过话碴。

麦尔燕却没理高步清，见海文态度不太明朗，心里顿时猴急起来，以为对方又犯了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怕这怕那犹疑不定的毛病。一旦那样，自己就会少一趟与对方交流情感的机会，连忙说：“男子汉，到哪步就说哪步的话。别说你是个高中生，就是大学生和县老爷，也总还要穿衣吃饭吧！”

“我也想过味来了，就是来找大家伙儿商量什么时候出发的。至于缺少本钱的事，再另想办法吧。”见麦尔燕态度那样坚决，海文也受到了不小触动，毫不含糊地回答道。

盼海文盼得忘了此行任务的马家姑娘，竟被对方的这句话提醒了，立即从衣袋里掏出了父亲交给她的钱，如数递给了海文。起初，海文还以为是她借给自己的钱，听她说过原委，连连后退不已，执意不肯接收，觉得无功受禄，太不像男子汉的作派，这与向别人借钱毕竟是两码事，如果接收下来，会使自己的心里特别愧疚。

高步清却说：“不收白不收，你们两家平时关系那么近，一家人就不要再说两家话。退一步说，那台手扶拖拉机上的梨，你也还辛辛苦苦地装了一番。俗话讲得好，出门不舍伴。当时，你并没有明白告诉他们自己不去，他们也没有清清楚楚地通知你不要去。现在，如果不接受这份钱，反倒有些见外了，也显得好像问心有愧。”

“这钱你干脆先收下吧，就做明天买卖的本钱算了，等赚到了大钱之后，再还她家也不迟。”就在海文和麦尔燕二人为这些钱推来让去的时候，高步清却将麦尔燕手里的钱拿过来，直接塞进了海文的衣袋里。

海文觉得高步清的话是有些道理，才暂且收下了这份钱。马家姑娘看着高步清的憨实眉眼，心里一片感激。当想到自行车的事，三个人又一起为难起来。可不，说起闲在家里而又能捎重东西的自行车，全庄子也没几辆。正在犯难之时，李心秀和杜英英进屋来了。

今天下午，杜英英回到家，发现韩家给母亲送了不少吃喝礼物，就和二老拌了嘴。爹也向她敲起了警钟，你和韩大林的婚事，本来已有了些眉目，但自从海文回到队里以来，又被你放进了凉水盆里，肯定是与那家伙在中间捣鼓了什么鬼有关。还说，今天有人发现，你和海文在从城里回来的路上，嬉皮笑脸、亲亲热热。说到这里爹还强调说，尽早把那种荒唐妄想打断吧，否则我会打折你们俩的腿。

晚上，屋里活儿干罢之后，杜英英就想来找海文，可又怕黑天半夜，独自一人从海家出出进进，让爹发现了严加惩处，就和李心秀一起做着伴儿来了。然而，当海文把贩梨的计划，原原本本告诉了李心秀和杜英英，并说了一番动员他们加盟的话之后，站在一旁的马家姑娘，顿时气得鼻子不像鼻子、脸不像脸了。

海文啊海文，你和杜英英的关系再好，也不该把这么重要的消息透露给对方吧？她可是生产队长杜石朴的女儿啊，一旦把这件事说给她老子，还有大家的好果子吃吗，这不是成心要断大家的生财之道吗？高步清也埋怨海文做事过于冒失。由此看来，即使书读得再多，与社会经验还是两码事。

俗话说得好：“人情一匹马，买卖争分毫。”谁都知道，做买卖是独人活计，怎能成群结队兴师动众地搞啊？要知道，那样一来，非但惹人注目，还人为地增加了竞争力度，赚起钱来肯定就会相当犯难。再说眼前的这两个人，一个是团小组长，另一个是队长的女儿，分明是将刀把子往人家手里送嘛。

其实，马家姑娘最担心的，是杜英英也要去。不论家教还是相貌，她都自信要比杜英英强很多，可她却有自知之明，担心最多的是自己的薄弱环节，文化水平没对方那么高。但杜英英也不肯示弱，知道海文肯定没有骑乘，赶紧出计献策：“干脆，你就把我家那辆大半新车子骑上吧，那车是我爹分给我骑的。我不去为好，免得惊动了我爹，那样会影响大家的好事。”

“我自己即使去不成，也不敢骑你家的车子。”发现杜英英对海文那样热情，马家姑娘心里的天平，又开始不稳当了。杜英英不去，她如释重负，而海文却要骑杜英英的自行车，真叫她哭笑不得。但她没有料到，海文却有自己的提防，担心虎口拔牙，一旦保密不严，让众人跟着他受连累，反倒不太合算，立马予以拒绝。

杜英英依然毫不示弱：“哟，你和我爹有了气，难道和我骑的车子也有了气吗？”

“我的车子让给海文吧，我不想去了。”见杜英英又逼将上来，麦尔燕想马上扭转局面。

李心秀连忙权衡着全局：“这么办吧，杜英英的车子由我来骑。海文骑我的车子，还不一样？”

“这个变通的办法挺好，算是我间接地骑了英英家的车子，但也不落杜队长的话把儿。”若是以往那种直脖筋脾性，海文肯定不会接受这样的委曲建议。而今天的这种时候，由于想做买卖的念头时不时地怂恿着自己，为了不失去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他立马将这个条件应承下来。

见海文没有表示反对，高步清的怨气也顿时消失了许多。可不，李心秀和杜英英一个亲自参加，一个热心支持，出卖的可能性就不会太大。由于海文没有骑杜英英的车子，马家姑娘的心里也没有先前那样堵了。既然再没什么分歧，决定了出发时间之后，大家便分头各自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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