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世事莫测(1)

作者:查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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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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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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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862字

母亲的病就像束缚杜英英的一条不见形迹而又富有弹性的绳索,轻松些的时候,只要经她同意,女儿就可以到近处或略远些的地里劳动,也可以到县城去买卖东西,乃至走亲戚、串门子。原则是,当自己身边需要人服侍的时候,就不能耽误。这些日子,母亲病得不轻,一时半会儿身边总是难以离人,直把杜英英折腾成了聋子、哑巴和盲人。


难怪人说,苦难的家庭就像黑暗的海洋,不论吞没了哪个成员的一切,自己却显得若无其事。这天傍晚,杜英英在厨房里洗锅抹灶的时候,也还想着如何改变这种局面。此时,却有人婀婀娜娜走进了屋,借着昏暗的煤油灯仔细打量,这才发现是张佐铭的女儿张丽丽,还没等她开口,对方先声夺人了:


“再搞节约,也不能把屋里搞得这么黑暗吧?”


“原来是你呀,煤油灯就这样。”


“天都这么晚了,你还这么忙啊?”


“你倒活得真洒脱。”


“你妈的病治不好,还要把你拖累下大病呢。”


“那也没法子,她生养我一趟,我不管谁管?”


“那也不能整天钻在家里吧,也要抽个空儿到外边散散心呢。”


“你先坐,我马上就忙完了。最近,庄上有啥新鲜事儿吗?”


“分红大会上发生的事,你听说了吧?”


“没有啊,快说,出啥事了?”


从对方的语气中,杜英英立马感觉到,队里好像发生了对自己特别不利的事情,赶忙随口打问。见她一副憨样,张丽丽福福态态地坐在她递过来的小板凳上,两手抱着自己的一只膝盖,像个碎嘴婆婆给儿媳数落家常似的,梳理起了会议的过程。看那架势,仿佛事情的整个经过,都在那跷起的膝盖上活灵活现地摆着。


真主啊,我为啥要生在这样一个家里?听了对方的述说,杜英英的身子顿时有些站立不稳了,不得不倚在靠墙而立的案板上。妈有病整天在炕上躺着,每一次呻吟都如同刺向女儿心窝的针芒,让她的神经总是处在紧张而又麻木的状态。爹呢,每天挂着个茭瓜脸出去,扛着个葫芦头回来。在她的记忆里,爹自从当队长以来,所走过的光阴之路,好像从未平坦过。那么,妈与她这个女儿的心情,又怎么能畅快。


妈有病吃不了痛快饭,睡不上囫囵觉,主要是病魔折磨得过于厉害。却从未听说过爹得了什么要紧病,许多时候饭吃得却比妈还要艰难,睡觉的时间也要比妈少得多。要说,她最愁的就是爹有些时候的吃饭了。冷了,她要去热;热了,他还要继续放冷。轮到真格食用的时候,就像被谁嚼得没心再嚼的东西,真不知他是怎么一口接着一口咽下去的。


在她的记忆里,也从未发现爹踏踏实实地睡过一个囫囵觉,要么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要么刚睡着一会儿,又突然醒了过来。有好多次,她半夜起来为妈操心,都发现爹竟像个没娘鬼似的,身上卷着一床棉被,在炕旮旯里蹲着。又有多少次,他总借故说,要到外面去温习拳路,其实呢,是胸膛里的郁闷之气没法出。


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像呆在监狱里一般,一直没有轻松快活的时候,甚至就连呼吸也都难以顺畅。惟独想起海文的时候,仿佛才有了一些愿意活下去的打算和希望。但爹好像有意跟她过不去似的,每当他们两条小船快要靠近的时候,他总要从二者之间霍地掀起一个巨浪,将他们抛往方向完全相反的干滩上,让他们隔岸而居遥遥相望。


自从老庄子地里发生了社员和队干闹纠纷的事情之后,她了解到,爹并未对海文施过什么粗暴手段,甚至就连张佐铭住院治病的钱,也由生产队来垫支了。她心里的压力已不再那样沉重,同时也暗暗庆幸。然而,让她特别疑惑与费解的是,爹怎能立马变得特别明理和善良?


那些日子,梦中她都在感谢爹。心想,从今往后,有关自己和海文情感的两条小船,就可以从容地相依相靠了,定会共同驶向神秘的港湾。此刻,听完张丽丽的一番叙述,她才明白过来,爹对海文采取的办法,居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隐蔽和狠毒。她那刚刚敞亮的心情,又怎能不乌云密布雷声大作。


叙述完了事情的经过,张丽丽这才放下翘起的腿,并且发泄着自己的不满情绪:“以前我还把海文当好人看呢,原来是个地地道道的‘赖皮’!”


“你怎能说他是‘赖皮’?”听到如此损伤海文名誉和人格的话,尤其是听到张丽丽把‘赖皮’两个字说得那样刻薄和凶狠,杜英英比听到损伤自家人还要生气。


发现事到如今,杜队长的女儿对海文依然意笃情深,张丽丽又恢复到了先前那种好似当婆婆的姿态与口吻:“就是‘赖皮’,这有啥不能说的,我还要把‘赖皮’这个绰号给他传扬出去。让全庄子,全梨花湾,甚至全县的人都知道。”


“你爹不但不听劝告,还动手掐海文的脖子,后来又打得海文嘴和鼻子里都流了血。他把别人打坏了,自己还要躺倒装病。你爹才是真真格格的‘赖皮’呢!”爱情的力量啊,竟让她连姑娘人家的友谊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为了让对方觉察到她爹该是多么差劲,杜英英把‘赖皮’两个字的声音说得特别难听。


“你说,我爹掐他的脖子,你亲眼见了吗?”


“我没到现场,却亲眼看见海文脖子里让你爹掐下的伤痕。他的心可真狠啊,把人家喉咙那地方,用大拇指顶没了那么大一块皮,好多天连咽东西都疼得特别厉害呢。”


张丽丽鄙夷了对方一眼,站起来的时候还猛地踢翻了那只小凳子:“哟——,你观察得可真仔细呀,体会得可真深刻呀!那么我问你,我爹浑身的伤是谁打的?”


“那是你爹太残忍了,把众人惹怒了。”杜英英也毫不示弱。


张丽丽知道,杜英英对“赖皮”二字特别敏感,故意加重语气,再次说给她听:“不是姓海的‘赖皮’喊人,众人怎么会为他下手?”


“我不许你在这里侮辱海文,你从这个屋里滚出去!”她一边用手指着门口,一边对张丽丽下着逐客令。


“滚出去?没那么容易,你得先给我说分明,我爹是怎么躺倒装病的?怪不得今天会上,海‘赖皮’当着社员大众的面,也用同样的话来诬蔑我爹,原来是大会之前,你就在到处搬弄是非。”


“按理,这事你比我更清楚,如果你硬逼着我说,我就不妨说给你听听,看看究竟谁是‘赖皮’?”这段时间以来,杜英英一直在盘算,为了海文自己啥也能舍得,即使丢了这条性命,也没啥了不起。那么,面对这般区区小事,又有啥可畏惧的,根本不值得往心里去。再说,这样也不无好处,否则对方总会把别人当成不谙世事的傻子。


原来,就在张佐铭住院的第二天夜里,杜英英和妹妹去门外寻找与母亲怄了气的父亲,当走到张家自留地跟前,却发现有人拉着小胶轮车从田里走来,他俩赶忙打开手电看,原来是张佐铭,只见他上身仅仅穿着一件烂背心,独自拉着满满一车坷垃。非但不像有病之人,也还身体强壮得让人吃惊。


“我想请你算一笔账,一块坷垃足有三四十斤吧,那一车坷拉二十多块,又大概是多少斤?更不要说,是在坑坑洼洼的田间小路上。”


起初张丽丽满以为,对方要么是道听途说,要么是胡编乱造,并无什么真凭实据,自己狠狠要挟一下,对方就不会再继续造谣中伤。现在看来,果真是对方给海文提供了详细情况。顿时,她那漂亮的脸蛋变成了紫茄子:“装了,装了,我爹就是装病了,你能怎么的!难道就兴姓海的‘赖皮’打人,就不兴我爹装病吗?我知道,他是你的心上肉、命蛋蛋,如今你谁也不认了,只认那个二汉子!”


“哪里来的二汉子,今天你必须给我说清楚!”


“就有就有,第一个是韩大林,第二个是海‘赖皮’!”


“你俩吵啥?”


杜英英正想伸手打对方那胡扯淡的嘴巴,却发现门帘被人高高地掀起来,紧接着那人便走进了屋。张丽丽一听是杜队长的声音,立马吓得魂飞魄散了。她清楚,杜队长待人特别严厉,并与自己的父亲感情深厚,如若他在爹面前告自己惹是生非,少不了会受皮肉之苦。便头也没抬倒退两步,从杜队长的身边佝腰缩脖地溜出了门。


屋里的杜英英也心惊肉跳了,立即转身重新干起了洗锅抹灶的活儿。不争气的手总是颤抖个不停,把端着的两摞碗颠得咣咣当当直响唤。还没顾得上看爹的具体表情,便感觉到对方已来到自己身后。甚至还能觉察到,爹生气时候的那种阴森森的鼻息,吹得自己的脖颈直发颤。


她满以为,爹定要严厉地惩治她,慌忙撂下碗筷,转过身来想逃往哪里。就在眼睛的余光朝爹那边打量时,惊恐得险些叫出声来,并且下意识地用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巴。啊,哪里是什么爹呀,而是马贵那个贼骨头!方才那摄人心魄的声音,居然是对方模仿着爹的嗓门喊出来的。


此情此景,无不让她又惊又喜。真的,若不是马贵假装父亲打扰,自己那一巴掌扇过去,张丽丽不知还要和自己纠缠到什么时候。那可是一位不好惹的女性,一旦发起疯来,连小命都会不要。然而,在这窄天窄地里,又是女人家经常出没的地方,自己的面前却站着马贵这样一个大男人,并且还曾向自己递过求爱信,便觉得浑身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她想问马贵有啥事,也想抓住这个机会,了却上次对方向她提出的感情方面的事情,哪知吭哧须臾,才道出了一个字:“你——”


“阿依莎。”发现她居然变得如此结巴,马贵以为是自己离她太近的缘故,尤其还站在人家的身后,大概犯了姑娘人家的什么禁忌,就想竭力扭转乾坤,亲昵地称呼着对方的尊贵经名,眼睛有如星光月泽下的一对清泉那样脉脉含情,将对方的梨花脸儿全都映到了里边,而他的手却不停地在自己衣服的小口袋里掏着什么。


杜英英认为,对方又要给自己递什么情书之类的东西,立即心疯神慌开来,浑身的各骨各节也有些胀膨膨地难受,想尽快给他说句打消念头的话。一旦表达起来,却又显得很不爽快:“你,你上次信里说的那个事,不,不,根本不可能!”


以往不论出工或收工的路上,还是在农田或梨园干活的时候,马贵总爱和她在一起说这论那。她总以为,同学之间有共同语言,一直没怎么深想。自从海文回队以来,马贵只要看见她,总有些阴阳怪气的劲儿。有时,脸上的每一个部位都在笑,仿佛一朵盛开的向阳葵;有时,又依稀在哭,就像一团烂抹布。


那天读了对方的信,她才恍然大悟了,原来做的是这种美梦啊。难怪自古以来就有男女授受不清之说,也还听到过异性相吸的理论。看来,关系再正常的男女,一旦二者之间相处得久了,交道打得近了,很可能就会产生暧昧想法。当时,她就想找对方打开窗户说亮话,让他死了那份心,又没个适当的表达机会,一拖便是好些日子。


哪料到,由于处理不及时,现在人家又攻门上阵,要从衣兜里掏第二封信,让她又怎能不着急呢?见对方掏得那么艰难,杜英英满以为,肯定是一份比上次的内容还要裸露、刺激和充实的信,或许是怕自己翻脸,才出现了欲掏不掏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