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病痛之中?(2)

作者:查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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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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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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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360字

郑世文走了之后,海文并没有像对方所叮嘱的那样,只是安心养病,而是一刻也不停地又考虑起了生产队里的一些事情。他趴在炕桌上,很快写出了一份控告张佐铭的状子。有上次对方打他的内容,也有以往的一些龌龊事情。刚刚写罢,马存惠大伯又来看他了,他连忙递给大伯看。大伯仔细过目之后,语重心长地对海文说:


“人活得就应该有点刚性,春秋时候的越王勾践,那才叫真正的男子汉呢。越国被吴国打败之后,勾践怎么也不服气。放下暖房热炕不住,偏偏睡在柴草上。并且还在起坐睡觉的地方挂上苦胆。每次吃饭睡觉之前,都用舌头舔舔苦胆的味道。用这种办法,让自己牢牢记住失败的教训和耻辱。就这样,越王勾践刻苦自励、发奋图强,经过长期的准备,后来终于打败了吴国。人生有三不朽,立功、立德和立言,立言当然也包括写有分量的文章。”


说罢,他向海文要了纸和笔,坐在炕桌跟前,很认真地把他写的那份材料抄写了一遍。海文搞不清大伯是什么意思,只是坐在跟前,随时回答他提出的简化字方面的问题。抄完了正文,大伯却只在下面署上了自己的名字,却把海文的那份原稿,没经主人同意就揉成一个团,塞进了正燃着火的炕洞里。随后,又从自己的衬衣口袋里摸出个牛奶糖一般的皱口小布袋,从里面挤出他的私章,放在嘴上哈了一阵,然后使劲按在自己的署名之后。


“大伯,你这是干啥?”


“阿丹,你是正活人的人,往后还有大指望呢,再说,海家就你这么一个男子汉,前头的路是黑的,万一有个什么闪失,那损失可就大了。大伯是大半截身子都已入了土的人,说句不好听的话,是老牛不怕狼叼了。这状子就算是我写的,不管上面来什么人调查,你都不要露面和吭声,由我一个人顶着。”


“这样对你不好,不要前面的问题还没解决彻底,又给你惹来新的麻烦。”


“根据目前政策的走向来看,以往我坚持的那些并没有啥错。单就写这份材料的事情而言,只不过是客观地反映了生产队里的一些实际情况,并没有涉及时政方面的其他问题,一般情况下不会有啥大麻烦,你就放宽心吧。我这样做,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是怕处理问题的干部里,会有混进去的搅浑水的家伙。”


马存惠刚出院门,海文的伯父和伯母又来了。伯父海中行与海文的父亲海中山是堂叔兄弟,从血缘的意义来讲,是一个山上流下来的水。在整个海家的后辈人之中,伯父最看重海文了。这些年,他在邻县的一家中学任教,听说侄儿受人殴伤,专程回来看望。再说,也想知道他不上补习班的理由。


伯父一家本来都是城里人,由于早先犯了什么莫须有的错误,一家人都被迁到了梨花湾十三队。前些日子,随着落实政策,伯父的工作才得以恢复。据说家里人的户口,也可以统统转为城市,可他却只把海兰的户口迁进了城,伯母的户口却依然留在当地。


他说,自己老伴儿的户口迁不迁,已经没有太大意义,反正这里还有祖上留下来的老宅,过几年退休之后,也好到梨花湾来养老,并且还可以防止一些突然事变。看来,那次突然下放所遭遇到的一系列尴尬,的确给了他太多的人生教训。


伯母先是给海文倒了茶水,继而又给他掏出带来的食品。伯母也是进过高等学府的人,虽说有病多年,有时也参加些轻微的体力劳动,然而风韵犹存。眼下病退在家,即使和庄子上所有的女性穿戴相同,也能让人一眼看出,是一位有修养的女性。别的东西可以学习模仿,而惟有气质这种无法用语言阐述清楚的东西,是不易学到的。就连给海文递水与吃食的动作,都是那么自然和文静,没有丝毫粗俗与做作的痕迹。


身体还健康的时候,海文总爱到伯父伯母家里去。他们的家虽在农村,可屋里的一切,全都是城里文化人家的那种气氛与格局,空气里亦有一种淡淡的书墨味和花草香,就连墙上的字画,也不像其余农家那么大红大绿,显得格外素淡雅致,总能给人一种沉思默想、品茗生活与体味文化的深切感受。


以往,海文总以为,文化人的文化,大都只是通过书面文字和口头语言来传达的,自从通过这样一番对比之后,他才清醒地意识到,文化人的文化,是决定他们智慧、个性、气质,乃至整个生命质量的重要成分,也总会自然而然地体现在他们的一切行为举止当中。谦恭地谢过伯母之后,海文依然把茶水和吃食放回到炕桌上,却迫不及待地把马存惠抄过的那份材料,递与伯父和伯母看。


伯母说,这类事情还是伯父有主见,便只让他看。而伯父首先批评了海文的决意不上补习班的做法。他说,即使不想在本县上,也可以到邻县上,那里的工作可以由他去做。现在身体这样虚弱,只能等到病好起来再说,而那时很多方面,肯定又有些来不及,至少参加下次的高考,已经没有多少把握了。仔细看罢材料,伯父很冷静地向海文叮嘱道:


“看事情不但要从微观看,还要学会从宏观看。这个队的情况,我还是比较清楚的,绝不只是局部问题,关键还在于体制。倘若体制有个好的路数,也就是说,只要主要矛盾能够顺利解决,其他杂八杂七的事情,就会迎刃而解。这份东西,我看还是不投为好。即使上面来人逮捕了张佐铭,也不能根治这个十三队。再说,据我了解,像十三队这样的问题,在全县、全省,乃至全国一些地方,都程度不同地存在着。”


伯父和伯母刚出去不一会儿,海文家房旁边的庄巷道里又响起了激烈的马蹄声,他正惊诧不已,那声音却又戛然而止了。正在海文纳闷的当儿,马华风尘仆仆地走进了屋。发现竟然是时常惦念的兄长,海文立马撂了盖在身上的棉被,用膝盖骨支撑着身子,跌跌撞撞地扑到了炕边。怕海文受凉,马华立即跑上前,撑开皮袄的双襟,把对方裹进了自己的怀抱。


“努哈哥!”


“阿丹兄弟!”


人生竟然是这样让人难以捉摸,虽说他们并没有相隔千里万里,然而总像有什么老也处理不完的事情,犹如绊马索那样绊着他们相会的马蹄。一旦相逢,真恨不得把所有的思念话全都倾诉给对方。马华担心海文的身子经受不住这样的冲动,赶忙扶他躺回原来的地方。


他非但不睡,反而像个健康人似的,麻麻利利地穿好了衣裤鞋袜,端端正正地坐在马华的身边,并且做出了一个要和他倾心交谈的姿势。没错,他的确已经顾不得身上那么多的病痛,只是想尽快知道兄长那边的近况。似乎那边的好消息,就是自己生活的所有指望,与将要为之而努力奋斗的目标。


前不久,他曾到兄长所在的庄里去了一趟,那里的景况,尽管没有想像之中那么美好,却要比这梨花湾十三队强得多。对方毕竟深受过父亲坐牢一事株连的磨砺,而且是一位想有所作为的青年人,在他的领导之下,庄子里到处都显现出民主的空气,蓬勃向上的活力,过扎实生活的样子。


在那里,海文受到的最大启发,就是愈发体会到了权力的重要性,并且当即就在心里升腾起了要千方百计得到它的强烈愿望。尽管,之后的一些实践中,他也尝到了获取它的不易,但事至如今,却依然不肯死心。毋庸讳言,在兄长那里,他也看到了另一种情景,由于他积极派遣社员们打麻黄、挖甘草、烧石灰、育树苗,想尽办法为队里狠抓经济收入,竟然受到了某些领导的指责。因而,海文一直都为他捏着一把汗。


金氏用马华给病人捎来的羊肉、小麻油和绿豆粉丝,炒了几样可口的小菜,又端上了好看而又散发着诱人香味的油饼、馓子和五彩缤纷的盖碗茶。兄弟二人一边吃喝,一边亲亲热热地叙说着最关心的话题。作为母亲,金氏最热心观看的,便是儿子与他努哈哥的这种于疯吃疯喝之中的倾心交谈,好像从中便能体会到做母亲的自豪、幸福、欣慰与陶醉。


“努哈哥,刚才伯父对我说,我们生产队的一些问题的背后,是一个体制问题。我认为这话很有道理,不然像张佐铭、杜石朴,乃至大队的韩维民这些人,凭什么耀武扬威?从文化程度到农活的经营水平,要哪样没哪样,用这样的人来领导大家,这光阴还怎能好过呀。”


“我在那边当队长,也有这样的体会。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极端自私或愚昧至极的家伙,蹲在人民的头上指手画脚、作威作福。这种情况如果得不到及时地纠正,社会还怎么向前前进?如果说,过去在这边的时候,我更多看出来的是,这个庄子乃至整个梨花湾以及全县存在的问题,那么现在却更多地看出了我们国家社会体制方面,存在的一些问题。如果不采取紧急措施医治,恐怕大麻烦还在后头呢。”


“兄长真是三句不离本行,谈到体制,竟然又和自己爱好的医学联系了起来。”


“这样说话,不仅觉得挺方便,也会让你听得更明白一些。光用传统的中药慢攻缓解,很可能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如果只用西医外科手术的方式割舍或移植,恐怕又欲速则不达。惟有两种方法兼顾并用,量力而行,该泄的泄,该补的补,该割舍的决不手软,该移植的决不放弃。医治一个疗程,观察一段时间,再进入第二个疗程,再观察一段时间,再进入第三个疗程,一直到健康为止。”


“你越说越深入到自己的爱好里边去了。”


?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