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月华皎洁?(2)

作者:查舜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13:38

|

本章字节:11340字

从此,由这则传闻而得来的“搞不清”这个绰号,就取代了他的真姓实名。长期的流浪生活,将他变得格外风趣,只要他走到哪里,哪里就会笑声不断。而今天,他却和大家一起沉默了。望着辽远天空的星星和月亮,他到底在想什么呢?是想着费尽神智与气力,却总也填不满的穷坑一般的肚子,是想着自己比马华还要早出生几年,至今却仍是赤条条一个人趴冷炕的人生委屈,还是想着整个庄子的前途和命运,谁也搞不清。


海文和小伙子们一起坐在柴草地上,见大家情绪低落,久久沉默无语,连忙启发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像马华那样的人尖子,让人家轻而易举地拔走了,谁的心里不难过?可是如果我们光惆怅、苦闷和伤感,想不出什么具体的好办法来,恐怕更麻烦的的事情还在后头等着咱们呢。大家应该打起精神来,只要积极想办法,我就不信咱们这个庄子搞不到前边去。”


“这才叫真真格格的男子汉呢!我们庄里的人活得真够窝囊,好姑娘娶不来,已够让人心灰意冷的了。可现在,竟然又连好小伙子也留不住了,急得人眼睛里冒火呢,有些人那猫尿不知怎么淌出来了。”赞颂过了海文的精神,听见马贵竟然在悄悄抽泣,高步清就毫不客气地指责开来。他觉得,悲伤只能破坏大家的情绪,抽损大家的信心。


马贵跳起来嚷嚷道:“我和马华一娘同胞,难过了我就淌眼泪,与你有啥相干?还是先把你自个儿的事搞清楚,再来说别人。”


“我就是看不惯!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头掉了也不过是碗口大的一个疤。有淌尿的那份难过,那天你就不该让自己的兄弟走,将自己的身子往他骑的那匹马的脖子上一挂,要走他就让马把你踩死,他能走掉吗?要我看呀,你并不是为被人家招了女婿的马华伤心,而是为他抢走了你的媳妇痛苦不堪呢。”高步清也连忙跳将起来,毫不示弱地反驳着。


马贵被激怒了,一边挽袖子捋胳膊,一边往高步清跟前扑来:“少放你的驴屁!”


“来来来,是男子汉,你就过来。打坏了你,我也不怕上纲上线,反正你家和我家的政治条件都不怎么样!”高步清没想到,就连马贵这样的人,也胆敢口出狂言,立马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李心秀发现他俩为这事大动干戈,觉得实在有些无聊,就把二人拦回到原地方,连忙劝解道:“要我看,关键不在流不流泪。难过了,流流眼泪,也是人之常情。至关重要的是,就像海文刚才所说的那样,咱们不能光难过,要认真地想一想,今后该怎么干,才会使那样的悲剧不再发生。”


“大家都是年轻人,就该像个年轻人的样子,要把头抬起来,胸膛挺起来。要坚信我们这地方,肯定有好日子过。论起地理条件和人们的素质,我们都不算差,可为啥这么穷?大家真该多想想办法,出出主意。”海文见大家的情绪安定了些,连忙抓紧时机鼓励和引导。


李心秀接过话题:“现在咱们就该确定下来,每两个星期在梨园聚会一次,如果大家没啥意见,我看就这样定了。这里僻静,若在家里商议的话,恐怕老人会怕吵闹,还会惹来围观的人,就像看社火似的,搅得咱们啥也别想干成。只要大家不随便糟蹋树上的梨,我看即使队长知道了,也问题不大。”


“这主意好是好,就怕有人放风说咱们是为了搞对象。”马贵立即想到了杜英英和海文相好的事情。


几个女性一起向他开了火,说他是小心眼、神经病。


李心秀却受了马贵这番话的启示:“可能有人要钻空子,说咱们是搞地下组织。”


“这不怕,我们这里有团员,有的还是老团员,心秀既是复员军人又是团小组长,怕啥?以共青团员为主体组织起来,其他人也可以扩大吸收进来。”海文赶快想办法打消众人的顾虑。


大家都说这样好,同意由海文和李心秀负责,每两周在梨园活动一次,宗旨是如何尽快摆脱贫困。还说今晚的会要继续开,就做为第一次聚会。杜英英见主要事情已经说定,很难为情地给大家说,自己该回去给母亲熬药了,否则病人就会受罪。其余人觉得外面露水太大,连忙一起来到了梨园小屋。


想到自己家的出身,高步清立马考虑得更全面了一些。大家刚坐定下来,他就提议说:“园子没人看,闹下事情也不好交待。我替海文到外边看管梨园吧,你们说的啥,我能听上的就算数,没听上的,过后再向其他与会者打问吧。”


“这样也好,若有闲人来,你就立即给我们达示知道。”发现高步清一脸的真诚,李心秀欣然同意。


尽管李心秀这样说了,但高步清依然发现有人向他投来的怀疑的目光,便在心里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根据这些年抓阶级斗争的规律,只要就像自己这样出身有问题的人参与其中,无论什么样的聚会,一旦出事,非但自己被动难堪,肯定也会影响整个事情的性质。想到这里,他特别真诚地说:“别人来了我可以支走,万一杜石朴来了,我就学夜猫子叫。”


“这样挺好,是两全其美的事。”几个人都异口同声地附和着。其实,他们也无不为高步清的出身问题而担心。


高步清离开不一会儿,马贵便迫不及待地说道:“要想让大家伙儿能穿上展光衣裳和吃饱肚子,我认为,首先就得把杜石朴这样的土皇帝赶下台。到了梨园,我们先说吃梨的事。每年摘虫包、打农药、挖树盘、上粪、浇水和砌园墙的苦活累活,都是咱们社员们干的,可大家竟然连个梨都尝不到。


“怕社员们到园子里买梨会多吃多拿,也担心有的人会低价买去高价卖,不安心劳动到处搞资本主义,这些年来,杜石朴不但将社员们购买的梨价,定得比市场价还要高,而且手续多得比到城里买梨还费事。会计开单、保管收钱、队长盖章、看园人过秤,满路都是关关卡卡。梨好吃,可路难跑,人难求,气难受。这种人不换掉,众人就别想过上好日子,搞得种庄稼的人没粮吃,务劳梨树的人没梨吃。


“众人对这个生产队还能有啥指望,干活还怎么能打起精神来?大家总怨我,在队上干活的时候,总是说头多、出力少,今天这里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我说句良心话,男子汉没病没疾,又不缺这少那,谁没些傻劲瓜力?可我就是不愿意出!看着他们拿众人的血汗瞎折腾、胡作践,我只有拿嘴头子来支楞。要不,即便苦不死,也会把人活活地气死!”


“我们不但要想、要说,还要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既务虚也务实。”海文觉得光发牢骚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立即有意转换话题,想看看大家有什么好主意。


心眼颇多的马贵,却以为海文是为了保护杜英英的父亲杜石朴,而有意避重就轻,急忙问:“怎么个务实?”


“我准备联系些新品种梨树苗,在灌冬水之前,补栽到这园子几片死了树的空闲地方。如果苗多,园子东边的那个沙滩地上也可以栽。我还打算,利用栽树前这个机会,在空闲地方种些迟秋菜,往后分给社员吃。虽说值不了多少钱,总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吧。只不过时节不对头,若是春上时候,我们还可以试着种些中草药,也好为队里创收。”


“我同意你的想法。让众人也看看咱们这些年轻人,不光是牙巴子上的劲。”李心秀连忙予以肯定。


海文又提出了新问题:“可是没钱购置菜籽和树苗,怎么办?”


“这个嘛,你也别为难,迟秋菜籽,我家里有剩下来的好几样呢。我爹太忙,由于怕脑子记不清,到了下种时节会误事,每年都让我管菜籽。放心吧,我一定给你拿来一些。”张丽丽急忙说。


马贵关切地问道:“你爹若问你,保管的东西为啥没了,你怎么交代?”


“那还不好办,我就说让老鼠吃了。”张丽丽笑着回答说。


海兰也不甘示弱地献计献策:“梨苗的事也好办,上初中的时候的一个女同学,她爸是现在园艺场的技术员,我还去他们家几趟呢。哪天,让你妹妹替你看管梨园,咱俩一起去。只要有梨苗,钱嘛队上迟迟早早总会给人家出上的。”


之前,就在马贵慷慨陈辞的时候,感觉到门外有个黑黑的人影晃动了一下,人们都以为是高步清。这时才发现,是他们时时都在攻击的杜石朴。今天下午,他进城给婆姨周凤莲抓药,回来路过大队部门口的时候,遇到了韩维民。他穿的还是那身灰颜色的中山服,戴的还是那顶比衣服颜色略深些的有檐帽,腆着肥实的肚子,边往杜石朴跟前走边说:


“亲家啊,你这官怎么越做越糊涂了?那海文娃芽芽的时候,就差点没把你和我的腰告断。刚回来,就该把他治住些才对,怎么还能让他看管梨园?抬得太高,往后就没办法收拾了。那梨园,可是你们队里惟一的摇钱树啊,让那愣头青给你搞砸了,往后你当队长的戏还怎么唱啊?”


“一来是我这几年腰腿不行了,想把张佐铭换下来,给我当个帮手。二来,海文那小伙子身子也瘠瘦,随着强壮男劳力干活,恐怕吃不消。”


韩维民想委婉地把实质性的话传给他:“我怎么听有些人反映说,你最近又给杜英英瞅了个新对象?”


“咱不是四蹄着地的畜生,一个女儿怎么能几家许人?”他压着忿怒回答着。


“我是和你随便说句玩笑话。”


“我是五谷吃大的,又不是喂草馕糠的,难道连这么个话音还听不出来吗?”


“莫要动肝火嘛。不管怎么说,这看管梨园的人没有调换美气,人家张佐铭可是个老人手啊。”


回家的路上,杜石朴一直都在心里嘟哝,骂现时人缘的微妙,怨今儿人心的叵测。爹们叫海文看管梨园,想得深远着哩,哪像翻闲话的那号蠢驴?晚上张佐铭来找他的时候,他就想敲打敲打。几年来,类似这样的事情,真没少发生过,有几次他都怀疑是对方在韩维民跟前捣的鬼。


“这几天,你见到过韩维民没有?”


“没有啊!你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事?”


“有人跑到大队告了我一状,说我不该把你从梨园换下来。”


“你认为好像是我干的?老哥,你放心,虽然你把我从梨园撤了下来,可我绝对做不出那种不地道的事,日久见人心嘛。那姓海的尕娃,慢慢你就知道是啥样的人了。刚刚换上没几天,就伙上庄子里的十几个年轻人,在园子里不知搞啥鬼名堂呢。”


“啥时候?”


“现在呀。”


“你看清了吗?”


“不信,你去亲眼见见吧。”


尽管张佐铭说得有板有眼,可对于这种类似于给别人戳是非捣闲话的行为,杜石朴向来都是将信将疑。本来,正痛恨在韩维民跟前给自己垫杠的家伙,切莫再让人在自己跟前干出给海文塞砖头的事,于是佯装镇定地说:“即使有人去了梨园,也是年轻人好奇心强,见他念完高中回来,也还看上了梨园,觉得挺新鲜,就想在一起畅所欲言呢。”


从自己家里出来,杜石朴就想去梨园,再给海文好好安顿一下,你这个新来乍到的生手,往后可不能再这样搞了,看园子可是小气活计。你难道没听人说过,但凡在果园里住的人,对亲戚朋友也还有三十天装作看不见呢。水果之地,人来了免不了就要眼馋口酸。只要开了这个头,就等于给自己牙巴子底下支上了砖,往后别人来这里胡糟蹋,还怎么张口制止?


女儿英英是带来过口信,但并非是自己安排海文看管梨园的惟一原因。他心里想的,要远远超过这些。平时庄里有不少人都对他有意见,只是敢怒不敢言,就差一个率先领头的。海文是个大胆子货,此次高中毕业回来,笔头子和嘴头子定然比原先锋利多了。如若和那些狐朋狗友串通在一起,对他的威协就会更大。


让他看管梨园,能暖他又能圈他。如果能暖过来,就会成为自己的一个得力助手。即使暖不住,也会把他圈住。就像动物园的老虎,再猴急,没有出路和帮手还是干瞪眼,连个能蹿腾的猫也不如。也可以说,这便是他让海文看管梨园的真实动机。他最担心的,是海文和那些人接触多了,自己的这番心机就会枉费。


换掉的张佐铭对我没个好眉眼,韩维民又信风信雨说酸溜话,现在就连换上的人也伙同众人往我的肋巴缝里插刀子。他本想闯进小屋,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他要听听他们究竟能捣腾出多少是非来。由此看来,女儿带来的口信,纯粹是海文的烟幕弹。早先,是硬闯蛮干的直脖子狼,书念深了,却变成了耍鬼卖巧的棉花里头的刺。


听罢马贵那些尖酸刻薄的话,杜石朴实在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生命里的那种疯性因素,像蛇一样在周身嗖嗖着,就连头发也都想竖起来。这一切,也迅速唤醒了以往用武力惩罚社员时的那种感觉。实话说,此刻他完全可以冲进去,不论凭力气还是凭拳技,都可以痛痛快快地发泄一通,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统统下不了台,甚至个个遍体鳞伤。但他知道,一旦那样做了,就会难以收场,后患无穷。


说白了,是队长的身份和某些制裁对象束缚住了他的手脚。尤其是,他对女儿带来的海文想与他和好的口信,依然心存指望,担心小不忍会乱大谋。同时心里也格外清楚,他们大都是整个队里比较要强的一些青年。然而,他却不想就此离开,一定要让他们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要让他们清楚自己不但知道了他们的行踪,听到了他们对他的诅咒,也正在自己的心中酝酿着如何收拾他们的严厉措施。


海兰刚刚说罢,他便以一副沉得住气的样子,掀起门帘走进了小屋,用一种老谋深算的眼光,在每个年轻人的嘴脸上扫视着,攫取着。他要让他们清醒地体会到,他把他们每个人都已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他要让他们明确地意识到,他杜石朴绝不是好惹的,更不是谁想怎样欺负,就可以随随便便欺负的;他要让他们尽快感觉到,他的目光这种目光,就是对他们每一个人的最好提醒和警告。


此刻,就连窗台上那盏小煤油灯的光亮,也立马暗淡下来。人们不得不就此分手,海文也不得不去看管梨园了。远处传来了咯儿咯儿的颤音,犹如夜在打饱嗝似的。他仔细辨别了一番,才知道是钻在地里的癞蛤蟆发出的叫声。而之前,他却满以为是高步清捣鼓出来的古怪声音,致使他找遍了整个梨园,也没发现对方的影子。夜猫子没叫杜石朴竟然来了,杜石朴来了夜猫子却没了,他搞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