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俯民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13:07
|本章字节:11532字
到1903年,转入奉化县城的凤麓学堂,开始接受新式教育,学科设有英文、算学等新课目。但学校仍以经、史为主。当时竺麐祥主讲《礼记》,周凤祺主讲《周礼》,均为当地著名老师。该校虽设新课,而主要体制和讲课内容还是封建性的旧东西,老一套,与私塾无大差别,因而追求改革的同学们很不满意,要求讲授更多的新知识。于是同学们便提出三项“改革教育方针”的要求。蒋则首先向校方提出改革意见。学校当局便给蒋加上“首谋捣乱”的罪名,决定开除其学籍,并要送官究办。同学们见此光景,大为义愤,便群起反对,向校方提出抗议。校方见势不妙,遂撤回开除蒋学籍的决定。从此,同学们给蒋送个绰号“红脸将军”。这是蒋介石第一次于清末学堂领头闹学潮。
翌年(1904年),蒋十七岁,再转入宁波箭金学堂读书。从此开始,蒋对性理学、周、秦诸子学说发生了兴趣。这一年蒋妻毛福梅到宁波随蒋伴读半年。蒋于该校,深受顾清廉先生影响。也从顾处学得了两个方面的重要知识,影响及于终生。这就是性哩学、周、秦诸子书和富国强兵思想。关于性理之学方面,主要是宋理学;此外还有《孙子兵法》、《曾文正公集》。这为蒋打下了国学的基础,对蒋一生之影响极大。他说:“吾国载籍之富,学术渊源之广远,略涉其涯矣,以及通晓读书法,窥见汉文门径,皆顾先生一手陶成之”。同时顾又向青年宣讲孙中山革命事迹和鼓励同学们出国学军事。他说:“青年欲大成求新,当出国留学异邦。”。蒋受此教导,最后决定出国学军事,从而使蒋走上了革命的途程,这对蒋是决定性的影响。在此基础上,蒋听到顾先生讲述孙中山伦敦蒙难被救后,才能高兴得手舞足蹈,并“赞英国法律平等”。蒋在当时确实形成了“留学、研究军事、献身民族革命”的思想。这种思想,主要是来自顾清廉。
1905年初,蒋未满十八岁,再转奉化龙津中学读书。毛福梅回溪口居住。这一年,村中甲首强迫蒋家交额外差粮,并传蒋到案,勒迫认交。蒋极为愤慨,非常憎恨土豪之横暴。蒋曾自述其革命之动机,实始于此时。这时期,蒋出国留学意愿,更日益强烈,在该校学习中,一直抱着学军事的决心。
当时,蒋的英文老师是董显光,他对蒋有不少回忆,并写有蒋传。按董的回忆,蒋在龙津中学时,每天起得很早,盥洗后就站在宿舍的阳台上约半个小时,紧闭双唇,交叉双臂。看得出是一种坚定与沉思的神态。据蒋的日记透露,他在校所思考的主要问题是如何留学日本和学习军事。同时,蒋也最关心时事,他在阅览室里,总是最先抢到上海送来的报纸,如饥似渴地。董说:“另外还有一件使我至今难忘的深刻印象,是他每天抢着上海送来的报纸的那种热切期待的表情。”蒋此时非常用功,各科学习成绩均令老师们满意。他不愿参加同学们无聊的谈天,喜欢一个人沉思或读书,落落寡合,常被视为骄傲。也曾参加校际体育竞赛,取赛跑第三名。
这年三月,蒋剃去发辫。把辫子送到家乡后,引起乡人的纷纷指责,说他成了“革命党”,要杀头的。蒋则不顾这一切,决心东渡赴日,学习军事。母亲仍然支持他,并为他东渡日本准备费用。4月,蒋登轮东渡。当时他东渡留学的指导思想,是富国强兵,振兴中华,搞民族革命。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我在本县龙津中学肄业的当时,因为痛愤乡里土豪的横行,目击我们国家遭受帝国主义者的压迫,尤其在那时看到日本以一个弱小的国家,能够发愤图强,战败帝俄,予我精神上以最大的刺激。所以我在龙津中学肄业不到半年,请求家母准许我到日本去学军事,来尽到我国民一分子的义务,促成我们国家的雪耻自强。”
蒋到日本后,要进入日本军校学军事。但当时日本规定,中国学生要入日本军校受训,必有清廷陆军部保送方可。而蒋根本不懂这一切,便贸然赴日,自然达不到目的。在无可奈何之下便进入了东京清华学校,学习日文,到冬季即返回家乡。在此几个月停留中,蒋有一个极其重要的收获,那就是他认识了陈其美。陈于同年到日本,先后学习警察和军事,很快成为孙中山的得力助手。后由陈引荐,蒋开始认识孙中山并成为孙中山所重视的一个青年革命党人。蒋由此而成长为黄埔军校校长,并登上国家元首地位。因此,蒋这次赴日虽学军不成,却因为结识陈其美而发生了人生道路的根本转折。
蒋回国后不久,时间进入了1906年。在这一年夏季,清朝陆军部设立于保定的通国陆军速成学堂,向浙省招考学生十四名,蒋也参加投考,因年龄不足二十岁,待蒋抱病考试后,口试官却不录取他。蒋只得说明自己虚岁已足二十,体力也很好,能够报效国家,成为军人,终于说服考官,争得录取为炮兵科,仍用学名蒋志清。蒋从奉化到保定,约二千华里,走了一个月时间。在这次长途跋涉中,他看到大半个中国的城市、乡村的贫困生活,这进一步激发了他富同强兵,振兴中华的意志。他选炮科,也可能是因为认为大炮打仗更有威力,受“船坚炮利”口号的影响。蒋进军校后,据说是唯一没有辫子的学生,被人纷纷议论,甚至有人怀疑他是“革命党”,因此备受欺侮,遍遭白眼。但他却能于此逆境中,百般忍耐,虽肚子气得鼓鼓的,也装作毫不介意的样子。他知道万一不忍,则会断送赴日留学的前程,对“小不忍则乱大谋”的格言,他当时是铭记不忘,信守不二的。此后在对外关系中也大都如此。
蒋在学堂学习期间,一方面忍辱,同时也在日益滋长民族感情,遇到一定时机,就要爆发出来。有一次日本军医教官上卫生课,把一块泥土放到桌子上比喻中国,说这块泥土有四亿个微生物,就像中国的四亿人口一样。蒋一听这话,就马上离开座位,急步走上讲台,把那块泥土分成八块,送到日本教官面前大声说:“日本有血下万人,是否亦像五千万微生虫,寄生在这八分之一立方英寸泥土中?”该日本教官根本就想不到会有这事发生在课堂上,一时被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对。然后方大声叫嚷,说蒋是革命党。蒋则忿然回答说:“只问你比喻对不对,不要问这题外事”。日本教官无言以对,就立即找到总办赵理泰,要求严办蒋志清。赵理泰因知道错在教官,不在蒋介石,便只是申斥蒋一番了事,并未深究,反而对蒋表示同情。
东渡留学
陆军部于1906年冬从学堂中选派留日学生,但规定只以口语班为限。蒋很想赴日,以了心愿,但却不合规定,便又越级向总办赵理泰呈上报告,说明自己已于日本学过日语,所以没有参加日文班。请求特准应考。然已到考试的前一天,仍未见到批复。至此,蒋已完全绝望,便躺在床上睡大觉,到了深夜,忽然有一个提着灯笼的人将他叫醒,说是赵总办派来的,告诉他总办已特准他参加考试。他惊喜万分。第二天,就和日文班同学一起,堂堂正正地进入考场,参加留学考试,并被录取了。同时被录取的还有张群、杨杰、王柏龄、马晓军、陈星枢等。蒋来不及到故乡辞行,于1907年初,就从保定赴日。赴日后先入振武学校。该校是1903年为清国留学生进入正式军校而设立的预备学校,三年毕业后,分赴日军联队见习一年,然后入日本士官学校等军校。这个学校是由清廷陆军部派良弼和日本政府参谋本部福岛安正中将、青木宣纯少将组成的“清国留日学生委员会”成立的,校址在东京都新泻区河田町二十一番地。当时福岛任清国陆军学生监理委员长,木村宣明任学生监,野村岩任舍监。振武学校之前,由日本私立中学成城学校担任中国留学生学陆军的预备任务。
蒋到日本后,与陈其美重逢,并由陈介绍,于同年加入同盟会,继入“丈夫团”。这个团由黄郛所组织,“丈夫”二字,取意于《孟子》书中“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丈夫”。同时蒋和黄郛一同创办《武学》杂志,蒋并于其上发表军事文章。每周日即与浙江同盟会员如苏玄英、张恭、章梓等人谈驰逐鞑奴之事。
在振武学校学习时,校规很严,只有星期天才可以出校,他和张群等便租了一间只有星期天使用的房子过周日。他们很喜欢自己做饭吃。当时他们每月领十三元伙食费,清政府发十元,学校发三元,每一顿早餐只花四分钱。那时日本人不知吃猪内脏,他们买下一头猪的全部内脏只花八角钱,生活很是宽裕。蒋在振武学校读书时,每年暑假告归探亲。据张群回忆,为了抗议《留学生规则》太严,他和张群两个人便写了“退学报告书”,跑到神田的中国料理店龙涛馆不出来,死守寸个月左右,最后学校让步只给他们两人扣分处分,仍予恢复学业。蒋于此问,与张群最要好,张因受蒋影响,从步兵科转为炮兵科。张群每月约抽三块钱香烟,蒋则烟酒不沾,生活也很规律。他有时也游览和游泳于江之岛一带。
黄郛,字鹰白,浙江杭县百官镇人。1880年生。同盟会员。历任沪军参谋长,北京歧府外交总长、代国务总理、北平军分会外交职务等职。
蒋这时最爱读的书是邹容的《革命军》并经常带在身边。但他主要是从该书吸收了民族主义和反满思想,而未吸收民主主义思想。毛思诚说他早晚览诵,睡觉时还抱在怀中,不忍释手,在做梦时,好像和邹容说话,并“相将提戈,逐杀鞑奴”。又接着说“蒋醉心于民族主义如此”。当时他给表兄单维则的照片上,曾写有一首诗,也体现出他的民族主义思想,诗曰:
腾腾杀气满全球,
力不如人肯且休?
光我神州完我责,
东来志岂在封侯!
在这首诗里,他一字未提民主和共和,只是“光复神州”。因此光复之志是单纯和进步的思想,是富国强兵的希求。他当时的确是一个热血的青年,毫无利禄的追求。
1910年6月,孙中山自檀香山到达日本,停留两周,因为日本政府不许他住下,就转到新加坡。住日本期间的一天,孙中山由陈其美介绍,约见了蒋介石。孙中山对他的印象,没有详细记录,只有一个简单说明,认为“他一定会成为革命实行家。”蒋自己则记得很清楚,他说:“我还牢牢记得,总理说:‘革命党的青年,应该不计名位,而要为革命任务牺牲、奋斗。美国建国英雄华盛顿,也并不是由他一个人的力量造成的,而是由千千万万无名的华盛顿共同奋斗,为他们的领袖华盛顿牺牲而造成的。我们革命者,不是要成为有名的华盛顿,而是要成为无名的华盛顿——无名英雄。’我听了这个训示以后,就立定了志愿,要实践这个训示,决不辜负总理对党员的期勉。”这是1963年11月他在台湾的讲话,提到了华盛顿和无名华盛顿的问题。但他对华盛顿的理解,还只是基于民族独立思想。至于民主主义思想,当时他还未想到多少。
蒋于1909年11月25日毕业于振武学校后,12月5日(二十四岁),即到驻高田的日本陆军第十三师(师团长长冈外史)野炮兵第十九联队(联队长飞松宽吾)入伍,当二等兵。以后升为“士官候补生”。振武学校第十一期六十二人全部分配于十三师团。分到十九联队者共十六人,于12月6日,由须藤少尉带领入伍,接受体格检查,被编人三、四、五各中队。当时蒋身高1694米,体重592公斤,充任二等兵。高田是一个村镇,隶新泻县,靠北海道很近,天气寒冷,每年冬天都是大雪纷飞,是日本国的豪雪地带,比中国北方的雪还要大。他们每天早晨五时以前起床,自己拿面盆到井旁取水洗脸。以后蒋又用雪擦身,或用冷水洗澡,从此之后,蒋的身体开始强健起来。因此,他曾肯定地说:“可以断言,好的身体,天生成的只有三分,其余七分全靠锻炼。”当时十九联队直接指导留学生的是上尉小山田三郎。以后蒋当政时,曾大力提倡冷水洗脸和吃冷饭。
蒋在联队当兵时,据十三师团长长冈外史回忆,认为他并没有不平凡的表现。他说:“留学时代的蒋君,才能胆略,内蕴不露,说不出有出人头地的表现。”在野炮兵队里,日课之一是照料军马,即擦洗和喂养军马。每日早晨洗脸之后就去擦军马,由官长带领先到马厩去把马的全身擦洗干净,然后再牵马到厩外饮水和喂食。喂好马后,自己才能回营房吃饭。傍晚,再到马厩里擦一次马,然后吃晚饭。从这时起,蒋懂得了爱护马的道理。当时蒋对于扫院子等体力劳动,并不喜欢,总是鼓着眼睛,不高兴地干。当时的伙食也很不好,据蒋后来回忆,日本军队当时每人每餐,只许吃一中碗米饭,每周还要吃几次麦饭。下饭菜为三片咸萝卜,有时是一块咸鱼。只有星期天,才能吃到一点豆腐、青菜和肉片。每一个人均如此定量,不分饭量大小:蒋起初吃不饱,饿得到军营俱乐部买饼干吃,但也只准买三片,又粗糙得很。以后慢慢习惯了,身体也适应了,他也就不觉得怎么饿了。星期天,他们常到三一洋食店买食油和面粉,自己做菜、做饭吃,和店主人渡边五郎很熟。他的长女还记得蒋介石不好说话,表情严肃,很有气质。还说蒋曾画过一幅石兰,并提了落款,准备送给官长。这种军队定量生活,实在是很苦的。但蒋觉得定量有利于身体,并说日军身体很好,因此认为中国人爱牛病是吃得太饱的缘故。后来还用此教育中同官兵,不要吃饱肚子,只要吃够就可以了。
日本军队当时不但吃得很不好,穿衣也很紧张。他们要求士兵,一套服装要穿三四年。外出的军服,一归队,联队长就催促换下来收存好,以免弄脏衣服。他们国家也很讲究“废物利用”,节制消费。甚至在小学教科书中,专门有一课叫“废物利用”。这是在二十世纪初期,日本尚不敢提倡“高消费”,而主要是积累财富。蒋介石甚至认为这种“废物利用”之道,可以兴国。他说:“能够在‘废物利用’四个字上用功,我们就可以兴家立国”。
在军事方面,蒋在高田体会最深的首先是“军队的基础是班长”这一原则。班长为职业军人,不退伍,军历较深。因为班长重要,所以日本人对班长一级的训练和业务,都不教外国学生,使留学生不明白他们的秘密所在。但对日军打骂士兵的横暴和野蛮,蒋则深感不然。他说:“我看到日本军队的下级干部用对奴隶牛马的方法来打骂士兵,当时就觉得这种军队能打仗吗?我们中国军队更应严禁官长打骂虐待士兵,遇事必须耐心教育劝导,使他们受到感化。”但实际上他也深受日军影响,他本人就好动手打人,而国民党军队里官长打骂士兵更是常见之事。
其次是军队里要形成一个综合性结构,他看到日本军队里的活动,如剃头、看护、机修等,均由军队自己解决。即使军队中没有任何公务的士兵,也要业余学一种技艺,以便退伍后,自己找职业,不致失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