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秋时春心

作者:一路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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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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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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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010字

城野之秋


与山野之秋相比,城市的收获之声仿佛晚了整整一季。


当山野的荒芜已开始在季节的更替中恣意蔓延,城市的娇绿尚如夏风一般在宽阔的柏油路旁缓慢摇摆。那些沾满尾气尘埃的树叶,年复一年地在钢筋混泥土的大厦脚趾中挣扎。它们已无法长成祖祖辈辈潜在遗传的身躯,不能拥有茂密曲折的树干,繁杂的枝,参差的节。甚至,不能享受作为植物所具备的原本最为确时的,最是完美的生命轮转。


山野的路已在秋风中变得漫长遥远。迈着信步,在寥落的长空下寻找蓊郁的绿。这种没有边际,概率极低的追寻,往往能让一场无趣的旅行瞬间充裕生机。


幼时,曾听先生描述,金秋时节的丰盛景状。那些自他口中道出的辛勤汗水,饱满麦穗,接天之黄,陆陆续续,次等塞满了我记忆的心房。因此,对于秋,我有着尤为不可明言的情愫。我爱秋,这是很多年前在镇纸上刻下的歪曲笔迹。


后来,依先生之意,与同侪之士写过诸多关于四季之文。它们是那么自然亲切地贴近着我的生活,让我呼吸,让我身于其中,让我安静地在其内体写作。


我忘了曾写过的遥远四季,尤其是秋。很多时候,空虚的自己想去细觅,多年之前笔下的四季。从校园的树阴学堂,到欢歌飘渺的日光操场,再丝毫不懈地追至泥泞的归家之路,一刻也不放松,一角也不落下地寻找。然而,时光的刀笔,远比我手中的任何一只坚硬,细致,如花似雾地包裹着多年前的人事,让我心惜不舍,模糊回望,又让我无故成长,无形剥离其中。


没有尽头的丰收,让汗湿额头的劳动者们忽视,或是暂忘了即将到来的凛冽风雪。广袤的天际下,他们佝偻着背,手执镰刀,将金黄的秋与惨白的冬一把把割断,逐一拾拣收藏。可他们大抵是麻木了,在握住一把弯刀屈腰的同时,自己也是一把弯身的镰刀,怔怔地,无从反抗地静躺于岁月之手中,任凭无形的它随意翻滚挥舞,直至满头风雪,重隐尘土。


雨中之秋


“春雨贵如油。”


当我咿呀着窜过学堂前的杨柳时,春雨沙沙地落满了大地。我顶着柔靡细雨,将山野之绿尽收眼底。当然,那时的自己不曾知道,这样的外出,有着一个极含诗意的名字,踏青。


我未曾踏过青。因为,对于那些交错的绿,我总是敬而远之,默默地站在那儿,用暮色般清幽的余光洒落在它们身上。我多希望,它的生长,与我的某一次外出有关,与我的某一寸视线有关。如此,逢雨之秋,我便可以在清冷的点滴中聊以慰藉。那些安然在现世中走过的一遭之物中,有那么一些,终是与我偶遇过,并有所关联的。


秋雨不似油。比起春雨的及时和娇贵,它更像一只貌不惊人的陶罐。无时无刻不敞露着胸怀,接纳,酝酿流光清辉,朝霞日暮。


一场风雪将它掩盖,将它藏于季节的深处。待到无可找寻之时,它才慢慢发酵,将那些汇集完全的天地精华一并糅合,成一冬之后的和熙春风,施一场久燥之末的牛毛春雨。


因此,秋是一种胸怀。在自然轮回的法则中,它常常忘了将自己体内的花朵催开,忘了将脉搏深处的蜜绿拂动,忘了将双眼之上的汗水风干……


它都忘了。不过,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了春,交给了夏,交给了冬。


当大雨如苍鹰般掠过云下,亲吻那些萎谢,已到强弩之末的生命,我们常常会在丰收中默哀。


曾有人问,若生是最大的赐予,那么,我们该用何物来回以报答?用我们转瞬流逝的青春?用我们感受光明的眼睛?抑或用我们那段最动肺腑的少年旋律?


它们都不足以报答生。生太过于贵重,太过于漫长,我们不能以一种同样漫长的经历来加以报答,对于生来说,那将是一次等时漫长的苦待。


雨中之秋的那些结束告诉了我们最好的答案——死不曾让它们悲戚怨憾。因为,那是对生最好的报答。


秋时之景


真步入过南国秋野之人,才能真正感受到秋的寓意。那些在文中描写的硕果景象,并非秋的骨髓。坐上奔驰的列车,骑上嘶鸣的骏马,越过黄沙滚滚的山路,踏过乱草葱茏的田埂,你会发现,在那些结束与收获之中,处处显露着生,刻刻保持着长。


麦穗已肥,风过不动,可有绿叶攒动。那些如装饰音一般镶嵌在茫茫大地上的庄稼,已经越来越多地燃烧起来。它们跳动着火苗,一面催促着汗水滴落,收获急尽,一面奋力索取着寥廓大地秘密之中的养分,向上攀援。


没有绝对的结束。在结束与收获并存之时,已有种子从中遗落,掩入泥土。


它们不曾丢弃祖先创造的文明与本领,在最艰难的环境中步步趋近,以最辉煌的生来静视风雪,来报答生的宽博和厚爱。


前方,一只离群的大雁矮矮地划过云层,落于目不可及的绿地之内。生与生的吸引,瞬间在红尘中迸裂而出。那是一种多么让人感动的本能渴望。即便已脱离了方向和群体,没有了季节和保障,它仍是如此顽强刚毅地存活在自然内里,像一块洁净无暇的古玉,任岁月之风年年雕过,仍可在断裂之时,献出最为通透明润的身体。


微凉的风从远处逼近,携带着石罅草隙中的气味,暗蕴无穷力量涌来。卷过薄绿与金黄,卷过硕果与枯干,卷过浓睡与幕帘,卷过云朵与观景之心。而后细细地在那些湿润的露珠上被割开,掉落在地,无声地渗进黄土与根须,成为生命的另一种诠释。


深院锁清秋的愁伤已越过四面高强,从南唐的长河中分离而出,汇入四季的汪洋。春日外游,杏花吹满头的陌上年少,也已路过炎夏,以另一种姿态完成行走。有多少诗,多少词,在这个薄命的季节里出现,又无情地被这个时节隐藏裁碎,独留几桌剩杯残局?


楼内春心


少年时,我曾写过一首简短的词,尽管不知何谓词牌何为韵。词中尽述一位富家女子,在年年貌似的乱花中日日清歌,苍老了容颜。如今看来是那般微弱的触动,在当时却让我伤怀了许多日子。


柔韧的生命中,曾有多少的心事若乱红飞舞,染红了柴门飞霞,镀落了一地春花?


楼外又起了淅沥之雨,像幽深陌巷中的别家故事,纤丝万缕地从半空坠落,将远景撕扯模糊,陷入一片未知的狼藉,沉淀多年不见身形。秋风一入,落英缤纷地扬了一地。虽已没了先后秩序,没了追溯历史的线索,却仍旧湮没了山路与荒野,惊动了后来的尘物。


近一些,雨如轻纱,淡淡地撩隔在视野与实物之间,雾般匀均,烟般袅娜,以尖针之势,交织虚无。而那些虚无的景,又极为服帖地绕过雨丝的尽头,在足可显现的范围内,衬托着可见可亲之景。


雨的声响慢慢大了起来,像血液一般侵入草剁的胸膛深处。牛羊抬头欲寻路,忘了身在何处。雨声继续。漫过河流与草塘,惊动了芦苇深处的淤泥,汩汩地冒着气泡,扩出一圈圈高低起伏的涟漪,涟漪碰撞着涟漪,相叠重合之处,又激荡出新的更为波折的涟漪,无休无止,无明无尽。


轮转之内,秋与春开始重叠。秋的清波,春的迟雨。没有相撞之声,仅有无休止的结合,和着雨中之风,拥贴地面,压过楼下青苔,穿过门扉,踏梯而来。顿时,昏黄的阁楼中,暗香浮动,尘俗四起。


楼中有书,书中有词:“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是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词中,少年是春,红烛是春,壮年是夏,断雁亦是夏,而今是秋,鬓发亦成秋。少年与而今,终究是要自然重叠,就像播种与收获重叠,有形与无形重叠,出生与死亡重叠一般,惆怅欢怨地首尾相应。


久居城中之人,常常会忘了四季和寻找生命与生命重叠的印记。曾在《土路年华》中如是写道:城市的路,像城市人的心一样,虽四通八达,却没有绝对的方向。乡村的路,像乡村人的庄稼一样,虽满山遍野,却有着同一个归属的季节。


楼外,四季分明的更替,楼内,不可往闻的自我追寻。其中,是何物让这两个被时空隔断的静物相连?我想,是一物与一物的无休重叠,是一物对一物的无由向往。


秋的渴望,是在结束中完成报答,开始新的生长。而生长,本该是春的华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此词词首为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词末却是恍然彻悟的人生秋末。


阑珊处之人,被寻,被回首,被时光之翼掠过。若再重合,再持一颗春心放花千树,是否,还能如生时一般应风而落?轻落之时,是否仍还宝马雕车,繁星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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