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蓬桦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51
|本章字节:3474字
周蓬桦
一年四季里,冬天也许是最适宜读书的季节。当寒风呼啸着吹过屋顶,萧瑟的树林在河畔发出阵阵吼声时,大雪很及时地在北方降落,封住了进山的道路。我的家就在离河流不远的地方,一高层建筑的楼房,我住在22层楼上。走上阳台,就可以看到白雪皑皑的远山、起伏的丘岭和荒凉的田野。田野上行人杳无,乌鸦与麻雀翔集,在瓦蓝的天空划出自由的弧线。冬天很好,我想,对一个写作者来说,有这么漫长的一段沉静可供滋养心灵,可以围着火炉展开广阔的,把幽闭的思维打开。书房排列有序,除了窗外清冷的月光,他人总是难以惠顾,书房是属于一个人的。我坐在那里,从白天到夜晚,听着很古典的音乐,吸着从空气净化器里制造出的一点点负离子,松脂淡淡的冷香围绕着我。
在这样的时刻,我选择了散文,大师们的著作统统安放在书架上打鼾。这隆冬里寂寥的,我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散文?我热爱散文,因为在我看来,散文是一种说话,是文字形式最直接的面对。而其它文体——比如罢,是可以把作家的观点隐藏起来的,作者躲在文章的后面,像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甚至隐藏到了鬼狐那里,在荒谬压抑的时代,作家只有把思想嫁接到一株扭曲的怪树上。诗歌对于诗人而言,当然是最直接的呈现,而对于读者却是另一种隐藏。这是由于诗歌的特性决定的,每首诗的诞生都是属于诗人的秘密,一首脍炙人口的诗歌惟有诗人知道它的真正来历。相对而言,散文成为一种最可信赖和依托的文体,像一座干净的村庄温暖着焦灼的读者,它就这么安详地摆放在大地上,像树木花草一样触手可及。在那里,你可以找到失落的童年草垛,乡野的嬉戏;也可以寻回远逝的怀恋,某一段刻骨往事。它时时填补着你心灵的残缺与想往:忧伤、快乐、疼痛、呼吸、阳光、阴雨……积极与消极。散文可以帮助你找到真正意义上的友谊与同类,因为不管怎样表达,它都会透过文本散发出作者灵魂特有的气息,健康的或病态的,外向的或内敛的,腐朽的或新锐的。一句话,散文更代表着作家生活中的自己。你可以从中了解这个人的大致品位,他的个性特色,追求与彰显什么。他所要苦苦达到的人生境界,他走在路上,大风吹动孤独的身影,太阳的光芒渐渐熄灭,他已经远走它乡。他究竟要走出多远,哪里才是他的目的地和乌托邦?穿过一座驿站又一座驿站,贫穷的村庄一一抛在身后,羊群遍野,满目都是忧郁黄花,一支古老的谣曲在天地间嘶哑唱响!而弥漫的大雾和露水不断制造出新的迷团,什么都还来不及清晰裸露,时间的金币却已在空荡的口袋里所剩无几。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个没有博大人生境界的人写不出好的散文,一个自私狭隘、缺乏正义感、不操持公平尺度的人写不出好的散文;一个没有过大痛苦大绝望大觉悟和大宽容的人,也是写不出好散文来的;一个沉迷于人生游戏、从来没有过自省与反思的人也写不出好散文。如果再往明白一点说,一个终日停留在蝇头小利的争夺、陶醉于小仇恨的咬齿、停留在人性弱点的泥淖里苦苦挣扎,而不得解脱的人,永远写不出好的散文。
当然,散文也并非是什么高深之物,一般意义上的散文却是人人可为,甚至人人都可以在消遣里完成千把字乃至几万字,但这样的东西也许会一时蒙蔽许多人,成为一个浮躁时代里的范文,像赝品瓷器表面所镀的一层彩釉贼光烁目,但时间却会很快让它褪色脱釉,暴露夹生的裂纹。这样的东西,古代有,现代和当代有,将来也不会灭亡。我读了这样的文章,只需瞄上几眼就会放弃,我相信自己的鉴赏力。——如果我的鉴别一时难以做出判断,我就闻一闻其中有没有大自然的气息,有没有山谷和松林的气息,草木的芳香和昆虫的歌唱,有没有面对灵魂的勇气与自信,有没有洞彻世间荣辱的大气。
多年来,在地球的边缘,星光四溢的夜空下,在地处异乡的黄河口岸,在我写作过的那间荒原小屋,在西去东来的路上,我都怀揣几册散文书籍,企图从中寻找心跳。我知道那是从艺术家内心流出来的情感汁液,能够很强烈地感受到灵魂的挣扎与叫喊,生命的困惑与通道,伤口的火焰与爱情的绚烂之花。当合拢书卷,我会长长地出一口气,觉得灵魂又经历了一次庄严的洗礼。我想,好散文就是这样的,它让人获取力量,一次次提升自己,一次次地削减了人对黑夜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