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蓬桦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56
|本章字节:3088字
夏天来临之后,书读到三年级了。前面说过,对我而言,读书的过程始终都是稀里糊涂,无非是课本又换新了,页码比过去多了一些。新书发到手中,全班欢呼雀跃,那股好闻的油墨香贯穿至今,像一阵微风掠过树林,勾起我内心许多复杂的意绪。想笑又想哭。
当一名不合格的小学生日子肯定不会好过,如今每每思及,简直无法想象自己当年究竟是怎么走过来的,——比如有那么一个学期,我丢失了算术课本,作业自然从来没有上交过,因为我根本不会做。算术课给我留下的惟一印象,是赵魁蠕动的嘴巴,以及从那儿喷出的一连串难听的鲁西方言。
我脑子里装满了与课文无关的事情:(1)刘景天答应送我一支狼毫毛笔,过去多日总不兑现,下课后提醒他一下;(2)张振学真会拍马屁,不该他值日仍然每天抢着去擦黑板;(3)橡皮没有了;(4)二爷今晚要带我去韶堂村看露天电影。《地雷战》。
好在后来,劳动课越来越多,书包索性不用背了,改成了背草篮子。那一年夏天,我们全班42名小学生以割草为主,兼挖药材;秋后的校园里堆起了八九个热气蒸腾的干草垛。我对干草的热爱自此得到根深蒂固的培养,多年之后我出版了一本散文集叫《干草垛》,因为它的形象在我的记忆里储存太久了。在拿到样书的当晚,我竟做了一个十分逼真的怪梦:赵魁——我的小学老师,凶神恶煞般地把我从书桌旁喝斥起来,拎着我脑袋右边的那只耳朵,让我面对全班同学站在了讲台前。我的耳朵被拧得生疼,羞愧得低头流泪,泪水像珠子般掉在地上,叭叭地响,叭叭地响。然后我就醒了,在脸上摸索了半天,结果发现脸是干的。
但在整整一天里我闷闷不乐,都在回忆那个梦境,新书出版的快乐被递减,减得无影无踪。而赵魁的名字被记忆放大。
那天,班里又发生了一件事:有人偷了赵魁的一串钥匙链,据说是他在外当兵的哥哥送给他的礼物,材质为镀金。金子的金,赵魁的魁,都比银子贵重。它本来明晃晃的,挂在赵魁的屁股后面,跑步时有清脆的声响,上面除了钥匙,还有一只铁哨子。现在它不见了,钥匙和哨子被摘下来放在原处。
“有人吃了豹子胆。”
我又迟到了,一进课堂,就听到同学们在戚戚嚓嚓地议论。我大咧咧地笑起来,问“嗯!豹子胆是嘛东西?好吃么?”没有人回应我的玩笑,大家的表情都很严肃。看我的眼神像看豹子一样。我尴尬地吐了一下舌头,不再吱声。
这时赵魁进来了,眼睛血红。应该说,他长得不难看,按照现在的标准甚至算帅,缺点是有点驼背。那一年,他与济南的一位下乡女知青结婚了,比较得意,很快发胖了。他进门后,从鼻子里低声哼了一句:“全班集合,动作快点儿。”
就到院子里排队,长长的。起初大家以为又要参加义务劳动,都没太当回事儿。但赵魁发话了,开门见山,厉声质问谁偷了我的东西?要敢做敢当,有种的站出来!接着赵魁清楚地骂了一句:我日他娘来的!你胆子真不小!于是气氛一下子绷紧了。大家面面相觑,心跳大幅度加快。再接下来,赵魁把怀疑对象从队伍中一一揪了出来,一共是五个人,当然,其中有我。我是第二个被揪出来的,第一个被揪的男孩叫王长安,因为他站在队伍中脸比任何人都红,像一块红布般醒目。王长安拘谨地笑着,样子比哭难看得多。后面的情节是哄骗、恐吓加威胁,极其恶劣地折腾了整整一节课。但那串神秘的钥匙链却始终没有找到,像那个年代的许多事情一样,最后不了了之。
我站在惨白的太阳下,始终阴沉着脸,眉头紧锁,汗水从头发里渗出来。按照当时的年龄,我无力对这件事的性质做出任何判断。我的脑袋里嗡嗡作响,水车似的响声盖过了远处林间的蝉鸣。
(原载《辽河》杂志2006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