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蓬桦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56
|本章字节:3210字
到了七月,平原上的雨水一场接着一场,把田野的低凹处灌得满满荡荡。如果你站在田野里,仰头看天,会发现天空忽明忽暗,大团的云朵在匆匆迁徙。
有时,天空会出现很奇怪的现象:一半是湛蓝的晴空,另一半阴云密布。这时候,会清晰地看到乌云在大地上的投影。
当眼前黑下来的时候,人们都停下手中的劳作,四处逃散,躲到瓜棚里,更多的人则就近躲到大树底下。我喜欢让雨淋淋,常常脱光了上身,呆在雨地里,感受植物的生长。我的伙伴一时找不到避雨的地方,就顺手采下一片荷叶,顶在头上充当雨伞。雨点打在叶子上的声音,接近于世上最动听的音乐。十分清脆,很具灵性。
如果雨点打在干燥的沙土上,会发出一阵噗噗的钝响。不太好听。太阳出来以后,沙土上的雨点被阳光晒干,不留痕迹。
有一次,我一个人在田野里给鸡捉虫子,整整一个上午过去了,我没有捉到多少虫子,后来我渴了,就到一个水洼里喝了几口残存的雨水。
天上掉下来的东西与地上酿造的东西很不一样,它们比井水爽口、轻盈、甘甜,但少了井水的醇厚与韵味。田野上残存的水洼一片连着一片,时间长了,里面会生长许多小鱼和小虾。有一次在果园的茅屋子里,爷爷在一旁吸烟,我坐在门前看雨,雨水落到地上会升起许多美丽的气泡,轻轻地飘走,或者中途熄灭。这时,又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看到一条小鱼在水里跳动了几下。
事后知道,这条鱼是从天上落下来的。
如果雨水落到田野的低凹处,形成水洼,用不了多一会,里面就会有一群游来游的小鱼和小虾。但它们是长不大的,由于水量太小,阳光很容易吸干水洼,只留下一些张开的裂纹。聪明的鱼虾,会顺着地上的裂纹游入地下隐藏。而有些深深的水洼却会将雨水一直存下来,穿越寒冬。
那一天,我没有捉到虫子,却捉了一瓦罐小鱼。傍晚,爷爷把瓦罐里的小鱼捞出来,炖了一盆鲜美的鱼汤。
还有一次,是冬季三九最冷的一天,我突然病倒了,连续发了三天高烧不退,并且胡话连篇,指着屋梁上的一块树疤说是栋梁上有个白胡子老头。爷爷吓得出了一脑门冷汗。他急得手足无措,跑到屋后烧火磕头,祈求神灵。并且对二爷大发雷霆。
二爷把酒倒入一只破碗,用火柴点燃一片纸条,放入碗中,只听扑地一声,酒碗里顿时升起一朵美丽的蓝光。
二爷把手伸入热酒,然后揉搓我的前额。如是再三,高烧渐退。我醒来后看到二爷正伏在我的眼前,声音里带着兴奋:“饿不饿?”
“饿。”
二爷笑了:“想吃啥?”
我想了想:“鱼。”
“啊……”
二爷的嘴里发出一声惊叹。
公元1973年最一个寒冷的清晨,二爷拿了鱼网,来到村头的池塘里,池塘里结了厚厚的冰。二爷就用镐头砸,砰砰的冰屑四处飞溅,可三九天的冰实在太坚硬了,好容易敲开一个窟隆,却只看到一汪清水,根本无法下网。
后来,二爷忽发奇想,踩着皑皑积雪,深一脚浅一脚一来到田野,终于找到一处残存的水洼。敲开一层薄冰,先是露出几根冻僵的腐草,再露出黑色的淤泥,腥味四溢。那一天,我的二爷费了九牛虎之力,终于捉到两条不大的泥鳅。一条像小饭勺,一条像小萝卜。
生命里有许多难忘的场景。多年过去,那两条泥鳅的形象成了我一生里最难忘的场景之一。它特别的做法也令人难忘:二爷将泥鳅用草纸包了,埋入柴草灰中。烧熟之后,二爷将纸包撕下,其肉喂入我口。当晚,二爷鼓盆而歌,唱起了一首古老的民谣:
黄叶儿飘飘落,
随风跳舞一个个。
哥们弟们聚一起,
你唱歌来我来和!
(原载《大众日报》丰收副刊2002年9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