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是人做的，

路是人走的。

湘西谚语

一座海拔1200米高的山峰高耸在官地坪镇的东南角，人户稀少的回马洛村寨就座落在这座大山的山腰之上。

甄业成和伴送他的彭校长经过4个多小时的上山跋涉，冒着小雨终于来到了回马洛小学。这是一所怎样的学校啊！展现在俩人面前的是：山溪间几丘水田边，有一栋茅草盖顶的三挑扇木屋，屋四周没有板壁，只用草帘挡着，中间敞通着就是一大间教室。教室旁边有一间用泥巴垒成的土墙房，这是大队部曾制过“九二零”肥料的房子！此时成了唯一的一间教师宿舍。教室和那间住宿房前后只有半尺宽阶沿，阶沿下是水田。学校没有操场，只在田角的一边，还有一个茅草搭成的厕所，这就是全部学校的家当，学校四周，数百米之内，有几十户农户散居在山边。

来到那间“九二o”房前，甄业成掏出那位民办老师在山下移交给他的钥匙，打开房门一瞧，只见里面黑暗潮湿，房内一人伸手高的地方，有个耳锅大的窗口透着一点光亮。

“你请坐吧！”甄业成放下行李对彭校长说：“我去解个手就来！”

“你去吧。”彭校长皱着眉头在一个木凳上坐下了。

浙沥的小雨还在下个不停，甄业成打着一把油布伞朝那厕所走去，厕所内挖着一个土坑，上面有两根木头横搁着，从茅棚顶渗出的雨水往茅坑里直滴，那木头被雨淋光滑了，甄业成一脚踩去踏了空，“卟嗵”一下，人一下掉进了茅坑。顿时，裤腿裤脚和手上溅满了大粪。幸亏那坑不深，他穿的半统鞋还未浸进。甄业成哭笑不得，狼狈爬出坑来，赶紧走到旁边的小溪沟洗了一大阵，又冒雨进厕所内，小心翼翼解了手方才回房。

彭校长见他归来便问：“你解手怎么去这么久？”

“掉到茅坑里去了，弄得我一身粪，我到沟里洗了一阵好的。”

“啊，那茅坑进不得人吧？”

“是呀。太差了……”

彭校长不吱声了。

俩人一阵长久的沉默。

回马洛的条件如此之差，甄业成没估计到，彭发怀校长更没估计到。这里的落后，比起两人原来所想象的条件还差得远啊！

“甄老师，彭校长，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门外有位十四五岁的女孩好奇地问道。

“啊，向春桃，你家就住在这里？”甄业成认出是从官地坪完小毕业的学生向春桃，高兴地招呼道：“来，请坐！”

向春桃站在门边未动。她睁着一双疑惑的眼睛看着室内道：“我不坐，我是来看你们为啥跑到这里来了？”

“我调到这里来教书了。这是彭校长亲自送我来的！”

“唉呀，你怎么愿调到这里来？你看这儿象个什么样子？哪搞得好。前面几位老师都住不惯，你还不如回去！”

“我是下了决心到这里来教书的，条件差点不要紧，我要慢慢想办法把这里搞好！”

“这里哪能办好！这儿的伢子吃油盐的钱都没有，哪有钱送孩子读书，不信你问问那些家长！”

“没有钱读书，可以让他们免交学费！”

“免交学费？谁为他们出？”

“我给他们垫。”甄业成郑重地说：“这里的娃儿穷，你帮我去宣传告诉他们吧：只要他们来读书，不用交一分钱！”

“这是真的？”

“当然真的！”

“好吧！即然你不收学费，可能还是有人来读书的，我就帮你去转告吧。”向春桃说罢，就转身走了。

一直心情沉重沉默不语的彭校长这时又道：“老甄，这里的条件确实太差，如果你想回去，我可另外再找民办老师来任教。”

“这没必要，正因为条件差，我想更有必要把这里的教育振兴。把学校办好了，多培养人材，这地方的发展才有希望。”

“好哇。你硬是一番诚心在这里干，真让人钦佩。能在这地方住下，你这种精神就很可嘉！”

“别那么浼，咱们煮饭吧，你一定饿了吧？”

“饿是饿了，怕也不大想吃！”

“你别考虑多了！人是铁，饭是钢，咱们吃完饭再扯吧！”

甄业成说罢，就到屋外墙边的转角处去弄饭，那里用石头砌得有个小灶，甄业成上山时把油盐米都带了一点。锅碗也有。前任老师在灶坑边还剩有一些木柴，甄业成又到溪边提了一桶水，就开始生火煮饭。没有小菜，只炒了点干土豆片，再打了一锅盐菜汤，俩人就马马虎虎吃了一顿晚餐。

吃饭不久，天就渐渐黑了。山界上的夜黑了就什么也看不见，因为没有电灯，四周的农户只用松油照了一点亮，甄业成初来乍到，幸喜前任老师留下的煤油灯还有点油未烧完，俩入点着亮在灯下又闲扯许久，方才一起挤到床上抵足而眠。

第2天早餐后，彭校长要回官地坪去。临行前，他握着甄业成的手说：“老甄，现在就看你的了，在这样艰苦的地方若能办学成功，我们一定为你请功！”

“请功都不用。”甄业成道：“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在这里于，这里的面貌不改变不下山！”

“好，我祝你早日办学成功。”

俩人热情地再次紧紧握了握手，彭校长就转身走了。

甄业成随即也锁了房门，开始向学校附近几户人家走去。在一个社员的指点下，甄业成首先到了大队长庹士奎家。这一家有2个大人，4个孩子，住在两间敞敞的茅草房里。房内用木头搭着两架床铺。屋中间有个火坑，火炕里用三块大柴头当着撑架，只有一个耳子的半边耳锅，歪斜着搭在撑架上，一个约40多岁的妇人正在炒菜。

“请问，庹队长在家吗？”甄业成从敞开着的茅藤缠竹子做的门板望着屋内问。

“在！在！”一位腰缠青布汗手巾的汉子站身出来招呼道：“请进，请进！你就是甄老师吧？”

“是呀，我专门来看看你！”甄业成进屋找一个木凳坐下又道：“这是嫂子吧？在炒什么菜呀？”

“炒辣椒！”穿着打补巴的妇人放下锅铲对甄业成道：“你就在这里吃饭吧。”

“不吃不吃，我刚吃过早饭。”

“你生怕没好饭菜吧？”妇人又道：“你看我们吃的包谷面糊炒的菜油都没得，你也吃不进去！”

甄业成对那锅里一看，炒辣椒真的没有油，那妇人舀了瓢水，往锅里一倒，这就算汤菜了。那包谷面糊弄得一鼎罐，算是主食。

“你们怎么不买点油泥？”

“哪有钱啊，咱家人口多、买盐的钱都不够，粮食也缺。”妇人又说。

“我给你们10元钱，买点油吃。再给你们20斤粮票，可以买包大米！”甄业成把钱票掏出来递给庹士奎。

“这……这怎么行？”庹士奎接过钱票，迟疑着说：“你给了我们钱票，你自己怎么生活？”

“我还有哩！”甄业成又道：“你们以后吃大米的话，就把你们的包谷和我换点大米，我喜欢吃哩！”

“好，好，就给你送一袋包谷来！”

“不要白送，我一定给你用粮票兑换。”甄业成又说：“明天我们要开学了，请你帮我多通知一下，让村里的孩子都来读书。”

“只怕来不齐，好多人家都没有钱交学费。”

你告诉他们，学费分文不收，我还给他们发课本和作业本，只要他们来渎。”

“哟，你学费不收，这样办学，会有人来读书的，我也一定帮助去动员。”庹士奎满口应承，一面又建议说：“你最好写几张开学通知，到处贴几张！”

“好！你这个建议好！我这就去写！”甄业成说罢，就站身告辞出了门。

回到学校，他即取出纸笔，连写了两张开学通知。那内容如下：

各位家长：

我校定于9月1日正式报到，9月2日正式开学。要来读书的学生，一律实行免费入学。不收一分钱，欢迎各位家长把孩子送来读书。

写毕，甄业成又锁了房门，用早上煮的饭粒把通知在学校粘贴了一张，接着又到附近村里一家农户前的大树上贴了一张。正贴时，一位穿得破烂的十一、二岁的男孩走过来看了看通知内容问：“老师，上学来真不用交钱吗？”

“当然，我就欢迎你们来读。你叫什么名字？”

“叫谷成鸣！”

“你家住哪里？”

“就是这间屋。”男孩指善旁边不远一间茅屋说。

“你爹愿送你读书吗？”

“他不愿，他说没钱，我家里好穷。”

“现在不收费了，你一定来吧！”

“好，我要跟爹妈去讲。”

“走！我同你一起去说。”

甄业成即和男孩到了那茅房门前。那间茅房只有一根长木头斜着做柱梁，四周用木棍支撑着，顶上及周边盖着茅草，形状犹如一只蹲着的狗，故当地人称这种茅房为“狗爪棚”。这种茅棚在回马洛几乎占了80％的住房。甄业成同那男孩进到屋内，只见孩子父亲有50多岁，一只眼睛瞎了，孩子母亲坐在灶前，样子有些痴钝。

爹爹，这是学校新来的老师。”男孩对父亲说。

“坐，我这屋里看不得哟！”老头指着一个木登子招呼。

“没关系！”甄业成坐下道：“我是来请你家孩子去读书的！我们明天开学！”

“读书没有钱呀。”老头说，“我眼睛不好，孩子他娘又有病，哪有学费读书。”

“我们免费入学，不要交一分钱。”甄业成又说。

“若不交钱，可以让他来读。”老头感兴趣了。

“那我们就说定了，我还要到其他户去走走，有时间再来看你们。”甄业成站起身告辞，老头高兴地送他出了门。

甄业成就这样东一家走访，西一家串门，大半天时间，就跑了10多户。其中有一户人家离学校有8里多路，这户人家两个女孩，一个叫向任月，一个叫向绪梅，原都没打算读书了，经过甄业成上门动员后，父母终于同意让两个孩子都上学读书。

第二天，来读书的娃儿们开始报名了，从上午到下午，甄业成的报到册上总共只登记到23人。为何只20多人？甄业成有点不明白，这个大队3个小队总计200多人，其中适龄儿童有40多人。为什么宣布了免费读书还到不齐？他正疑惑时，向春桃走来告诉他道：“甄老师，我帮你动员了好多户人家，他们有的愿来，有的还想观望等待一期，看你办得好，下期恐怕才愿来！”

“原来是这样！”甄业成心中有数了。他即对春桃说：“那我就先把这班学生教好，下期把学校面貌改变了，再创收入就好力了。”

“你有什么办法创收？”

“搞勤工俭学！”甄业成充满信心地说：“我打算要大队划10多亩地，种点药材和茶叶，一年可以得点收入，学生免费就有希望了，多余的钱可再修房子。对了，我还想请你多帮帮忙，以后有条件了在学校旁边开个小商店，你就当售货员，你看怎样？”

“那当然好，只是开商店要许多钱垫呀？”

“慢慢来，我会帮你想办法的，你可以帮我们一块搞勤工俭学，管理药园如何？”

“行，只要你老师愿意，我一定帮助出力。”

“那就这样办吧！我们第一步要争取把学校先办好，学校改造好了，其它事就好办了。”

谈到这里，大队长庹士奎提着一个袋子来了。他招呼道：“甄老师，我给你送包谷粉来了！”

“怎么，你把包谷磨成了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