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元代官僚知识分子的反腐败思想(1)

作者:卜宪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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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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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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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974字

第一节改革用人制度,严格考选和管理


蒙古国以来迄元初,选官用人无章程。军阀世侯各自为政,任用私人,往往父死子承。贿赂公行,优无赏、劣无罚,用非其人的情况普遍存在。元世祖即位前后,延用文士,推行汉法。官僚士大夫普遍要求实行官员迁转铨调法,举行科举,使官员的选拔、任用、黜陟有章可循。刘秉忠上疏请改变“官无定次,清洁者无以迁,污滥者无以降”的情况,禁治“百官自行威福,进退生杀惟意之从”,认为“宜从旧制,修建三学,设教授,开选择才,以经义为上,词赋论策次之,兼科举之设,已奉合罕皇帝圣旨,因而言之,易行也。开设学校,宜择开国功臣子孙受教,选达才任用之”。《元史》卷一百五十七《刘秉忠传》。奉合罕皇帝圣旨开科举,指窝阔台汗对儒生的考试。畏吾儿族儒士廉希宪进言:“国家自开创以来,凡纳土及始命之臣,咸令世守,逮今垂六十年。故其子若孙,并奴视所部,而郡邑长吏,皆其皂隶僮使,此在古所无。宜从更张,俾考课黜陟。”《元朝名臣事略》卷七《平章廉文正王》。宋子贞上疏陈便宜十事:“官爵,人主之柄,当自朝廷出,一命以上,并付吏部,以为永制。……临民官皆相传以世,非法赋敛,困苦无告,亦宜迁转,以革其弊。又立国学,教胄子,敕州郡提学课试诸生,凡三年一辟贡举,中第者入仕,则人材辈出矣。”《元朝名臣事略》卷十《平章宋公》。蒙古族儒学生不忽木等也于至元十三年(1276年)上疏请兴办学校、培养人才:“臣等闻之,学记曰:‘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乎学!’‘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故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臣等向被圣恩,俾习儒学。钦惟圣意,岂不以诸色人仕宦者常多,蒙古人仕宦者尚少,而欲臣等晓识世务,以任陛下之使令乎?然以学制未定,朋从数少。譬犹责嘉禾于数苗,求良骥于数马,臣等恐其不易得也。为今之计,如欲人材众多,通习汉法,必如古昔遍立学校然后可。若曰未暇,宜且于大都弘阐国学。择蒙古人年十五以下、十岁以上质美者百人,百官子弟与凡民俊秀者百人,俾廪给各有定制。选德业充备足为师表者,充司业、博士、助教而教育之。……数年以后,上舍生学业有成就者,乃听学官保举,蒙古人若何品级,诸色人若何仕进。”《元史》卷一百三十《不忽木传》。


官员铨选迁转法实行后,贤愚、勤惰无别,一听岁月迁调,出类拔萃者坐淹岁月,很难脱颖而出。而铨选中舞弊之风仍然很严重。胡祗遹指出:“即今调选,立法似严,而实无定法。是以吏因缘而为奸,侥幸无资给者有时而得迁,循资历级以廉耻自律者龃龉而不得进。”考核官员的“引验有名无实”,铨选“循资格而无黜陟,东移之于西,南徙之于北,功过无别,贤不肖混淆”,“英伟之才老死下僚,庸庸之徒不失其资级”《紫山大全集》卷二十一《杂著·铨词》。也就不足为奇了。魏初认为迁转官员不能仅仅是“通算月日,抑其资品而已”,应严格“通考五事之殿最而升黜之”[元]魏初《论官吏考绩黜陟》,《元代奏议集录》(上)。。事实上,考绩流于虚文,“各官解由之内,无有不备五事者,皆是满替之后,巧装饰词,私家填写。上司更不推问,但辨凭无伪,俸月无差,便给半印,依本抄连。到选之日,真伪无别。实备五事而无力者,止于常调。虚称五事而有力者,则引例升等”《上奏一纲二十目·核实》,《元代奏议集录》(下)。。王恽批评“今州郡之官品流淆杂,既无选举甄别,止循常资,纷纷藉藉聚散于吏部,例得一官,鲜不因循苟且,以岁月养资考而已”《秋涧先生大全文集》卷三十五《上世祖皇帝论政事书》。,他主张由吏部统一制作州县官吏的《空行簿》,交给考查地方官的按察司官员,“所至州县,先暗行体察,然后遍见官吏,一一询考政绩。得其公廉勤干者,明注实状于簿;其衰老无能,显有不治之迹者,以朱书书之;其有中人之才,虽别无奇效,亦不至败阙者,以墨书书之;又有虽是常才,能专长一事,亦以朱书别之。还台,具奏以闻,然后付之吏部,使升黜补充之际,可以坐见群吏贤愚能否,不遗一人,则天下之才昭然可得矣”《秋涧先生大全文集》卷八十六《乌台笔补》“论置官吏空行簿”条。。程钜夫请置《考功历》,“照前朝体例,应诸道府、州、司、县,下至曹掾等,各给出身印纸历子一卷,书本人姓名出身于其前,俾各处长吏联衔结罪保明,书其历任月日、在任功过于后。秩满,有司详视而差其殿最,则人之贤否一览而知,考核得实,庶无侥幸”。同时置《贪赃籍》,“内外诸路官员有以贪赃罢者,置籍稽考,未许收用;其吏人犯赃者重置于法,永不叙用”。《雪楼集》卷十《奏议存稿·吏治五事》“置考功历”、“置贪赃籍”。


实行保举法,视被保人的表现赏罚举官。蒙古国以来,“府、州、司、县官例多阿权通贿,侥幸而得”《秋涧先生大全文集》卷九十《便民三十五事·选官·议保举》。,入仕者唯知奔走奉承,随时俯仰,不以政务为念。元世祖即位后,一些官僚士大夫主张让内外官入状保举官吏,并对其臧否负责。陈祐认为“人材治本,选举之方宜审”,选拔人才应贡举与科举并用,“内则将相、公卿、大夫各举所知,外则府尹、州牧岁贡有差,进贤良则受赏,进不肖则受罚”。[元]陈祐《三本书》,《元文类》卷十四。王恽也认为行品官保举法,“其法品量举主与所保者资历相应,果皆两可,复精加磨勘,无谬妄私意,然后许令入状,相大小之才,授繁简之任,限以岁月(原注:如唐制釐务出二百日者是也),课其殿最升黜。举主得人者受知贤之赏,不职者坐不当之罚”《秋涧先生大全文集》卷三十五《上世祖皇帝论政事书》。。被保人“任内污滥不职,保官亦行坐罪”《秋涧先生大全文集》卷九十《便民三十五事·选官·选参佐》。,这样举官就会认真举荐贤才,庶几克服行贿受贿、任用私人、因循苟且之弊。


提高官吏素质,用儒士充实吏职,通过考试选拔合格的吏员。早在蒙古国时期,耶律楚材就奏请用儒臣治国,并通过考试选拔有真才实学的儒士。参见《元史》卷一百四十六《耶律楚材传》。胡祗遹呼吁“精选县令”,他说当时的县令“大半不识文墨,不通案牍,署衔书名题日落笔,一出于文吏之手。事至物来,是非缓急,闭口不能裁断,袖手不能指画,颠倒错谬,莫知其非”,根本不称职。吏员也多是“不识字,不解书算,不通刑名案牍,止以勾当年深,县升之州,州升之府,府升之部,部升之台院都省,出职为品官当要职”。《紫山大全集》卷二十三《杂著·精选县令》、《杂著·试典史策问》。魏初认为“府州司吏习虽既熟,能卓然自立者有几?一旦处清要之地,掌进退与夺之权,所以哄招物议者多本于此”,故“各道按察司书吏不宜止于府州司吏内选取,宜兼用儒生之通达事物者”。[元]魏初《奏陈御史台事理》,《元代奏议集录》(上)。王恽主张经过考试录用吏员:“为今之计,莫若将合岁贡吏人以吏员法试之,中选者仍许上贡,补充随朝身役,外州府郡见役者从廉司以校法试验,庶几激之积渐肯学。”《秋涧先生大全文集》卷三十五《上世祖皇帝论政事书》。郑介夫说如今州县小吏、朝中之吏率皆游惰无知无耻之辈,而吏员之外选官用人别无他途,故主张“今后州县吏员,当尽取之儒学子弟”,认为“必儒吏兼通,而后可以莅政临民”。《上奏一纲二十目·任官》,见《元代奏议集录》(下)。文人士大夫们也呼吁改革军官世袭制,令军官子弟学习兵法武艺,设立武举,军官子弟考试合格才能承袭。有的主张根据各人武艺才能大小授予相应的军职,不应一律承袭原职。布衣子弟也可以参加武举,择优录用。参见马祖常《石田文集》卷七《建白十五事》;赵天麟《宣八令以达天下之恩威·试嗣将》,《元代奏议集录》(上)。


去冗官冗吏,以俸养廉。郝经请“罢冗官以宽民力”,“减吏员以哀良民”,认为“诸路及州县吏员不限数目,把持官府,结为党与,苦刻良民,纵横为害。合明降一诏旨,大小州县限员数,必令保举。尤污暴者,重罪而黜之”,冗官中又以乐人、打捕鹰房、诸色工匠官、诸路宣课、盐铁官、常平仓官等急需罢去。《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卷三十二《便宜新政》。


布衣儒士赵天麟请削罢京师不急之司院,无用之局署,撤并行省、宣慰司、廉访司及路、府、州、县、仓库、局、监(手工业管理部门)、(税)务等衙门,精简各衙门冗官冗吏,认为“官不用多,而在乎得贤,政不在烦,而贵乎省事也”[元]赵天麟《论绝冗官三弊》,《元代奏议集录》(上)。。胡祗遹说:“职员太冗,俸给不足,员冗则论议纷纭而事不集,俸薄则生理不给而生贪污。以今观之,每一司分莫若减员之半而倍其俸。”《紫山大全集》卷二十三《杂著·民间疾苦状》。关于冗官冗员,参见《紫山大全集》卷二十一、二十二《杂著》“论除三冗”、“论沙汰”、“即今弊政”。程钜夫反映:“江南州县官吏自至元十七年以来并不曾支给俸钱,真是明白放令吃人肚皮,椎剥百姓。欲乞自今并与支给各官合得俸钱,其有贪赃者重罪不恕,人自无辞。”《雪楼集》卷十《奏议存稿·吏治五事·给江南官吏俸钱》。后来虽然有了俸禄,但“江南官吏多是北人,万里携家,钞虚俸薄”,中书省下令依腹里体例给职田,而行省只让拨荒闲田地作职田,结果能得到职田的官员只是少数,其他官员“不能自赡,故多贪残”。参见《雪楼集》卷十《奏议存稿·民间利病》。


程钜夫认为不必限于荒闲田,应依照腹里体例统一从各地官田中划拨职田。郑介夫说“近来贪官污吏习以成风”(《上奏一纲二十目·俸禄》,《元代奏议集录》(下)),与俸禄不均有很大关系。有的地方和部门既有俸钞又有职田,俸禄过厚;有的却既无俸钞又无职田,俸禄过薄,不足养廉。如随朝官没有职田,三品、四品官的俸禄反不如有职田的外任九品官。没有职田的外任官,六品以下反不如有职田的小吏,九品官一月之俸仅够数日之食。因而要责官之廉,就须均禄,国家统一调配俸钞、俸米、职田,既无此厚彼薄之怨,又无俸禄不足、忍受饥寒之忧,然后严格赃贪之法,才有望扭转赃贪之风。


赏罚分明、奖优黜劣,加大惩赃力度,是元代官僚知识分子主张加强官员管理制度的重要内容。胡祗遹认为“欲断贿赂,莫若赏廉罪贪”《紫山大全集》卷二十三《杂著·民间疾苦状》。。王恽以为“责廉能无如明黜陟”《秋涧先生大全文集》卷七十九《元贞守成事鉴·明赏罚》。,对赃贿不法的官员仍降级任用于边远地区的“降远格例”,王恽认为“非惩恶劝善之道”《秋涧先生大全文集》卷八十九《乌台笔补》“论州县官经断罚事状”条。,应依据罪过轻重,数年之内停职不用。赵天麟也说“计贿之多寡商决之,而复任之”,只能是使“彼习知被决而复获守职,则益无所顾矣”,因而“被笞杖复官者,例皆无耻之类”,对赃官应“停锢其身”。[元]赵天麟《杜利门策》,《元代奏议集录》(上)。郑介夫说国家对赃官的惩处,枉法的除名不用,不枉法的停职三年,对赃官并无威慑力,那些“不顾名节,纵意侵渔,大小民讼,商贾纳贿”的官吏,已经捞足了钱,成为巨室富翁,即便一次赃贿事发被定罪,除名停职也在所不惜,有的就干脆“挈家而去,不知所之”。他建议“今后无分内外大小官吏,但是赃状明白者,吏则刺面配役,官则免刺流徙,所有家财、田宅、奴婢,并令尽数没官,庶赃吏知惮而犯者鲜矣”。《上奏一纲二十目·刑赏》,《元代奏议集录》(下)。再就是元朝的滥赦问题,文人士大夫认为肆赦之频无异于“有罪不刑,有恶不除”([元]赵天麟《请无肆赦》,《元代奏议集录》(上)),“徒以长奸贪,资盗贼”(《因地震论治道疏》,《元代奏议集录》(下)),因而反对滥赦。又近臣或佛门以做好事(做佛法)为名,屡屡奏请赦宥罪犯,儒士们对此十分反感,请朝廷“自今臣有犯法,止左右毋得祈请好事”《时政书》,《元代奏议集录》(下)。又据《元史》卷一百七十五《张珪传》,元世祖末年蘸祠佛事之目计一百零二项,成宗大德年间增至五百多项,“僧徒又复营干近侍,买作佛事,指以算卦,欺昧奏请”,可见怯薛近臣往往与僧徒勾结,以作佛事为名谋取私利。


第二节完善法制,加强监察制度


大蒙古国时期,按蒙古习惯法颁布的大扎撒很难适应统治新征服广大地区的需要,蒙古统治者在各族文士的建议下,随时制定新的法令,其中就包括预防和惩治官吏违法乱纪的条文。但直到元世祖时期,蒙古(元)国还没有一部较为详备的成文法。许多领域处于无法可守、无法可依的混乱状态,给行政管理、吏治带来很大不便,官吏因缘为奸现象比较普遍。至元时期,不少官僚士大夫主张制定成文法,完善法制。宋子贞上疏称:“律令,国之纪纲,今民所犯,各由所司轻重其罪,宜早刊定,明颁天下,使官知所守,民知所避。”《元朝名臣事略》卷十《平章宋公子贞》。王恽认为朝廷励精图治,最要紧的就是“定法制”:“自古图治之君,必立一定之法,君操于上,永作成宪,吏行于下,视为准式,民知其法,使之易避而难犯,若周之《三典》,汉之《九章》,一定不易,故刑罚省而治道成。今国家有天下六十余年,大小之法,尚远定议。内而宪台,天子之执法,外而廉访,州郡之刑司也。是有司理之官而阙所守之法。至平刑议狱,旋旋为理,不免有酌量准拟之差,彼此重轻之异。合无将奉敕删定到《律》《令》,颁为《至元新法》,使天下更始,永为成宪,岂不盛哉!若中间或有不通行者,取国朝《扎撒》,如金制别定《敕条》。如近年以来,审断一切奸盗,省部略有《条格》者,州县拟行,特为安便,此法令当亟定之明验也。如此则法无二门,轻重当罪,吏无以高下其手。天下幸甚。”《秋涧先生大全文集》卷九十《便民三十五事·立法·定法制》。


无法可依,官吏便可以随心所欲,高下其手。只有有法可依,且法令能适应时代变化,才能使官民知法守法,国家太平。和他同时期的胡祗遹也持同样的观点:“法者,人君之大权,天下之公器。法立则人君之权重,法不立则人君之权去矣。何以言之?国之立法曰杀人者当某刑,伤人及盗者当某刑,使为恶者畏法而不敢犯,犯之则必当以法,虽有奸臣老吏,不能高下其手。据罪举法,或失之轻,或失之重,则官吏抵罪。是以善人有法可倚,良吏有法可守,奸恶有法可恐可怖可杀。小大贵贱,惟法之是视而不敢干越。……法不立则权移于臣下,小则一县一邑,大则一州一郡,无法可守。选官择吏既不精粹,多非公清循廉之人,民有犯罪,漫无定法,或性情宽猛之偏,或好恶不公之弊,或惑于请谒,或徇于贿赂,或牵于亲戚故旧之情,或逼于权势,或为奸吏之执持恐逼舞智弄文,或为佞言之说诱欺诈。暧昧之间,固不胜其屈抑,公明之下,亦鲜有不失其平者也。今既无法,邑异政,县异法,州异文,郡异案,六曹异议,三省异论,冤枉之情无所控诉,生杀祸福一出于文深之吏,比获叩九重而申明,则枉死者已十九矣。民知畏吏而不知畏法,知有县邑而不知有朝廷,故曰法不立则权移于下吏,而人君之权去矣。”《紫山大全集》卷二十一《杂著·论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