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方才那个出言的道士又启奏道：“圣上，此山乃自然形成，人若破之，利弊同生啊！”康熙听后立即武断地回答：“我不管什么利弊，保大清江山万世永长为上。”那名道士闻听此言，惟恐激怒了圣上，不敢再辩解了。

康熙命令御驾暂时驻留此地，监督着道士和官员们当场商议出一个解决的方案来。最后，还是皇上拍板定案：以五行之法将船厂的龙脉破之。一、将中峰杨家岭的峰头挖掉一丈八尺，让地阳离开天；二、将杨家岭与玄天岭中间挖断，断玄阳之接的命门。从此，这个挖断之处就成了吉林城北面儿的进出口儿了；三、钦定杨家岭和它的西边儿为坟地，改名叫黑沙岭，以阴尸压住阳脉；四、在九龙口立刑场，以污血破龙气。

“大叔啊，您说连那康熙爷真龙天子都避讳的事儿，咱们老百姓能不在意点儿吗？”小伙计讲完了故事之后，又善意地反问了李芬一句。

“嗐，如今皇上也逊位了，又来了个大总统骑在咱们的脖梗子上，”李芬很有感慨地接上了话茬儿，“可他也得用杀人的污血来破龙气呀？！”他狠狠地擂了桌面一拳，震得三双筷子都从吃完汤面的空碗上掉了下来。李芬的眼白又充满了血丝，他显然又想起了被北洋政府枪杀在九龙口刑场的两位磕头兄弟来。

“三哥，别激动，别激动！”郭连生赶紧用手掌摩挲起李芬的后背来。恰好这个时候外面的雨势小了一点儿，他看了窗外一眼，“三哥啊，咱们走吧，趁着这阵儿雨下得小点儿了，咱们奔那儿去吧！”

骆如丁已经默默地在柜台上付完了汤面钱，他转身走回到桌边，与郭连生对视了一下之后，两人一边一个驾着怒火中烧、暗气暗憋的李芬朝饭馆的门口走去。郭连生一边走着，一边扭过头来朝那名小伙计打了声招呼，“哎，小兄弟儿，咱们后会有期啊！”

“哎，好嘞您呐！”小伙计随手扬起毛巾，将它搭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老三位，你们走好喽！——过了这个路口儿，你们就奔巴尔虎门，然后一直往北，别拐弯儿，就能到九龙口了！”

天公还真是作美，这一阵儿的雨确实小了许多。李芬、郭连生和骆如丁尽管从关里跑到满洲三千来里地，一路上虽说是旅途劳顿，但是他们三个人腿上的功夫还在——此刻撒开了“飞毛腿”，踏着泥泞的山间小路，时间不长就来到了望云山上的九龙口刑场。

他们三个人一身泥水、呼哧带喘地爬了上来，可能是这种为寻找磕头兄弟尸骨的义气感动了老天爷，已经下了好半天绵绵细雨的苍穹，突然间又甩下了狂风暴雨，不时地还在天幕上划出闪电的身影，雷声在天地间震得人身体里的肝胆好象都在发颤，山野间还散发着浓重的硫磺气味……

“大哥，四弟，俺们来接你们回家了！……”李芬一下子扑到了刑场上那一片带有血污的泥地上，双手使劲地向下挖着，好象两位磕头兄弟的尸骨就埋在下面似的。

就在这时，一道巨大的闪电从天幕上掠过，紧接着一声劈雷在头顶上响起，同时一个硕大的火球挟带着硫磺的气味从李芬的身旁滚过，可是他毫不理会，仍旧是一边哭喊着，一边挖掘着……

郭连生和骆如丁飞身上前，一人拽着李芬的一只臂膀，硬是将他拖进了山体旁边的一个山洞里。

“三哥，雷电可是不长眼睛的呀！”郭连生把李芬的肩膀扳了过来，与自己形成了面对面的态势，“咱们得讲科学呀！老天爷它分不出好赖人儿的……”

“干爹，你就听老叔一句吧！”骆如丁也在一旁拉着李芬的胳膊，不让他挣脱出去。

“呜呜呜呜……”李芬伤心地哭了起来，“这都是咱们过过命的磕头兄弟呀，尤其是商大哥，那年我从吉林将军府押解进京的时候，一路上都是他护着我的呀！……”

突然，这时从山洞外面传来了一阵刑场上高亢、洪亮的演讲声：“乡亲们，同胞们：你们大家是来看杀人的，对吧？可是你们知道吗？官府今天要杀的是我商洪光，还有我的四弟崔海山……”

听到这儿，李芬猛地一扭头，把耳朵侧向了山洞口，他更加仔细地倾听起来——山野中又传来了一阵洪亮的声音：

“我商洪光和崔海山是革命党，不是杀人越货的红胡子。红胡子不怕死，但他们是祸国殃民的；我们不怕死，是因为我们爱国救民。人谁能不死啊？我一个人死不足惜，我的死只要是能前扑后继，还有再接再厉的后来者，那么二次革命就必定能够成功！我纵然流尽了最后的一滴血，也会含笑九泉的！”

李芬听到这儿，他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子挣脱了郭连生和骆如丁的束缚，独自跑出了山洞，冲着疾风骤雨的旷野大喊了一声：“商大哥，我是李芬啊，你在哪儿呢？你显灵了吧？你没有死，对吧？”他展开双臂疯狂地跑向了那块血迹斑斑的刑场，仿佛要拥抱再生了的商洪光似的……

此刻，一道闪电划过灰黑色的苍穹，仿佛要撕开沉重的天幕，让世人看清楚人间的真相；紧接着一个炸雷挟带着火球劈了下来，好象要把血污的地面烧化，叫屈死的厉鬼钻出来现身喊冤——奔跑过来的李芬好象看到了大哥商洪光的高大身影，他张开双臂要去拥抱大哥，可是却一下扑了个空，身子直挺挺地趴在了血污的泥水里……

“大哥，商大哥呀！”李芬泪流满面地哭喊着，两只手使劲地抓着血污的泥土。

空旷的山野之间，仍旧在回响着商洪光的声音：

“……假如我死了之后，继起无人，大家都畏难苟安，贪生怕死，甘心忍受袁世凯这个老贼的统治，坐受外国洋人的宰割，我纵然就是复活了，也耻于再活在中国的土地上。”

“大哥，你可在哪儿呐？我咋儿找不着你呀？……”李芬两手扒着胸前的泥土，喃喃地叨咕着。

就在这时，郭连生和骆如丁从山洞里跑了过来，两个人分别拽着李芬的一只胳膊，要拉他回到山洞里去。苍穹上，闪电频频；山谷间，雷声隆隆；刑场上，火球滚滚……

“三哥，你在这儿危险哪，快回山洞里去吧！”郭连生在劝着李芬。

“干爹，老叔人家懂科学，你就听他一回吧！”骆如丁已经是在哀求他了。

他们两个人总算是把哭泣的李芬拽了起来，向着山洞的方向走去。就在这时，旷野里又响起了商洪光的声音，李芬马上就停住了脚步，他用泪眼环顾着四周的山岭，仿佛在寻找着商洪光遁形的身影……

“你们听，你们听！”李芬把目光伸向了遥远的天际，“商大哥他没有死，正跟咱们说话儿呢！”

“请你们大家一定不要怕死，一是别害怕我的死，也不要哀叹我的死，更不要可怜我的死！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袁世凯你这个窃国大盗、卖国贼！老子是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了，到了阴曹地府我也饶不了你，为了实现真正的共和，老子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哈哈哈哈……”

“大哥，商大哥！你在哪儿呢？啊？！”李芬挣脱了郭连生和骆如丁的拉扯，转过身来奋力向刑场上跑去，“我咋儿看不见你呢？你是怨恨三弟没来救你吗？不愿意见我？啊？！”他在泥地上趔趔趄趄地向前跑着，两只泥手向前抓挠着，抓挠着……“商大哥，你真的不愿意见我吗？我对不起你呀！……”

刑场上只有隆隆的雷声在回答着他，滚滚的火球在围绕着他，频频的闪电在照耀着他，腥腥的气味在刺激着他……

郭连生和骆如丁从后面架住了李芬，将他强行拉回到了山洞之中。

“三哥呀，商大哥确实已经死了！”郭连生解开了李芬的衣扣，帮他把湿透了的衣服脱下来，“他不是不愿意见你，他就是死了！”

“他没有死，你们听那说话儿的声音是不是他的？那笑声，我一听就知道是商大哥的！”李芬还在认着死理儿，“他就是不愿意见我呀，俺们一个头磕到地上，那就是亲兄弟一样儿啊！——亲兄弟哪儿有见死不救的呀？”他自问自答地磨叨着，“他知道我不赞成推翻大清朝廷，他这光跟我说话儿，可就是不见我，那就是埋怨我哪！我明白……”

“三哥呀，你也别太自责了！我看你是伤心伤得有点儿魔症了……你听我说两句中不中啊？”郭连生一边跟骆如丁俩人一起拧着李芬脱下的湿衣服，一边苦口婆心地讲起科学道理来，“我在日本是学矿山电气工程的，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商大哥的演讲声在山谷里回响，这是一种特殊的自然现象。可以肯定地说这附近的山山岭岭地底下有铁矿和暗河……商大哥他们行刑那天肯定也是今儿个这种天气，也就是说有狂风、暴雨、闪电和打雷。我刚才不是说这地底下有铁矿和暗河吗？你们都知道吸铁石吧？它就是一种铁矿石。水是能导电的，知道吧？天上的雨水跟地下的暗河水接上了，电搁哪儿来呢？那就是闪电给送来的。有了这三样儿东西：闪电、铁矿石和暗河的水，那就能把商大哥的声音给记录下来了。三哥，这回你弄明白了吧？”

“呣？……”李芬还深陷在自己原来的认知当中，一时还没有转到郭连生所讲的这番科学道理上来。

“那……商大爷的声音被记录下来了，它咋儿又能放出来让咱们听见了呢？”骆如丁倒是提出了一个疑问。

“你问到点子上了。”郭连生欣慰地望着骆如丁进一步解释起来，“今儿个这样的天气又跟商大哥他们行刑的那天一样儿了，也就是说那三样儿东西又凑齐了——闪电、铁矿石和暗河水，所以商大哥的声音就被释放了出来……”

“噢，是这么回事儿啊！”骆如丁长出了一口气，接着他便把头转向了李芬，“干爹，你听老叔说的科学道理多清楚啊，你也就别再钻牛角尖儿了！啥儿我大爷不愿意见你呀？嫌乎你不够哥们儿义气了？……那都是没有的事儿。你就别再想了，中不？”骆如丁把拧干的上衣给李芬披到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