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磅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3
|本章字节:6840字
自从许莲叶到了北京进入紫禁城的后宫之后,这么个大活人就跟从人间蒸发了似的——家人不允许去看望她,她也不允许回家看望父母,哪怕是抽空回趟北京东城南锣鼓巷秦老胡同的许家宅院也不可以。
“唉,‘养女当差’、‘养女当差’……这个差可当到啥儿时候儿是个头儿哇?”许莲叶的母亲许南氏只要一闲下来,就是叨咕这桩事儿。许子谦到了这时候就只是一个劲儿地抽他的旱烟,呛得他直咳嗽,紧接着就是一声声的长嘘短叹。自打许莲叶走了之后,许子谦的旱烟抽得是越来越利害,玉石玛瑙的烟袋嘴都咬坏了好几个,烟袋油子多得时常把烟杆堵得抽不过烟儿来,他就用通条一个劲儿地探着,拧着……
每到大年三十儿的晚上,许家人要吃年夜饭的时候,许子谦都要亲自给大女儿郑重地摆上一副碗筷。可是,从来也没有等到许莲叶回到饭桌前拿起这一副碗筷来的机会……
在整个许家大院之中,最惦念许莲叶的莫过于许子谦这老两口儿了,但他们还可以把这种惦念表现出来,用嘴说出来;而还有一个人,他对于许莲叶的思念程度丝毫也不亚于这老两口儿,可是他还必须把这种思念深深地埋在心灵的最深处,不能向任何人表露出来。这个人就是李芬。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便把这种思念转化成了对许家大院的精心保护,转化成了一种自戗的暴力——体现在了练功之中:不论是跳沙坑练轻功,还是练习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甚至还有刚刚传入大清帝国不久的洋兵器:俗称“六转子”的左轮手枪。李芬对它射击的练习也着了迷——白天专打飞禽走兽,黑夜瞄准香烛火头儿……最后练到了百发百中。他为了紧急时刻拔枪快捷,干脆磨掉了左轮手枪最容易刮衣服的枪筒前边的准星。
五年过去了,“盼星星,盼月亮”,许子谦全家人儿与只长了一个心眼儿的李芬终于把许莲叶盼回了刘各庄,大伙的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李芬看到从小轿子马车上走下来的许莲叶的时候,心脏都快从胸膛里蹦出来了。但是当许莲叶来到客厅中落座之后,人们才知道这次放她回来,并不是给了她一个自由身——可以媒聘出嫁了,而是被慈禧太后将她赐给了五王爷,作他的第七个侧福晋。全家人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如同从火热的蒸笼里一下子被扔进了冰河之中……
五王爷府的管家告知许子谦:许莲叶在正式被迎娶之前,允许她回家三天准备自己的陪嫁行头和所带的贴身丫环,三天之后五王爷派人来到许家接亲。
许家人整整等了五年,憨实的李芬整整盼了五年,可是老天爷却只给了三天的时间让他们来做这一生的诀别……到了这个时候,许家的老两口儿跟大女儿反而没话了——说什么呀?叮嘱什么呀?“你跟五王爷可要好好儿过呀,这回咱们是亲上加亲了——往后他既是咱们家的老主子,又是你的丈夫了!……”许子谦心里明白,说这些都是废话,没用,他也说不出口。只有认命吧,这就是旗奴“养女当差”的命啊!所以此时的许子谦就光剩下抽旱烟了……父女俩相对无言地坐了半天,他干脆挥了挥手,打发大女儿回屋早点儿歇着去吧!
当许莲叶心情沉重地穿过东边的回廊,刚要转向自己的房间的时候,她看到了暗影中一直低头看着地面的李芬。这俩人儿连招呼也没打,一声儿也没吭,便一前一后地走进了许莲叶的闺房之中。
两个人呆坐在那里半晌无语,屋里的空气就好象凝固了的铅水一样地沉重。
“……你……见着皇上了?”憨直的李芬不知怎么搜肠刮肚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没有。”许莲叶回答得很干脆,“要是见过皇上,那也就不能再嫁人了……”许莲叶的语气完全象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似的,她语调平和地告诉李芬,“在宫中这五年时间,我一次也没有被皇帝‘宠幸’过……嗯,还是个黄花闺女,身上的守宫砂一点儿都没有褪色儿。”好象为了强调这句话的真实性,许莲叶还轻轻地撩起了自己右手臂上的衣袖,“但是,这次被慈禧太后赐给五王爷之后,又被验了一回身,还被重新在手臂和肚脐上点了一遍守宫砂。”
李芬默默地坐在那里,一直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的两只手握成了两个拳头紧紧地攥着,攥着,骨节不断地发出“嘎巴嘎巴”的细微声响……
极力控制自己语调的许莲叶这时已经是泪流满面了,“芬哥,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我,你也知道我的心里只有你,这五年在宫里我天天想夜夜盼,就盼望着有一天能把我放出宫来,好跟你结婚成家。这一天是等来了,盼来了,可是……却是这样的结果……芬哥,你别再等我了,咱们今生今世再也没有希望作夫妻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的心……已经死了……”
“不,我不死心!”李芬胸膛中被极力压抑的那座火山终于是爆发了,“五王爷他那么老了,过几年儿他还不死啊?”
“就是他死了,我也不能改嫁。你知道吗?这就是大清朝立下的规矩!唉,这辈子活着是五王爷家的人,死了也是他们家的鬼了!……”说完这话,她仰起了自己涨红的脸庞,仿佛在向上天控诉和声讨自己命运的不公,“唉,这就是命啊,旗奴‘养女当差’的命啊!人哪能争得过命啊!!……”她的哭腔里好象已经带上了血丝。
听到这充满血泪的控诉之后,李芬再也压抑不住自己,他冲动地一下子扑了上来,把许莲叶紧紧地、紧紧地搂在了怀里,仿佛稍一松开五王爷就要把她夺走似的,“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这儿抢走!!”两个人抱头痛哭起来,“小叶子,咱们俩现在就跑吧?跑得远远儿的,让他们谁也找不着咱俩!”
“傻小子啊傻小子,你真是个傻小子!”许莲叶用头撞击着他的脸膛,“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咱就是跑到地角天边儿,那也都是大清的江山哪!”她抬起了泪眼,用那迷离的眼神凝视着窗外的远方,“再说了,咱跑得了和尚还跑得了庙吗?——太后老佛爷赐给五王爷的侧福晋,跟一个相好儿的小男人跑了,大清朝还没有过呢!这是啥儿罪儿啊?我爹娘、还有兄弟姊妹儿,他们还想活吗?!”
李芬被她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只是把她搂得更紧了,仿佛他已经清楚地看见了那双逐渐向小叶子伸过来的巨大魔掌似的。可是这时候的许莲叶好象意识到了什么要命的事情,突然决绝地把李芬紧搂的双臂推开了,她急忙地撩起右手的衣袖,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守宫砂有没有些微的变化……
被许莲叶一把推开的李芬愣在了那里,他木涨涨的头脑好象找到了救星似的,拔腿便向上房跑去。他一口气跑进了许家的客厅,许子谦与他的家人们正在沉闷的气氛中喝着茶。喘息未定的李芬“扑咚”一下就跪在了许子谦的面前,“许大爷,您就让我跟大小姐私奔吧!”
许子谦一时间被李芬这一莽撞的举动和没头没脑儿的言辞打懵了,他呆滞了半天才醒过神儿来,“芬儿,要说这么些年来,你对俺们许家真算得上是忠心耿耿啊,你跟小叶子呢,也真是心心相印,这一切俺们老两口儿都看在眼里哪,也打心眼儿里愿意招你这个女婿……”说到这儿,他无奈地顿住了,长长地叹了一气口,“可眼下是皇命难违呀?你说我要是放你们俩跑了,我这一大家子人可咋儿办呢?还活不活呀?”
“那……那咱们就一起跑吧?”憨直的李芬他还在继续走着他自己刚才的思维路子。
“哎呦,傻孩子呀,‘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俺们许家的老祖宗就是为了光宗耀祖、荫庇子孙,这才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加入了汉军八旗的正白旗,跟着皇太极从南满的牛庄一直打到关内来到蓟州,冒了多大险?挨了多少累?受了多少罪?才跑马圈地熬出了这么一大摊的家业……”许子谦越说越激动,不单是嘴角上挂满了吐沫,连眼眶里也闪出了泪花,“算起来到我这儿已经是第八代了,怎么说也不能让它在我手儿里败败了呀!那不是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儿孙了吗?……”
“那您就认可让大小姐这一朵儿鲜花儿插到那个糟老头子的粪堆儿上了?!我的许家大爷,这世上是闺女金贵呀,还是钱财金贵?您不会看得还没有我清楚吧?啊?”说到这儿,李芬扭头指了一下旁边坐着的许家二小姐,“这二小姐也快到选秀女的岁数儿了,您还让她也走这条道儿吗?”
“不……”许子谦刚想说“不能了”,但是他立刻意识到这么说不行,“不这么的……还能咋儿样儿啊?”他左右为难地回答着李芬的诘问。
“您认了,可我不死心!”李芬愤愤不平地猛一跺脚,“反正我不能眼瞅着让大小姐往火坑里跳!”他转身跑出了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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