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芬走到“燕醒园”家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亮了，但是大院的前门还没有开，他为了不惊动家里的佣人，自己绕到了院子的后面，“噌”地一下就窜上了墙头，直接跳进了三进院里。然后穿过月亮门，疾步来到了二进院中儿子李庆田的卧室门前，透过窗帘的缝隙看见儿子还在被窝里睡着，他急促地敲响了窗户，“起来，起来，日头都照着你腚沟子了！”

“哎呀，你是谁呀？这么烦人，这才几点哪？就叫人家起床了？”李庆田搂着被子嘴里嘟囔着。

“我是你爹！”李芬没好气地冲着窗户里面吼了一句。

“啊？爹呀！……”李庆田有些惧怕口气地说了半句话，赶紧下炕趿拉着布鞋过来开门了。他拔开了门栓之后，眯缝起双眼看着满脸怒气的父亲，“爹，啥儿事儿啊？这么早就找我来了？您也不多睡一会儿。”

“你给我安排的大事儿呗！——一宿儿都没让你爹合眼！”李芬连挖苦带贬损地说了起来，“我这刚把二少爷交到他爹娘的手里，这不就赶紧来见你这个‘大当家’的来了吗？”

“嗯……我当啥儿家呀？”李庆田抻着懒腰在装傻充愣，“咱家里里外外不都是您当家吗？”

“哼，这个家我是能当得了哇，可人家老许家的那个家我当不了啊！”李芬拿白眼横愣了儿子一眼，“可你能当了人家的家！”

“爹，您今天是咋儿的了？”李庆田挠着头皮继续装傻，“一宿儿没睡觉困糊涂了吧？您还是赶紧回屋儿睡觉去吧！”说着他就伸出双手想推着父亲向旁边的卧室走去。

可是李芬的两脚站得纹丝未动，只是用冷峻的眼神看着儿子，“你小子到这份儿上了，还跟我装傻充愣是不是？‘有奶娘’的李大当家的！”

“哎呦，我的亲爹呀，您可别拿儿子找乐儿了！”李庆田作出了一副哭叽尿相的样子，“就我这熊样儿，人家‘有奶娘’要我吗？我还大当家的呢？小当家的也当不起呀！”

“你还小当家的呢？‘有奶娘’那个大瓢把子就是个木偶儿，背后滴溜线儿的就是你！”李芬越说越来气，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爹，你还是我的亲爹不？”李庆田不再客气了，把“您”已经改成了“你”，“天底下哪有亲爹这么糟践儿子的？——噢，我是绑匪大当家的，那你把我送进官府砍头得了呗？！”他捶胸顿足地喊着，眼眶里还闪出了泪花。

“你小子真是个‘死鸭子——嘴硬’啊！”李芬气得喊了起来，“今天你是要死扛到底了，是吧？”他一把拽住了儿子的胳膊，“那好，我成全你！——咱爷俩看看到底是你硬还是我硬？！”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李庆田拉到了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树下面，将儿子的两只胳膊背到了树干之上，他刚要找条绳子捆绑起来，李庆田甩掉了两只趿拉着的布鞋，光着脚丫子就要往外跑，被李芬上前几步便一把将他抓了回来。

“你要心里没鬼你跑啥儿呀？”李芬狠狠地捏了儿子的右肩膀子一下，“我再让你跑？！”随着李庆田“嗷——”地一声惨叫，他的那只右胳膊已经脱臼了。

“呜！……”李庆田大声地哭了起来，“娘啊，你快来管管我爹呀！他也太狠了，把我捏得都掉膀子了！呜……”

李芬疾步跑到了井台的跟前，从辘轳把上将那根粗麻绳卸了下来，三下五除二就把李庆田绑在了大槐树上。等到李盛氏趿拉着布鞋从屋里赶出来时，李芬已经从儿子的裤子上抽出了腰带，“噼——叭”地在李庆田身上抡了起来，打得他一个劲儿地哭爹喊娘。

“大清早儿的，你这又抽啥儿风儿啊？”李盛氏上来就要挠李芬的脸，“儿子在家里呆得好好儿的，啥儿事儿也没干，又咋儿招惹你了？”

“他是在家呆得好好儿的，啥儿事儿也没干哪，”李芬在李盛氏的“攻击”下只好后退了几步，站到一边说话了，“可他是个木偶儿背后滴溜线儿的，你问他手下的那些打手都干啥儿了？啊？！”

“你手下的都干啥儿了呀？”李盛氏扭头问了李庆田一句。

“我……我哪有啥儿手下的呀？”李庆田还在想蒙混过关，“就我这个熊样儿的，谁能跟我干哪？”

“你小子还是‘死鸭子——嘴硬’，是吧？”李芬气得又抡起了腰带要抽李庆田，被李盛氏用脑袋撞他的胸膛给阻止住了，他只好隔着老远开始数落起李庆田与许家二少爷被绑架一案的关联，“啊，二少爷被绑票儿之前，他着家儿吗？不少人儿都看见他了，就在上仓领着个女戏子整天地乱逛荡。他回家来住是为了啥儿呀？你知道吗？”李芬用眼睛逼视着妻子，“他就是当探子来了！你没发现他这一阵儿老跟我套近乎儿吗？又递烟卷儿又上茶水儿的……”

“我当啥儿探子了？自个儿家还不兴回来住啊？”李庆田还在抵赖，“你是我亲爹呀，给你上根儿烟卷儿、递个茶水儿还不应该啊？”

“你以前咋儿不这么孝顺呢？”李芬反唇相讥予以驳斥，“跟我唠不上三句话，就得拐到二少爷绑票儿这上边儿来，跟我唠完之后，当天夜里许家的门框子上准就飞来了‘海叶子’！——不是催钱就是催枪的，咋儿就那么巧啊？”

“嗯……这天底下……那碰巧儿的事儿不多了吗？”李庆田的口气已经有些变软了，“咋儿就不兴让我碰上了呢？”

“你还在这儿跟我犟，是吧？”李芬远远地指着儿子的鼻子尖儿说着，“那好，就算我去天津卫之前的事儿都是让你碰巧儿碰上了。那我昨天从天津卫押着洋枪回来这事儿可谁也知不道哇？上仓就没有一个人儿知道，连许家大院我都让他们封了口儿！可到了半夜照样儿又飞来了‘海叶子’啊，这蹲在青甸洼里边儿的‘有奶娘’是咋儿知道的呀？啊？！”李芬说到这儿突然顿住了，他用锐利的眼神逼视着李庆田。

“这……那……”李庆田被父亲逼问得一时间慌了神儿，“我哪儿知道他们咋儿知道的呀？”

“你不知道，我可知道！”李芬直接就挑明了，“青甸洼那个大瓢把子是个木偶儿，你就是他背后滴溜儿线儿的！——连许大爷都不知道我买回来的是哪国的枪，是啥儿牌子的，我就回来告诉你了，结果‘海叶子’上就写了‘英国马丁尼亨利式来复枪’，你不是背后的大当家的是啥儿？哼，明告诉你吧，这就是我给你下的套儿！”

李庆田一听到这话，可是彻底地瘪气了，不再与李芬争辩了。“娘啊，你看我这胳膊都肿了！”他立马转移了话题，打起了悲情牌，“你倒赶紧让他给我推上去呀，功夫儿一长我这胳膊就废了！呜……”他借着这个话茬儿就大哭了起来。

李盛氏马上来到了儿子的跟前，小心地托起了李庆田的右胳膊，“你看看，你看看，有你这么狠心的亲爹吗？这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不是我‘带犊子’带到你们李家来的呀！”

李芬指着儿子说道：“我要不使这招儿，他这个‘大当家的’还不早就跑了？”

“当不当家的我管不着，”李盛氏有些急眼了，她用手指着李芬，“赶紧的，你给它推上去！”

李芬几步奔到了他们娘儿俩的跟前，指着李庆田的鼻子尖儿逼问道：“你给我说一句痛快话：二少爷这一票儿是不是你干的？！”

“嗯……要说‘是’也是，要说‘不是’也可以……”李庆田吞吞吐吐地给了李芬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回答。

“我不是告诉你来痛快的吗？”李芬急眼了，“别跟我来这个‘是不是’的！到底咋儿个事儿，你给我说明白了。要不然我就不给你推上去，认可就这么让你废了！”

“好好好好……我说，我说！”李庆田这时候已经彻底地服了，“你快给我推上去吧，都疼死我了！”

李芬上前跨了一步，把手中的那条腰带挎到了儿子的脖子上，然后解开了绑着李庆田的那根井绳，轻轻地托起了儿子的右胳膊，“说吧，一五一十地给我从实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