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磅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3
|本章字节:10768字
别看李芬去过北京好几趟,可那都有人接着啊,不是住在南锣鼓巷秦老胡同的许家大院,就是入驻西四牌楼北太平仓胡同的“五王爷府”。而且北京这座都城的街道都是正南正北、正东正西的走向,到了天津卫这个十里洋场可就坏了,街道不是沿着海河的,就是顺着租界的,找不着个东西南北,李芬一踏上天津卫的地面儿就懵了。可是他脑子里还把握着一点:咱们不是要买洋枪吗?那就得奔洋人的租界去呀!他先来到了英国租界里最繁华的维多利亚道,他一看那一幢幢各种建筑风格的大厦倒是挺好看,可就是没见到它们摆出来要卖的东西,结果李芬上前一打听,人家告诉他这都是银行,存钱的。他呲牙一笑,赶紧溜了。
李芬溜达到旁边的一条马路上:海大道。一看马路的两旁都是百货商店,他心里想:呣,这回找对地方了。那巨大的玻璃窗里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外国商品,什么推小孩儿的车子啦,儿童玩具啦,还有看不明白的小机器儿了,男人女人的皮鞋了,让他感到更新鲜的是橱窗里还有跟真人儿一般大的假人儿,男的,女的,或坐或站地都穿着奇装异服,都戴着稀奇古怪的帽子,男人拄着文明棍,女人打着花洋伞……李芬把沿街一家一家的商店橱窗都看遍了,也没见到一家摆放着枪支的,他想走进去打听吧,外国话又不会说,再说了枪这东西也不是随便能拿到台面儿上来卖的吧?李芬一边想着,一边溜着,不时地有外国女人乘坐的洋马车从他身边驶过,尽管拉车的马匹屁股后面都带着粪兜子,可是海大道上也净是马粪蛋子,轻风吹过就带来了一阵马尿的臊味儿……
在这繁华的大都市里可比不得在蓟州的乡间,想骑马、坐轿去跑道儿打听事儿,那是根本租不起呀,李芬就得靠这两条腿走——城市又太大,累得他到了晚上恨不得拽着猫尾巴上炕……
“洋界”没找着买枪的地方,那就去“华界”看看吧!李芬便来到了老城厢一带,正好还赶上了刚刚运行一年多的比利时“白牌”电车改成了双行轨道,他打了一张票就上去了,过了一把乘“洋车”的瘾。
尽管李芬住的就是鸡毛小店儿,吃的是窝头、烧饼,喝的是老豆腐、锅巴菜——他已经把生活降到了最低标准,但是从早晨起来就得往外跑、四处转,打听买枪的事儿啊,这一天到晚都得有花销呀,没过几天李芬就感到囊中羞涩了。可是买枪的事儿还一点儿影儿都没有呢?就此打道回府去向许子谦要了钱再回来转悠,他也没这个脸儿啊!
俗话形容英雄好汉逢到这种时候都是:“冻死迎风站,饿死打饱嗝。”李芬在心中暗下决心:我决不回去跟干姥爷要钱再来一趟天津!我就不信凭着我这七尺男儿,在天津卫的地面儿就不能“就地抠饼”?
这一天,李芬闲逛来到了天津南市的“三不管儿”地面儿,看到这里吵吵嚷嚷的十分热闹。原来这里是由一片百十来亩的大洼地形成的露天游乐场所,在这儿“撂地”的,有卖大力丸、卖假药的,卖“折罗”(饭馆里剩菜剩饭)小吃的,剃头打辫子的,拉洋片看西洋景儿的,摆茶水摊儿的……在“撂档子”当中,首推四大生意,行话叫做:“金、批、彩、挂。”它们依次就是:“相面”(算卦)、说书(唱戏)、变戏法(魔术)、打把式(卖武艺)。
李芬在各个摊位之间形成的小道儿上闲溜达着,看到这里还有卖茶汤的,耍猴儿的,拔牙的,修脚的,说相声的……反正是各色人等、五行八作样样儿都有。李芬站在一个打把式卖艺的人群外面看了好一会儿,觉得这位师傅的功夫真不怎么样,基本上都是花架子,没有什么功底儿,可是他在不长的时间里也敛了不少的零钱。李芬顿时眼前一亮:“就地抠饼”的机会来了!——我何不也在这儿卖艺敛点儿钱呢?
说干就干——李芬立即走到了旁边一个耍猴儿的摊位前,一看地上敛钱的笸箩里没有几个大子儿,他便脱下长袍卷了起来,躬身对那位耍猴儿的师傅说道:“老哥呀,咱们哥俩合作一把咋儿样儿啊?准保让您能赚钱!”
“让我能赚钱?”那名男子一手牵着他的猴子,一手拿着一面小镗锣,斜着眼睛白愣着李芬,“你知道吗?这是‘三不管儿’,从来可不缺吹大梨的啊?!”
“瞧您说的,老哥。我真不是好吹牛的那种人!”李芬一脸诚恳地说着,“挣了钱咱哥俩二一添作五;挣不着钱我赔您的场子费。这中了吧?”
耍猴儿的师傅看着李芬俊朗端庄的面孔,不象是个狡诈之徒;又瞄了瞄他挺拔壮硕的身材,似乎觉得他可能会有点儿真功夫,“那好吧,你说说,咱俩怎么个合作法儿?”
“咱哪,这么干!”李芬把怀里的那件长袍放到了板凳上,然后用双手比划起来,“您把这拴猴儿的铁链子解下来,把我的两手缠住了,锁好;再把您这几只猴儿都撵出笼子,让我钻进去,再锁好。然后,您用我这大褂把笼子给蒙住了,您用小镗锣儿把观众都招呼齐了,让他们看我咋儿从这笼子里逃出来的!——到这时候您就擎好儿、敛钱吧!”
李芬说完了他将要表演的这一全过程,还没等那位耍猴儿的师傅反应过来,他就开始脱衣服,脱得身上只剩下了一条短裤。这时,他活动了一下自身的筋骨,在这个耍猴儿的场地上打了一套北路的少林长拳。最后他来了一个双手抱拳干净利落的收式,亮出了修长的身材和漂亮的肌肉。
“哎呀,好漂亮的身材和肌肉啊!”从围观的人群里喊出了女声的一句生硬汉语。大家伙循声望去,只见发出此声的原来是一位外国女人,她正站在围观的人群之中,手里拿着一个大画夹子,用粗粗的铅笔在上面画着素描写生。这个女人就是1900年庚子国难的时候,在李芬率领马队攻打北京城东交民巷英国公使馆时仍在画着素描的女画家丹尼斯。
此刻,耍猴儿的那位师傅已经把他的猴笼子腾了出来,李芬朝他伸出了双手,让他用原来拴猴子的那条锁链将自己锁了起来。然后,李芬慢慢地钻进了狭窄的猴笼子,那位师傅又用一把铁锁将它的门锁上了。最后,他将李芬的长袍蒙在了铁笼上……
英国女画家丹尼斯这个时候已经收起了画笔,与围观的市民们一起关注着李芬如何能从猴笼子里逃出来。耍猴儿的那位师傅开始在人群中转着圈儿地敲着那面小镗锣,一边敲还一边不停地吆喝着:“都来瞧啊,都来看了啊,关猴儿的笼子里关着个大活人啊!您老可瞪大了眼睛看哪,看这小子怎么钻出来的啊!……”他这一通大声的吆喝还真是又招来了不少的围观者。
此刻,人们似乎都屏住了呼吸,现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稍稍过了一小会儿,只听得那个被长袍蒙着的猴笼子里发出了一阵阵铁锁链绞动的声响。不一会儿功夫,锁链绞动的声音便停止了,耍猴儿的师傅一撩开李芬的那件长袍,笼子里面真的已经空了,只剩下了一条拴猴儿的铁链子,就在人们发出一阵慨叹和惊呼的时候,只见李芬从耍猴儿的布标后面钻了出来,他双手抱拳向人们表示了谢意,还没等大家伙儿鼓起掌来,只见他是“噌——噌——噌”地来了个燕子三超水,如同蜻蜓点水般平步青云地就窜上了旁边那座用芦苇蓆子搭起的相声场子的棚顶,看得观众们顿时爆发出了一阵阵的惊呼和热烈的叫好声,这一通儿大声的叫好儿不要紧,吓得蓆棚里听相声的人们都拔腿跑了出来……
李芬轻松地沿着蓆棚的屋脊走了两个来回,棚顶一点儿也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人们更加热烈的叫好儿声和鼓掌声响了起来,围观的群众们纷纷地向场子里扔起了零钱……
这时,李芬来了一个鹞子翻身的动作,轻松地从棚顶上落了下来,稳稳地站在了耍猴的场地中央。到了这个时候,场子边上的一圈儿地上已经落满了观众投进来的零钱,耍猴儿的师傅领着他那几只猴子不停地捡拾着,还一个劲儿地向观众们鞠躬施礼……
“好家伙!今儿个算是开了眼啦!——都是真功夫:缩骨法加上轻功!”一位长者捋着自己的胡须夸赞道。
“大爷,您老‘轻功’算是说对了,可您没说出来它是哪一门儿的!”一位中年汉子跟长者争辩了起来。
“那你说说吧,让老朽也长长见识!”
“告诉您老吧,这是‘燕子门儿’的轻功,‘噌——噌——噌’这三下儿,叫‘燕子三超水’!”中年汉子得意地卖弄了起来,“这‘燕子门儿’的发祥地离咱这儿还真不远,就在杨柳青!”
就在他们探讨李芬的轻功的时候,耍猴儿的场子里突然闯进来了两名彪形大汉,冲着李芬就喊了起来,“哎,傻小子,你哪儿来的?看来你是个愣头青,嘛也不懂啊,也不拜拜码头就敢在这‘三不管儿’撂地儿干买卖儿敛钱?!”
“嘿嘿……二位老总儿,”李芬满脸堆着笑容,向这两位彪形大汉作揖施礼,“在下是直隶蓟州的,这天津卫是初来乍到,一时间手头儿紧巴浅住了。这不?想跟这位耍猴儿的老哥合作,就地抠饼挣几个小钱儿,也好喂喂脑袋嘛!”
“嘛玩艺儿?你还想在这儿‘就地抠饼’?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德性?!”那名长脸的彪形大汉粗暴地推了李芬一下,“这地界儿寸土寸金,每一块儿地面儿都是有主儿的!你懂吗?——都得拿‘孝敬’!”
“我懂,我懂。”李芬赶紧解释着,“我这不是头一场儿嘛,还没挣着钱呢!挣了钱我一定拿‘孝敬’!”
“嘿,这小子还是个‘巧嘴八哥儿’呀?”另一名方脸的彪形大汉说着就要搧李芬的嘴巴子,让芬三爷伸出胳膊轻轻地一摚,他就呲牙咧嘴地叫唤了起来,“嘿,这小子还敢跟老子抡胳膊根儿?!我他妈的废了你!”说着他就从右边小腿外侧的靴筒里拔出了匕首向李芬刺来。
李芬当然没有心思跟他对打,只好在场子里转着圈儿地躲闪他。
“嘿,这回好看了啊!真刀真枪地比划上了!”围观的群众喊了起来。
“对了,给他来个‘空手夺刀’啊!看看谁有真功夫啊?”有人起哄架秧子地撺掇着。
“看热闹儿了啊!管他老姨嫁给谁呢?——谁娶媳妇咱都跟着喝喜酒儿!”
“……………………”
李芬不愿意与那名持刀的彪形大汉正面交手,始终是围着耍猴儿的场子在转圈儿,就在这时又从外面窜进来了两名警察,他们显然是向着那两个地痞的,挥舞着警棍就冲李芬过来了,“你是哪儿来的小混混儿?啊?跑这儿撒野来了!走,跟我们走一趟!”
李芬一看上来的是两名警察,顿时有些慌了神儿,正在犹豫跟不跟他们走的当口儿,英国女画家丹尼斯突然跑到了李芬和警察的中间,伸开双臂挡在了李芬的胸前,“警察先生,他是我的模特儿。”
“模特儿?嘛叫模特儿?”年龄大一点的警察发问了。
丹尼斯比划了半天也没能让两名警察搞明白什么叫模特儿,这时,她突然急中生智地展开了自己手中的画夹子,让那两名警察看了看自己尚未画完的一幅素描——呈现打拳姿势的李芬。
那两名警察看了半天之后,对视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丹尼斯是在给李芬画画儿,“这怎么还画了个光腚的呢?这女的也不怕难看哪?”两个警察还小声地交流了起来。
“你是哪国人哪?”年龄大一点的警察冲着丹尼斯开始发问。
“噢,我是英国人。”说着她便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了一本护照递到那名老警察的手里。
老警察看了半天上面的洋文,假装明白了似的,合上护照交给了他身边的那个年轻的警察。年轻的这位把右手中的警棍夹到了左边的胳肢窝底下,似乎更加认真地复审了起来。
那本英国护照又回到了那名老警察的手中,他将护照还给了丹尼斯。
“你的意思是还要画他?让他跟你走?”年老的警察指着李芬向丹尼斯询问着。
“嗯,是的,是的,我还要画他——从多个角度来画他。”丹尼斯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李芬的各个角度。这时,她已经走到了正在穿衣服的李芬跟前,“噢,骚瑞,你还没穿好衣服啊?”
李芬一听她这话,顿时皱起了眉头,“啥儿?骚瑞?——你说我骚?你才骚呢!我骚瑞你们一家子!”
“哈哈哈哈!……”场上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哄堂大笑,那些懂点儿英文单词的人一边笑着,一边说着,“哎呀,老兄啊,人家英国画家说的那是客气话儿:‘对不起’!”
听了场上人们的解释之后,李芬一下子涨红了脸,显得很不好意思,只能借着穿衣服来掩饰自己的窘态。
“走吧,”那个英国女人拉着李芬的手就向场子外面走去,“到我们家去吧!”
李芬一听这句生硬的汉语,他马上甩开了丹尼斯的手,“上你家?我上你家干啥儿去呀?我得在这儿挣饭吃!”他还用手在嘴巴前面作了一个吃饭的动作。
“不行,你在这儿挣不到饭吃,”丹尼斯用眼睛瞟了一下那两个彪形大汉,“他们欺负你。”她又拉起了李芬的胳膊,“到我家去给你饭吃。”
“我凭啥儿上你家去呀?”李芬又挣开了丹尼斯拽着他的手,“我也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丹尼斯瞪大了眼睛看着李芬,“你叫李芬,对吧?”
“对呀!嗯?……你咋儿认识我呢?”李芬听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感到十分的奇怪。
“嘿嘿,咱们其实是老熟人了!”丹尼斯说着把她的那个浅绿色的画夹子拿给李芬看,上面有一处烧焦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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