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驿站的大院里，那两个被牢牢地捆绑在囚笼里的兵丁一看见郭连生和崔海山这两个男人又摸回来了，他俩不约而同地闭上眼睛装作睡着了。细心的郭连生还特意走到囚笼跟前仔细看了看，听了听两名兵丁轻微的呼吸声，这才拉着崔海山轻手轻脚地向站房里摸去。

院子外面的一个黑暗角落里，关凤芹冻得哆哆嗦嗦地抱着膀子站着，她侧耳倾听着院子里面的动静。一切都很平静，只有长长的马槽上拴着的几匹马在吃着夜草。不大一会儿功夫，就看见郭连生和崔海山肩上扛满了长枪火铳，腰里别着短枪，从站房里悄悄地走了出来。他们来到院外那个黑暗的角落里与放哨的关凤芹碰了面儿，崔海山除了把一支“六转子”手枪交给了妻子之外，又分了几支长枪让她背上了。他们三个人一起迅速地离开驿站的院子，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驿站院子中囚笼里的那两个被捆绑的兵丁仔细地听了听，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了，这时才敢睁开眼睛，俩人大眼儿瞪小眼儿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的嘴巴都鼓得溜圆，可是塞得满满的干草让他们一个字儿也喊不出来。

悦来客栈的卧房里，还处于昏迷之中的李芬已经被脱去了皮袄、皮裤，摘掉了皮帽子，身上的绳索也被解了去，顺顺溜溜地躺在火炕上，头底下还放了一个四棱形的枕头。穿着单衣盘腿坐在火炕上的包特格已经喝得两眼通红，得意地欣赏着昏睡中的李芬，她用右胳膊肘支在小炕桌上，就着豆片儿喝着烧酒。她还时不时地撕下一小块豆片儿，逗弄着碰了碰李芬的嘴唇，“情哥哥呀，我是真心疼你呀，想让你也跟着我吃点儿，喝点儿……可是现在还不能给你使解药儿啊，要是让你醒了，你就不听我摆弄了……”她就着豆片儿又灌下了一大口烧酒，“好在你呀，昨儿个晚上这一顿酒肉造得也够饱的了，再挺一天没事儿的……”说完这话之后，她拿起小炕桌上的那把锡壶，用嘴巴对着壶嘴，一仰脖儿喝干了壶中所有的烧酒，她把锡壶“咣当”一声撴到了小炕桌的桌面上。口中的残酒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她习惯性地用手抹了一把，然后身子一歪就倒在了炕面上。她挪了挪身体，凑近了昏睡中的李芬，伸出一只胳膊揽住了他的脖颈，将自己红涨发烫的面颊贴在了李芬的脸上，“芬哥……你现在……完全是我的了……”

天色已经大亮了，透过厚厚的高丽纸，把驿站里最大的那间站房照得通亮。棚长商洪光和另一名军官坐在炕沿上，他们的怀里分别斜依着一名刚从囚笼里解救出来的兵丁，站在旁边的驿站站长端着热腾腾的红糖姜汤在往他们的嘴里灌着。领催则站在一旁急切地询问着他们俩：

“……那三个蟊贼怎么把你们俩捣咕进囚笼里去的？他们也会‘缩骨法’吗？”

“不……不知道他们咋捣咕的，”先缓醒过来的那个矮个子的兵丁结结巴巴地边说边回忆着，“反正等我们醒过神儿来……他们就出来了，我们就进去了……”

领催一见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个子午卯酉了，他便不再关心人的事儿，转而追问起枪的问题来，“那么些支长枪、短枪的，他们怎么弄走的？啊？！”

“我……没看见哪……”小个子说得一点儿都不自信，他扭头看了看旁边的高个子兵丁。

“啊，领催大人，别说他没看见，连我也没看见是怎么回事儿啊！”高个子兵丁怕小个子说漏了，赶紧抢了话头儿，“大人，您看我们俩都冻得死过去了，多亏棚长发现的早，要不我们俩就上闫王爷那儿报到去了，哪儿还知道枪不枪的事儿啊？您说对吧？”

领催大人听了高个子的回答还有点儿将信将疑的，商洪光怕他再追问下去，赶紧自己检讨了起来，“嗐，也怪我这个带班儿的睡得太死了。”只说了这么一句，他马上转换了话题，“你说说，李义士是被啥儿人弄走的？”

“嗯……李义士让一个穿蒙古袍子的女人……给绑走了……”矮个儿的兵丁颤颤巍巍地说道。

“嗬，这个臊鞑子娘们儿可太有本事儿了啊！”领催大人扬起头来，看了棚长商洪光一眼，“能降住李芬这么个一身武艺的爷们儿？”

“我看她拿出个手绢儿往他嘴上一捂，李义士就昏过去了。”高个子的兵丁又补充了一句，“她就跟扛一麻袋粮食似的，就把李义士扛出院子去了！”

“哎哟我的妈呀！”领催看着高个子兵丁形象的比划，发出了由衷的感慨，“这还叫娘们儿吗？整个儿一个母夜叉呀！——幸亏她没摸到我这屋儿来，她要收拾我，那还不跟提溜个小鸡崽儿似的？！”

“嗯，这个女人八成是用的‘迷魂香’，”商洪光认真地对领催大人解释着，“我听说长白山里有这么一种草药，是猎人用来迷糊野兽的。”

“唉，这臊鞑子娘们儿抢汉子算是怎么回子事儿啊？是拉郎配呀，还是咋的？她们那儿有这个风俗吧？”领催大人一看没有人接他的话茬儿，马上自说自话地转了词儿，“嗐，不管怎么说吧，李义士保护咱们‘鳇鱼贡’的事儿，我还得往内务府上报啊！”

“是啊，要是能给他将功折罪就好了。”商洪光这时候倒是接了一句。

“哎，我说上报内务府也就是这个意思。到时候你们这些个随行的官兵也给作个证明吧！啊？”

“放心吧，领催大人，只要您老写好了呈子，我们都跟着画押、按手印儿！”

“李义士真是个忠君保皇的大好人哪，要没有他的义举，我们这帮子人儿也就不用过年了！”

“……………………”

在场的官兵们都七嘴八舌地顺情说起了好话儿。

“那可不！功是功，过是过——李义士摊上的那桩命案我知道，他也是为家乡的一方百姓争利益，”商洪光接着说了这么一句，“功就不用说了，咱们大伙都看着了——保护了‘鳇鱼贡’。”

“哎，我说商棚长，你既然说到功过了，那我也得论论你的过儿。”领催大人突然说了这样一句保护自己的话，“这么多支枪丢了，可是你的过儿噢？”

“那当然了，这个账我认。”商洪光神情严肃认真地说着，“回去之后，上峰给个啥儿处分我都领着。”

“那就好，那就好！”领催大人顿时卸去了心头的一块石头，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天不早了，皇上还等着咱们的大鳇鱼好在大年初一祭天呢，咱们得抓紧往北京赶哪！”说完这话，领催朝驿站站长一挥手，“哎，我说呀，你赶紧让伙房给我们多炒几个菜，让大伙儿吃得饱饱儿的，今天拉点儿晚儿，直接就开进京城了！”

“是！”驿站站长双腿一并打了个立正，然后转身就跑出房门去了。

“商棚长啊，这回咱们这支队伍可就是手拿烧火棍的官兵了……”领催大人有些面露难色，“这一路儿‘鳇鱼贡’要是再出点儿差池，咱俩可是谁也担待不起呀！”说着他用右手的手掌在自己的脖颈上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您就放心吧，大人。”商洪光毕恭毕敬地躬身说着，“这一路儿上我一定做到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儿，”说到这儿他的面容上露出了微笑，“再说了，咱不也出身于武林世家吗？——只要一根梢棒在手，十个八个蟊贼也到不了咱的跟前儿！”他边说还边比划起来。

“哼，你就吹吧，反正吹牛***也不犯罪！”领催大人撇了撇嘴，“你忘了昨天在你们家门口让人家‘大头朝上’给你吊在树上了？”

“嘻嘻……”商洪光尴尬地笑着，“那不是没加小心上了他们的圈套儿吗？嘿嘿……”别看他一个劲儿地傻笑着，其实到这会儿商洪光才放下了一直悬在嗓子眼儿的那颗心——他就怕领催大人再顺着“三个匪首如何逃出囚笼的？枪支怎么就被敛得一干二净啊？李芬为什么会被一个蒙古女人莫名其妙地劫走哇？……”这一连串的问题追问下去，那就很难对得上茬口儿，必然得露出“楦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