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是’我干的呢，就因为绑二少爷票儿这事儿是我想出来的，绑完了之后我就是个探子，打探许家的情况；”李庆田先招了自己的这一半儿，“要说‘不是’我干的呢，是因为绑二少爷这帮人儿不是我手下的，我一个‘兵’也没有。”他就想招供招到这儿为止，不再往下说了。

李芬好不容易才抓住了这个线索头儿，他怎么可能放松呢？“说！接着往下说！”

“嗯……没了。”李庆田说到这儿犯嗞歪了，他不想供出自己背后的那只“黑手”来。

“说！”李芬气得一抖儿子的右胳膊，疼得李庆田“嗷——”地一声叫唤了起来。

“我说，我说……”疼得李庆田眼泪都下来了，“你老说木偶儿背后滴溜线儿的，那个人儿不是我，是你四兄弟……”

“呣？”李芬把眼睛瞪了起来，“你说啥儿？是崔海山？！”

“对，就是他。”李庆田说到这儿反而平静了下来，“他上口外贩大烟让一股儿绺子给打劫了，他这回弄钱弄枪就是为了今后能武装押运，再干贩卖烟土黑疙瘩这活儿，好能把赔的本钱捞回来。”

“噢，到底是这小子啊！”李芬把目光送向了远方，“燕子门儿竟然出了这么个败类，我岂能容你？！”他把眼光收了回来，放到了儿子的脸上，“那你咋儿跟他搅和到一起的呢？”

“嗯……我……”李庆田不想说出来自己闹戏园子、扎女伶脚底儿那些下三烂的事儿。

“你给我说！”李芬气不打一处来，他趁着儿子不注意，突然把那只右胳膊往上一推，随着李庆田“啊——”的一声叫唤，脱臼的胳膊立马复原了。

李庆田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右胳膊已经好了，李芬放下了儿子的右手腕，不再拉着他了。李庆田先是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左胳膊，接着又活动起右胳膊来，当看到它们俩能完全一样地自如活动时，他咧着嘴儿乐了。

“快接着说！要不还让你‘掉膀子’喽！”李芬并没有忘了刚才的话茬儿，冲着儿子吼了一句。

“哎呀，你也是的，赶紧有啥儿说啥儿吧！”李盛氏站在旁边也加了一句钢儿，“要早说了你这点儿丑事儿，也不至于挨这顿折腾！”

“好好好好，我说我说！”李庆田一看母亲也不再护着他了，便从他在上仓戏园子舞台底下扎女伶“六岁红”的脚丫子挨揍开始，崔海山怎么救下他，又如何为他在上仓租下了小院包养“六岁红”，俩人下馆子、抽大烟欠下债款，到崔海山逼迫还钱而使他走上了参与口外贩毒的道路，因为被绺子打劫了烟土而萌生了武装贩运的念头，直到绑架许家二少爷为了弄钱弄枪……这一系列的过程全都一五一十地交待了出来。

听完了李庆田的这一番交待之后，李芬只是紧锁着眉头在继续思考着下边的事情，这回李盛氏倒是急眼了，她从儿子的脖子上取下了他还没有来得及扎上的裤腰带，“噼哩叭啦”地抽打起李庆田来，“你这个败家的牲口儿，原来干了这么多缺德的勾当！我真是瞎了眼了，咋儿就没看出来呢？……”

李庆田为了躲闪母亲的抽打，他双手护着脑袋，围着那棵大槐树转起圈儿来。可是他的裤子还没有扎腰带呢，越跑就越往下掉，直到露出了屁股，绊住了双腿，他才停止了脚步，跪在地上求饶了。“娘啊，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道错了，我改还不中吗？别打了……”

李盛氏把手中的裤腰带扔到了儿子的头上，气得嚎啕大哭起来，“你说你干出这样儿的事儿来，对得起谁呀？娘都白疼你了！……”

李庆田赶紧提起裤子，扎上了腰带，凑到母亲的跟前哄起她来，“娘，我知道您最疼我了，我知道错了，我一定改，还不中吗？”他扶着李盛氏坐到了大槐树底下的石凳子上，轻轻地摩挲着母亲的后背。

“呜……”李盛氏还在哭着，“娘还指着你抱孙子呢，可你看你干的那些缺德的事儿：抽大烟，养戏子，绑人票儿……”她用食指狠狠地戳了一下儿子的脑门，“你是一点儿德也不积呀，老天爷还能让你生出儿子来吗？”

“能。您放心吧，我一定让您抱上大孙子！”李庆田陪着笑脸，哄着母亲。

“中了，先别想孙子了，还是说说那个戏子咋儿办吧！”李芬站在一旁黑虎着脸，突然甩出了这么一句，他们娘儿俩顿时一愣，都闭上了嘴巴。“那个‘六岁红’现在搁哪儿呢？”

“嗯……就在上仓的那个小院儿里哪……”李庆田的声音小得象蚊子叫唤。

“一个年轻的姑娘家，就一个人儿住啊？要真是出点儿事儿可咋儿办哪？”李芬的口气中带着焦急。

“嗯……不是她一个人儿住，还有老妈子陪着呢！”李庆田赶紧解释起来，“还雇了管家和马车夫哪！”

“你瞅瞅，你瞅瞅！”李芬指着儿子跟李盛氏火儿了起来，“你养的这儿子多有出息呀？多能摆铺儿啊？他爹这么大的宅子也没敢雇那么些人侍候啊！”他进一步逼视着李庆田，“这么些人的挑费都是崔海山给你开销的？”

“嗯哪。”李庆田肯定地点了点头，“以前都是他开销的，自从绑了二少爷，他就说事成之后把我的债全免了——昨天晚上，这事儿不就成了吗？债也就……”他没好意思把话说全了。

“那他得了那二百块现大洋之后，我去天津卫这个什来月儿的挑费呢？他付了吗？”李芬逼问得非常仔细。

“没有，这他没管。”李庆田回答得十分肯定，“我告诉他派人接那二十条洋枪，接完了枪也就没我的事儿了，他也不再找我了……”

“你在上仓那一大摊子咋儿办哪？人吃马喂的得了挑费了！你上哪儿弄去呀？”李芬真是感到了沉重儿。

“那……”李庆田的眼睛低垂着，既不敢看父亲也不敢看母亲，“我自己再想辙呗……”

“你想个屁辙？！”李芬骂了儿子一句，“你那小院儿的钥匙呢？”

李庆田摸索了半天，从上衣兜里挑出了一串铜钥匙，交到了父亲的手里，“喏，都在这儿了。”

李芬马上把那串钥匙交到了妻子的手里，“老婆子，赶紧带点儿钱领着他到上仓去，他雇的那些管家、老妈子、马车夫……把人家的工钱都开了，再找到那房东，把房钱给人家，把钥匙还人家。”

“就这些事儿啊？我看都应该是你这老爷们儿去办的。”李盛氏又把那串铜钥匙扔到了李芬的手里，“我不去！”

“哎呦，你咋儿听不明白呢？”李芬跟她急眼了，“这里边儿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儿，我这个老爷们儿办不了！”

“啥儿事儿啊？”李盛氏用白眼球儿质问着丈夫。

“你是榆木头疙瘩脑袋呀？咋儿就不开窍儿呢？”李芬指着自己的脑袋说了起来，“刚才说了那么一大圈儿，都是外围的人儿，那都好打发，”他直指儿子的鼻子尖儿，“最难打发的是他炕上的那个，‘六岁红’！——人家刚唱红了，当了主角儿，就让你儿子睡上了……到现在了，咱就给人家俩钱儿打发人家走，她干吗？啊？还不得哭天抹泪儿的、寻死活的呀？！——真到了这个份儿上，我一个老爷们儿咋儿办哪？是哄人家呀？还是来横的？”

“哼，这有啥儿难办的？”李盛氏撇着嘴说着，“她不乐意走，那就留下呗，接着跟我儿子过，给我当儿媳妇！小模样儿长得又俊，这儿媳妇上哪儿找去呀？”

“哎呀，娘啊，你可说到我心眼儿里去了！”李庆田上来一把搂住了母亲，“要打发她走，我可真舍不得呢！——您是没看见哪，您儿媳妇身莛儿那个白呀，小肉皮子嫩得恨不得一掐就冒出浆儿来呀！”

“哼，你们娘儿俩想得倒美，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李芬气愤地把那串铜钥匙又扔到了妻子的手里，“你儿子会啥儿呀？拿啥儿养活一个戏子呀？以前那是崔海山替你儿子兜着：吃饭馆儿、买首饰、抽大烟……自己个儿住个小院儿，管家、车夫、老妈子侍候着，如今你要娶到家来当儿媳妇，别说侍候公婆了，就是看你这公公、婆婆的脸子，人家能干吗？”

“得了，得了，你也别叨叨了！”李盛氏用手势打住了李芬的话头儿，“这事儿你不是交给我了吗？那就看我的本事吧！”她把脸转向了李庆田，“走，儿子，赶紧套车，咱们娘儿俩这就奔上仓！”

李芬站在原地用白眼儿横愣着妻子，直到他们娘儿俩走出了二进院的月亮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