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鸟巢(2)

作者:耿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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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诗词·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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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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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770字

长期生活于这般的社会环境,已教鸟儿懂得不但要经营好自己的家,更得伪装好自己的巢。


最天才的伪装师要数柳莺了。它在地表的枯枝落叶层以树枝纤维、草茎编织成一个球形巢,而且,衔来的大量苔藓和各色枝叶覆盖其上,仅露一个黑洞口。


营冢鸟筑巢总会选一块林间平地,首先挖一个深坑,往坑内堆入一层层的树叶和土,堆成直径三四米、高一米半的大土冢,然后才将蛋埋入冢顶挖出的***。如此这般,孵蛋所需的温度便全由冢内树叶发酵而供给,其自己却避免了因孵蛋而可能遭到天敌的袭击。


鸟儿还利用有翼能飞的优势,或选悬崖绝壁,或选高树的枝杈营巢,以使天敌难于接近。鸣鸠更是将巢筑入仙人掌丛。


筑就了巢,就有了安身之所,风雨中,一家鸟就不至于那么飘摇。


有了鸟巢,就有了温暖的家,即便是“寒舍”,四壁透风,上下透雨。


风雨即便不是无情,总还是凄冷的。凄冷的风雨总是不期而至。在安稳的鸟巢里,卵易于聚拢成堆,易于享有亲鸟羽绒被子般的身体覆盖、呵护,可保持孵蛋需要的温暖环境。雏鸟刚出壳“喳喳”叫闹的头几天,体温还不恒定,而鸟巢正好可减缓“温暖”的散失。树洞巢内的温度通常要比洞外高出7c。


鸟巢不是人类家里的铁碗,而是大自然里中空、通透或并有弹性的窝。


想想看,晨雾慢慢地浓过来了,悄无声息中将鸟巢淹没了,日出不久,雾就散了。黄昏,鸟儿已相继归来,聚会巢中,不时鸟儿问答,啁啾沟通,交颈抚爱,和睦融融。夜幕降临后,天地愈加宁静,那不见一片云的夜空沉静得犹同波澜不兴的海,凉如人间井水的银色月光悄无声息地流进鸟巢,鸟窝中许会出现短暂的沉寂,俄顷,就该有一只又一只鸟儿侧歪鸟头,实行集体举头鸟眼望明月的仪式后,就该不约而同低头思念远方的故乡了吧……5


我曾在不少晨昏,观察过好些鸟巢。我发现鸟巢大多数是灰色的。那次夏游京郊鸭鸣湖,那湖畔杨树林中的一个个鹊巢,就都是灰色的。同游的友人告诉我,鸟巢的确多为灰色,他说,少不更事时,夏天,他总喜欢爬上高高的白杨树去拆一个个鹊巢。“一个鹊巢拆下的树枝就是一担柴禾。”——那一担担柴禾也该是灰色的,我想。


鸟巢何以多呈灰色?我想,这当与土地有关;灰色是源自土地的颜色。


除却黄土地,这天幕下的土地,壮阔的土地,乃至久旱的土地,起伏辽远,不普遍就是灰色的吗?


灰色可是土地的主体颜色抑或主打色啊。竟是土地的主打颜色“升华”


上鸟巢了,这可是稻、草和树枝干燥以后的颜色,是水失却了流动的姿色。


而筑巢的那些树枝、草叶,可不折不扣原来都是绿色的。


啊,鸟巢的颜色,这土地性情般的颜色,让人沉思的颜色,象征温厚、内敛、沉静、博大和安详,朴质、宽厚、自在、和美并且如中年的人生境界一般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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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断言鸟儿筑巢就没有自觉的艺术构思呢?我想,鸟儿在筑巢过程***于本能的实用型审美能力,断断是鸟儿在长期进化过程中养成并且事实上业已遗传了的。


倘不如此,我们就无法解释同一种鸟儿,比如喜鹊,其巢的形制和质材,何以世代都那么类同而且都是那么高高地筑于树上。


何况鸟儿筑巢,是实用主义至上的。


鸟巢,巢内有羽毛柔软,草叶柔韧,巢壁圆润,还颇柔润、柔和。如果你从鸟巢内望出去,那巢外的天空,想来也是井口般圆圆的,和井底蛙所观的天空形状当是相差无几的。


鸟巢,依靠外力而被高高擎起,是力量与柔软的结合。至于托举鸟巢的主干枝条,与其他柔软所形成的合力,却又使鸟巢异常坚牢、结实,尽管一阵风来一场雨过,鸟巢会宛如慈母乳汁饱满的***般微颤。


鸟巢与树林、草地、原野、河流和星空在悠久的农业社会里总趋于和谐或者基本和谐。如果连基本和谐都达不到,就不可能有鸟巢在地球村的代代传承了……


然而,除了像米斗,若砚台,如酒爵,似农人编织的筐,鸟巢难道就不像人的指掌所合拢的形状吗?


多数鸟巢都不带顶盖。没有顶盖而上空,空如北京四合院,中国瓷器碗、花瓶和壶。依照国人的审美观,唯空者,方有艺术意味,如国画“留白”。


唯空者方成器,方可构成生活与艺术的空筐——啊,鸟巢,竟空出了哲学与艺术的意蕴。


而且,鸟巢含蓄的椭圆外形,还总趋“圆点哲学”。作为天地间的一个“点”,鸟巢尽管小,却也有孕育,有交流,有故事。晨间,鸟儿带着理想鸟巢和希望离巢飞入广阔天地,黄昏,怀着谷粒、虫子、快乐和对家的眷恋鸟儿从远方归来。


鸟巢越高,离大地就越远,然而,与自然和社会现实仍旧若即若离。


或许是宿命,当历史的列车进入“科技隧道”以后,鸟巢天然的开放性,却愈加成为双刃剑。何止是风入鸟巢,雨入鸟巢,雾、阳光、雪花能入鸟巢,那白天和黑夜,更是轮回式地出入于鸟巢。鸟巢成了名副其实对外开放的“笼子”,内外良莠杂芜。


还能半隐于自然和社会吗?天幕下,那一群群散文般袒露心扉的鸟巢……


作为大自然鸟巢的人文“镜像”,北京那个钢铁鸣响的人工编织“鸟巢”,在大地上不觉已耸立数年了。


这个伟大的“鸟巢”由瑞士建筑大师雅克·赫尔佐格与德梅隆建筑事务所力主设计,竣工不久,即被《泰晤士报》誉为世界上“最强悍的建筑”,被英国名刊《建筑新闻》列入“世界十大建筑工程”。


这“鸟巢”与猛禽和攀禽的树洞巢岩缝巢自然已不可同日而语,建造过程却比鸟儿筑巢更为有条不紊,由钢网全盘代替树枝——四万多吨钢材,每一根柱子都重一千吨……


只是,如此的“鸟巢”还会具有自然界鸟巢的纯粹吗?[1]还能重现李商隐《晚晴》的诗境吗?[2]尽管这“鸟巢”蕴含的文化意味异常丰厚。[3]


的确,在今天,与鸟巢有关的一切,都无法与“科技神”光照全球,“爱抚”鸟巢脱离干系了。


在因了人类掌控技术而使欲壑越来越大,在因了人类而致生态濒临失衡的地球村,即便是非同寻常的鸟巢,甚至是再神圣的鸟巢,都与荒野、河流、空气乃至和人类一样,已陷入命运窘境,前途未卜……“鸟巢”的外形依稀可见菱花隔断、雕花镂空以及宋窑开片釉即裂纹釉的痕迹。钢架大网虚实相间,气韵生动,开合留空,阴阳平衡,似乎参透了中国哲学的天地人和理念,在表征“中国文化是在无序中寻找着有序”(德梅隆)。


伟大的人类能筑出如此伟大的“鸟巢”,是否还体现了人对自然的崇拜呢?——是回归至上古的自然崇拜呢?还是“现代版的自然崇拜”即异化的自然崇拜呢?


人,掌控了现代技术的人,竟是何等地自如!可自由出入“鸟巢”大放风筝的美丽,能有序进入“鸟巢”表演天圆地方的太极……人,还可自由无碍、随心所欲地在“鸟巢”搭出一个又一个另类的“人体式鸟巢”:大鸟巢套小鸟巢。


如此的“鸟巢”,还能是纯粹的自然物吗?显然已成了“人造自然物”——“人文自然”。


只是如此的“鸟巢”,还不能证明“科技神”已入侵鸟巢(自然)吗?


难道这还不是已演绎成功了现代版的“鸠占鹊巢”吗?


注释:


〔1〕鸟巢的不纯粹便是被异化。鸟巢本是不该被异化的。人与鸟巢的关系,本应彻底葆有田园牧歌的底色,至少也该蕴有更多更美的中国古典诗境的,在这地球村,在我们中国。


〔2〕李商隐《晚晴》:“越鸟巢乾后,归飞体更轻。”意谓初夏时节,雷雨频繁,晚晴依时而至,鸟巢却已干,归巢的鸟儿,不担心轻而且体态轻捷。


如此美妙的诗句,除去诗人的自况抑或暗示,似乎还在暗示飞鸟是纯粹的,鸟巢是没有任何污染的。只是在今天,未被污染的鸟巢究竟还尚存多少呢?


〔3〕“鸟巢”,如此钢铁的、奇异的,基于文化和技术的“鸟巢”,似乎寄寓了中国的“天空”、“大地”形象。“屋顶”又何止是覆盖物,该同时还是人造穹庐,而且更该是奥林匹克五环的象征。


(《北京文学》201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