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水乡古建筑(1)

作者:耿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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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诗词·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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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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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388字

李清明


祠堂


李姓是水乡渔村最大的家族,祠堂的建设规模也最为宏大。


小时候,祠堂是我们一大帮光屁股小孩们玩躲猫猫、官兵抓强盗等游戏最好的场所。祠堂厅房宽大、空旷,神龛底部、后堂和偏厦光线暗淡,最适合藏身、打伏击。但也因为弄破了祠堂的壁画,弹弓的弹子打损了飞檐脊背上的走兽和铃铛,常常遭到族长的责骂和家长的体罚。


广袤湖湘,上溯五代,都非本土。外地移民一地,都以同一姓氏聚居一处。首要的便是倾全族之财和全族之力把祠堂建好,竖好“天地君亲师”牌位,续好家谱,选好族长人选。有的祠堂一建就是几年,民谣云:建屋先建堂,宗规刻两旁,族长堂中坐,事事有主张。


祠堂建好了,族人的一生便与祠堂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不但每个人的生老病死、婚丧嫁娶等重大活动都要在祠堂里举行,而且祠堂还是族人们主持公道、惩戒犯罪、议事教化的重要场所,族长则是众人心目中不穿法袍的法官,不用拍惊堂木的县令。父亲该做什么,母亲该做什么,儿子该做什么,女儿该做什么……一切行为和道德问题均可以在祖宗家法那里找到答案。“做事要摸摸心口,要对得起良心,要对得起列祖列宗”,成了族人们行事做人的准则和口头语。


从我记事起,遇上村里的古树被砍、耕牛被盗,或父凶子恶、女人不守妇道等现象,当过族长的堂爷爷就会用拐杖把地板敲得梆梆响:“都反了,都反了!这些人要是在过去,都会被‘拍眼珠’、‘装猪笼’、‘烧油扇’,叫他们下辈子变牛变马,永下地狱,永不超生!”


在夏夜的禾堂上、冬日的火炉边,我们一群顽童总爱缠住堂爷爷,或给他摇几下蒲扇,或给他装几袋旱烟,听他讲村里各家祠堂过去行使宗规家法的故事。村里的王三偷了邻村的耕牛,结果被绑在祠堂前的古树上,用毛竹筒套住他的一只眼睛,然后用力一拍,咔吱一声,王三的一只眼珠就落在了竹筒里。抓到未婚先孕、乱伦好淫者,则施以“装猪笼”、“烧油扇”之私刑。


何家的二儿媳和一个走村串户弹棉花的汉子私奔,后被人抓回,结果双双被用棕绳捆绑,装进用竹子编制的猪笼中,投到了祠堂前的鱼塘里……老人兴致所至,还总爱讲起李姓家族以前的“辉煌”。过去的乡村也非常贫穷,上私塾请先生的费用较大,幸运的是家族里还是出过好多个秀才、举人,有一个还考上了探花,曾官至巡抚。当时这个人年少便有读书的天赋,无奈孤儿寡母家境贫寒,难以为继。族长就召集全族每户主事的男丁到祠堂开会,商定举全族之力资助读书郎,让其一心一意求得“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功名富贵。后来他功成名就后,思恩图报,又提携家族子弟,既而使整个家族书香传承,风光了好几代。


行走湖湘,许多村庄中宗族的祠堂破旧严重,被风雨剥蚀旧了用石头雕凿的楹联,尽管有的还被镶嵌在祠堂门楼边,有的却被铺垫在通往水塘边的桥墩上,供过往人们踩踏;有的则被砸断敲碎砌到了围墙上,其凸现的文字却依然清晰可辨:“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由此引发人们许多的追念和遐想,面对读书求取功名,一个家庭能力有限,整个家族倾力相助;一个人出息了,再来回报家族。如此这般,继而开创了一代又一代特有的湖湘文明。几年前,还是在李姓祠堂,还是当着任过族长的堂爷爷的面,两位远房堂兄却在祖宗的牌位前上演了一出兄弟分离、手足相残的闹剧。李文、李武两兄弟曾合伙做鱼饲养生意。生意不好时,两兄弟尚能同甘共苦,勒紧裤带打理生意。后来生意红火,兄弟俩却因经营理念不同产生分歧,日积月累,调解无效,终至反目成仇,任凭堂爷爷怎样规劝都无济于事。一日,两兄弟提着一只白公鸡,拿着一把菜刀,怒气冲冲来到破旧的祠堂,双双对着祖宗牌位的方向,揖手磕头禀告一番后,哥哥李文手起刀落,砍下了白公鸡的脑袋,以示他们两兄弟从此情断恩绝。


不久,哥哥就状告弟弟,不但让其散尽家财,还差点身陷囹圄。


从此,直到一年前堂爷爷去世,老人再也没有迈入日渐破旧的祠堂半步。


戏台


水乡村镇大都临水而建。在洞庭湖边淤积的河滩上用土筑堤,随意一围便是一个乡镇。至今家乡的乡镇有的仍然沿用过去的“围”字命名,如洞庭围乡、静河围乡、湖滨围镇等等。


水乡筑堤必须选择在湖水干涸的冬季,为抵御春夏汛期的洪水,大堤要像修长城一样筑得牢固,临水一面还须用水泥和石头做成护坡。为保险起见,与汛期的洪水作斗争,大堤上每隔四五公里处,以村为单位都筑有一个高出堤坝许多的“保险台”。一旦堤倒垸溃,乡亲们皆可攀上高台,保住身家性命。家乡的古戏台就建在高高的保险台上。戏台坐北朝南,高一米五左右,占地约两百平方米,四周用家乡特有的青砖、麻石垒砌;四根粗壮的樟树立柱支撑着尖顶雕龙、六角飞凤的屋架……近看像一个古代武士的头盔,远看则像一座小巧精致的庙堂。


过去,无论土地收成好坏,遇上端午、中秋、春节等重大节日,或村民们红白喜事(红喜事是指结婚、生子、寿庆等等,白喜事单指老人六十岁以后逝世)均要唱台古装戏以示庆贺。其间的区别只是在剧目安排和曲调上加以区分。湖湘一带上演的古装花鼓戏剧目繁多,曲调各异。编剧者把上下五千年,纵横几万里的历史事件和人物,按悲、喜,美、丑加以区分编排;在曲调上也根据剧情和听众需要,分以采茶调、悲叹调等等,让选唱者对号入座般筛选排演。


每次开演之前,古戏台四周的立柱上方都会燃起四盏红色的灯笼,名曰“点灯”;灯亮之后,乐班的锣鼓手还会使劲敲锣打鼓一阵,叫做“邀锣”。


这些都是向乡亲们传递和预告当晚有精彩演出的讯号。晚饭过后,闻讯的乡亲们便会匆匆放下碗筷,提凳搬椅,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像赴圩赶集般向戏台方向涌去。——在古朴闭塞的乡村里,看戏唱戏便成了乡亲们十分重大的文化娱乐活动,也是他们间接地接受人文教育的一个重要场所。


住在村头胡子斑白的杨爹,自幼家境贫寒,没有上过一天私塾,却上知天文、下识地理,远晓历史、近通民情。一些历史人物和故事讲起来断断续续,唱起来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十分顺畅。解放战争时,杨爹送大儿子上前线,请戏班子唱的是《岳飞传》;抗美援朝送二儿子当兵,点唱的则是《杨家将》。后来,两个儿子在部队都立了功受了奖,没有辜负老人的期望。


我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从我记事开始,乡村大地便席卷起一场声势浩大的“破四旧”(旧文化、旧思想、旧习惯、旧风俗)之风。戏台头盔上的飞檐画栋被掀掉砍烂,粗大的立柱被锯倒放进炼钢炉内,烧成了一堆木炭……仅剩下那个一米多高用青砖铺就的土戏台,轮番上演着八个样板戏。


水乡一个名叫红光的村庄,曾以学唱革命样板戏远近闻名,其中《沙家浜》


唱得最好。过去乡村都未通电,村民们便把晚上方便用的夜壶洗净擦干,灌上农用柴油,用布条做灯芯,挂在戏台两旁照明;戏台没有幕布,村干部便把自家的床单贡献出来;好戏的村支书脚有些跛(农业学大寨修水库时被石头砸伤),既是组织者又是导演,所以戏台上总有他的身影;村长左手有些不方便,一只右手却能同时玩转锣和鼓两种乐器,摇头晃脑、如痴如醉间,无不让观众忍俊不禁……诸如此类,村民们便你一句我一句编排了一段顺口溜给予调侃和讥讽:“看戏到红光,夜夜《沙家浜》;床单当幕布,尿壶挂两旁;跛子跑满场,瘸子咚咚锵;干部说可以,群众尽骂娘。”如今的古戏台仅剩一堆砖渣和瓦砾,在离戏台不远处的杂草丛中却堆砌着一座孤坟,格外显眼。知情的村民告诉我,那是曾经爱戏如命的杨爹的坟墓。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杨爹还在古戏台的废墟边坚守着,他守住的其实是一个古老村庄的传说。


城隍庙


?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