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做会议记录的秘书快步走了出去。

正在会议室不远处房间值班的医生，迅速随着秘书走了进来。在给组织部长口服了速效救心丸后，纪委书记把他扶出了会议室。

经历了一阵骚动后，会议室里又恢复了平静。

丛书记继续抛砖引玉：“当前，我省的反腐倡廉工作，成效是显著的，但道路是曲折的，形势也依然是严峻的。大家都知道，中央领导同志总结当前有些干部状况，呈现九个一特征：一请就到，一喝就高，一捧就骄，一求就敲，一给就捞，一脱就要，一累就叫，一批就跳，一查就倒。真是一针见血啊！我希望我们的干部，尤其是领导干部，不是‘九个一’干部，要以身作则，先自查自纠，不要理论上说的是一套，实际上做的是另一套，表面上是精英、是君子，人模神样的，暗地里偷鸡摸狗、弄权、敛财、玩色。如果这样，我相信，中央不会答应，人民群众也不会答应……”

丛书记正说着，有人匆匆进来报告：打着“工农联盟”旗帜的一群人已经把楼下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还喊着“打老鼠，更要打老虎”的口号……

大家顿时紧张起来，中纪委的同志连忙宣布暂时休会，政法委书记立即打电话部署应对事宜……

我发现丛书记倒不慌不忙的，他端起茶杯悠然品了一口，似乎意犹未尽，等着好戏进入高潮。我暗自猜想：楼下事件，这么适时适地地上演，肯定是他会前导演的一个插曲——《逼宫》。看来，周省长此番命运，实在堪忧！

散会后，我打婷婷的手机，她说正在北京“出差”，口气很急，惜字如金。我明白了，她一定是在北京“活动”、“公关”。因为我最近工作任务特别，脱不开身，她单枪匹马杀进紫禁城，累了时、落寞时、受挫时、迷惘时，连个说话、商量、安慰的人都没有，我不禁有点怜惜起她来。

深夜，婷婷打电话给我，问我是否在家里，我说在办公室，就我一个人，她便在电话那头啜泣起来。我连忙问她怎么啦，是不是事儿黄了？

她告诉我，事儿倒还没黄，自己被“黄”了！原来，婷婷这次终于与李公子的哥哥见了面。他听了情况汇报后，说还有斡旋的余地，可以考虑帮忙协调。当婷婷拿出一张银行卡给他并告诉他密码时，他生气地把卡甩在地上。婷婷感到奇怪：这世上居然真有视金钱为粪土的清官？当看到他眼睛里隐约闪烁的那团绿光时，婷婷心一颤，明白了。难怪周省长曾经暗示说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爱好。李公子的哥哥快60岁了，钱见得多了可能已没有多少感觉了，而婷婷这样既漂亮又有气质的美女，可是难得碰上，他正好就好这一口。他意味深长地说，自己喜欢喝红酒、打高尔夫，看到自己的球进了那可望而不可即的小洞洞里，才最有成就感。婷婷一听，浑身起鸡皮疙瘩，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她开了一瓶红酒，想把他灌醉，酒过三巡，小老头儿就猴急起来，进入下一个程序……事后，他居然惊喜地说，是婷婷让他重新找回了青春和自信，做男人挺好，并要再一次挥杆发球……

我听着这些。心里难过，却不知说什么好。

婷婷之所以委身于李公子的哥哥，是想为自己的自由再努力一把，但后来通过了解，李公子的哥哥并非真正的中办要员，而是一个即将退休的大型国有企业的老总，他的神通广大也是通过其他人来体现的。面对婷婷表述的情况，他似乎也是无能为力，只是表示再想想办法。

过了一会儿，婷婷发来一条短信：我好累，前路茫茫，不想再走，我快撑不下去了。

我想，她这个时候最需要有个人能理解她、安慰她、鼓舞她。我便把自己多年前写给自己的一首诗，发给她：

小溪

一条清亮的小溪

从山野走出

穿过丛林

飞越峭壁

融入混浊的河流

为了走向梦中的大海

似乎注定要奔波一世

从不后退

从不停滞

只是在被迫转弯的地方

悄悄呕吐出一摊卵石

恰如一堆坚硬的叹息

人生就是这样

有路也走

无路也走

过了一会儿，她发来回信：谢谢你递过来的“拐杖”！

由于李鳅生的“失忆症”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康复，所以调查组一直没有得到多少有效信息和重磅证据。张秘书长也只能提供一些旁证。周省长的舅舅和合伙人（那个所谓的投资商）已经将贱买的水电站高价转让，按计划出国“考察旅游”，但就在他们去机场的路上被有关人员堵住，带去“协助调查”。我估计，那个所谓的投资商，在高压之下不一定会守口如瓶。这下麻烦大了。

婷婷回红洲后，晚上用公用电话约我到左岸咖啡馆见面。我们在包厢坐下后，我要了一杯咖啡，她要了一杯绿茶。

婷婷一脸憔悴，仔细一看，眼角居然浮现几丝鱼尾纹来，我心中不禁掠过一丝沧桑之感。

婷婷轻轻一声叹息：“唉，我记得，半年以前，李鳅生第一次跟我和你见面，也是在这里，只不过那时，你喝的是绿茶，我喝的是咖啡。现在呢，反过来了，真是物是人非啊！”

我哑然，是的，我们都在发生着变化，包括性格、包括命运。

“人生升降浊明，顺逆贵贱，真的是京华烟云、变幻莫测。难道这是命中注定？”婷婷眼睛里有迷茫、有恐惧、有无奈，也有不甘。

人们往往认为，生死、贫富和遭遇都是天生注定的，人的命运是不可改变的，于是消极对待。其实也不尽然，为了解开她的心结，我谈了自己对命运的理解和看法。

孙子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天地之间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情，万事万物，随时而变，随地而变。命运其实就是生命的运转。命乃天意，运乃人为。所以，尽人事，顺天意，才是面对命运的积极妥当的态度。命运对人生是一个悖论，当我们就要爬到山顶时，它常给我们以措手不及的一击。命运充满了神秘和变数，这就使人生充满了复杂、多变、多姿、多彩的戏剧性。人的命运不仅被客观环境所制约，被你所遇到的贵人或小人所影响，同时也被自己的主观所牵引，而牵引主观行为的即为思维定式。人的思维即是人的理念，它由许多观念堆砌而形成一种态势、一种走向。这种走向规定着你发展的方向、你命运的趋势。可以说，你没想就不可能做，你尽心想就可能成，命运的密码编译在你思维的程序里。人物化于地，与蝼蚁无异，唯相有别；人灵化于天，与神仙为伍，神人同一。人的命运，微若尘沙，亦可雄若悍山。其一区别就是灵化程度、思想程度。思想是命运的文身，无思无欲，一身，平淡无奇；大思大欲，纹彩斐然，大起大落。思维决定行为，行为形成习惯，习惯形成性格，性格决定命运。

婷婷会心一笑：“看来，我的好强争胜的性格该改改了。”她的笑容瞬间凋谢，“其实，我现在心里非常柔弱凄苦……”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古人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是三个月河东，三个月河西。运转轮回，好运也不可能与你长相厮守。若一个人处处不肯吃亏，处处争强好胜，欲望日盛，骄狂的态势，则难免会侵害别人的利益，于是便起纷争，在四面楚歌之中，哪有不败之理？”

婷婷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人生在世，除了生存的欲望以外，还有各种各样的欲望，比如富贵、安全感、被人尊重、自我价值实现等等。欲望在一定程度上是促进社会发展的动力，可是，欲望是无止境的，欲望太强烈，就会造成痛苦和不幸。因此，人应该适度调节自己欲望，培养清心适欲，知足常乐，在淡泊中进取，在宁静中致远的生活态度。”

婷婷：“你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哲学家了？”

“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哲学。人的一生很短暂，有限的精力不可能方方面面都顾及，而世界上又有那么多炫目的精彩，这时候，‘舍得’就成了一种大智慧、一种人生哲学。要学会舍弃一些不必要的‘精彩’，而在放弃的背后也正意味着得到更多的自如自在。”

婷婷：“可我是个完美主义者呀。”

“人生没有完美可言，正是因为有了残缺，我们才有梦想、有希望。所以，不管对于事情的结果如何不满意，偶尔也该放过自己，放弃一些拥有，如果能够真正放下，你将会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只有懂得放下，才能掌握当下，赢得未来。”

婷婷抬手压在我的手上，万般无奈，泪光闪烁：“是该放弃了……也许，这是我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连忙说：“怎么会呢！”

心，似乎被刀子绞了一下，我不得不承认，下一步将会拿她开刀。我自言自语道：“怎么办呢？”

婷婷特别委屈、气恼、绝望地告诉我说：“今天周省长到浴心禅寺抽了个下下签，加之那个水电站投资商好像供出了一些什么，他感到大事不妙，要我去自首，把他的一些事揽到我身上，说他并不知情。他还说，只要他在岸上，就会迟早把我捞出来。哼，我算是看透了……”

我第一次瞧不起自己一直崇拜的周省长，感慨地说：“唉，这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往往在最在乎的事物面前我们最没有价值。为这样的人，牺牲自己，值吗？再说，依目前形势，他还能在岸上干干爽爽地待着吗？”

婷婷沉思不语，最后端起茶杯与我碰了碰，仰头喝完之后转身离去，美丽的背影越来越暗淡、越来越遥远……

第二天，周省长被中纪委“请去喝茶”。

婷婷的手机“不在服务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