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为昆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10:08
|本章字节:12738字
想象
[英国]凯·杰罗姆
记得那天,我到大英博物馆去查阅有关接触性枯草热的治疗情况,我猜我大概得了这种病。
取下一本医书,我一口气读完了所有的相关内容。然后,我懒散地胡乱翻着书页,粗略地研究起疾病来。没等看完一连串的病症征兆,我便意识到自己得的就是这种病。
我坐在那里呆呆地发愣,陷入绝望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我又拿起那本书,翻了起来。翻到伤寒——仔细看了它的各种症状,我发现我又得了伤寒,想必我得此病已经好几个月了,竟然还茫然不知。不知我还患有其他什么疾病!
翻到舞蹈病,我发现,正如我预先想的那样,我也患有这种疾病。我开始对自己的病情产生了兴趣,并决定一查到底。我开始按字母顺序逐个检查——翻到疟疾,我知道自己已经出现了疟疾的某些症状,两个星期后就会进入急性发作期;翻到肾小球肾炎,我心中稍微感到一丝安慰——我得的只是其中较轻的一种,就目前状况而言,我还可以活上几年。此外我还染上了霍乱,并伴有严重的并发症。而白喉对我来说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疾病。我不厌其烦地按照二十六个字母通通检查了一遍,结果发现,唯一没有得上的疾病就是髌前囊炎。
起初,我对此颇有些伤感,心中似有几分失落。为什么我没有得上髌前囊炎呢?不过,过了一会儿,我的心渐渐变得开朗起来。我想,从药理学讲,我不是已经得了其他各种常见的疾病了吗?没有得上髌前囊炎那就算了吧!反正痛风已经处于恶性晚期了。
我陷入了沉思。我想,从医学角度来说我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病例,对于医学院学生来说,我更是一个极为难得的病例!如果学生们有了我,他们也就无须到医院去实习了——我就是他们的“实习医院”。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在我身上研究研究,然后就可以拿到他们的毕业文凭了。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活多久,我得做一番自我检查。我摸了摸自己的脉搏。起初,我什么也摸不着,不久那脉搏又突然跳了起来。我掏出怀表,测算脉搏的次数,大概每分钟140次。我又摸了摸心脏,竟然发现它已经停止跳动了!后来,我渐渐意识到我的心脏还在那里,想必也没有停止跳动,只是我对此无法解释而已。我看了看自己的舌头——我尽量把舌头伸得长长的,闭上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来检查。我只能看见自己的舌尖,得到的唯一收获是:我比以前更加确信我得了猩红热。
走进阅览室的时候,我是一个健康快乐的人;出来的时候,我变成了拖着衰弱病躯的重症病人。
于是,我去看了医生。他是我的一位好友,他摸了摸我的脉搏,又看了看我的舌头,后来不知怎么地谈起了天气。之后他问:“你究竟哪里不舒服?”
我说:“老兄,我不会告诉你我得了什么病,让你白费那么多时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得什么病——我没有得髌前囊炎。除此之外,什么病我都有。”
我还把自己是如何发现这些疾病的过程如实告诉了他。
随后他解开我的衣服,紧握着我的一只手腕,在我胸部一阵乱敲;又把脑门儿贴到我的身上。最后他坐下来,开了一个处方,然后把它叠起来递给我。我接了过来,随手揣进衣兜里,走了出去。
我径直来到一家最近的药店,药剂师看了看处方,又将它退了回来。
他说他不收这种处方。
“你不是药剂师?”我问。
“我是药剂师。如果我经营一个合作商店兼营家庭旅馆的话,我倒是可以为你效劳。可我只是一个药剂师,我无能为力。”
我看了看那处方,上面写道:“一磅牛排,外加一品脱苦啤酒,每隔六小时服用一次;每天早晨散步十英里;每天晚上十一点上床睡觉。此外不要满脑子都装些你不明白的东西。”
(佚名译)
一个幸运的贼
[法国]莫泊桑
他们坐在巴比佐恩一家旅馆的餐厅里。
“我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的。”
“哎呀,你讲你的呗。”
“好,讲就讲,但是我得首先声明,我所讲的,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是绝对真实的,尽管听上去好像不可能。”于是老画家便讲起了他的故事: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在索里尔家聚餐,最后都喝得有几分醉意了,我们这三个年轻的狂徒是:我、索里尔(可怜他现在已经死了)和海景画家普瓦特文,他也不在人世了。
“我们四肢伸展着躺在紧挨画室的一间小屋的地板上。我们三人中唯有普瓦特文头脑还比较清醒点。索里尔总是那么疯疯癫癫的,他把双脚搭在一把椅子上,仰面朝天地躺着,讨论什么战争和皇帝的服装之类的事情,说着说着他突然一跃而起,拉开他收藏着一套轻骑兵制服的大抽屉,将制服穿在身上,然后他又拿出一套掷弹兵的制服让普瓦特文穿上。普瓦特文说什么也不肯穿,于是我们硬给他套上了,衣服太大,几乎把他包起来。我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甲胄骑士。待一切都准备停当以后,索里尔开始操练我们,他大声地说:‘既然我们都当了军人,就让我们喝得像军人的样子。’
“我们拿出大碗,再次开宴。我们拉开嗓门高唱起旧日的军歌。尽管普瓦特文这时已喝得酩酊大醉,我还是突然地举起一只手说:‘静一静,我敢保证我听见了画室里有人走动的声音。’
“‘有贼!’索里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运气来了!’他开始唱起《马赛进行曲》:‘拿起武器,公民们!’
“然后我们从墙上摘下几件武器,按照我们的制服装备起来。我得到的是一把火枪和一把长剑,普瓦特文拿着一支上着刺刀的长枪。索里尔没有找到称心的武器,抓起一把手枪插到皮带上。他手里握着一把大板斧,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画室的门。当我们走到画室中央的时候,索里尔说:‘我是将军,你(指我),甲胄骑士,负责切断敌人的退路。你(指普瓦特文),掷弹兵,做我的护卫。’
“我执行命令之后,这时我突然听见一种可怕的声音,我端着蜡烛想去看个究竟,只见普瓦特文用刺刀向那个地方乱刺,索里尔也用斧子狂砍一通。当弄明白是搞错了以后,‘将军’下达了命令:‘要慎重点!’
“我们查看了画室的每一个角落,足足查了二十分钟也没有找到任何可怀疑的东西,后来普瓦特文认为应该检查一下碗橱。由于碗橱很深,里面很暗,我端着蜡烛过去查看。可把我吓坏了,一个人,一个活人站在里面往外看我,我马上镇定下来,一下子就把橱门锁上了。然后我们退后商量对策。
“我们各有各的想法,索里尔想用烟把贼呛出来;普瓦特文想用饥饿制服那个家伙;我的主意是想用炸药炸死那个贼。最后我们还是采纳了普瓦特文的意见。我们把酒和烟拿到画室来。普瓦特文警惕地握着枪,我们三人坐在碗橱前,为俘虏的健康开怀畅饮。我们又饮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后,索里尔建议把俘虏押出来瞧一瞧。
“‘对。’我大声地附和着说。我们抓起武器,一起朝碗橱疯狂地冲去,索里尔端着没有上子弹的手枪冲到前面,普瓦特文和我像疯子似的叫嚷着跟在后面,打开橱门后把俘虏押了出来。他是个面容憔悴、白发苍苍的老头,身上穿着破烂衣服。我们捆上他的手脚,将他放在椅子里。他没有吭声。
“‘我们审讯这个恶棍。’索里尔厉声地说。我也认为应该审讯这个家伙,普瓦特文被任命为辩护人,我被任命为执行人。最后俘虏被判处死刑。
“‘现在就枪毙他!’索里尔说,‘不过,不能让他不作忏悔就死啊。’他又有所顾虑地加了一句,我们去给他请一个神甫来。
“我没有同意,因为深夜不便去打扰神职人员。他建议我代为行使神甫的职权,并立刻命令俘虏向我忏悔罪过。老人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他不知道我们是哪种类型的暴徒。他开口讲话了,声音空洞沙哑:‘你们要杀死我吗?’
“索里尔逼他跪下,由于心虚,他没有给俘虏施洗礼,只往他头上倒了一杯兰姆酒,然后说:‘坦白你的罪过吧,不要把它带到另一个世界去。’
“‘救命啊,救命!’那老头在地板上打着滚拼命地号叫。怕他吵醒邻居,我们塞住了他的嘴。
“‘来,我们把他结果了吧!’索里尔不耐烦地说。他用手枪对准老头勾动了扳机,我也勾了扳机,可惜我们俩的枪没有子弹,只听枪空响了两下,在一旁看着的普瓦特文说:‘我们真有权力杀死这个人吗?’
“‘我们不是已经判处他死刑了吗?’索里尔说。
“‘那倒是,不过我们没有权力枪毙一个公民,我们还是把他送到警察局去吧。’
“我们同意了他的建议。由于那个老家伙不能走路,我们把他绑到一块木板上,我和普瓦特文抬着他,索里尔在后担任警戒。我们把他抬到了警察局。局长认识我们,知道我们爱搞恶作剧,他认为我们闹得有点太过分,笑着不让我们把押犯抬进去。索里尔非要往里抬,局长沉下脸来,说我们不要再发傻了,赶快回家清醒一下头脑。无奈我们只好把他再抬回索里尔的家。
“‘我们拿他怎么办呢?’我问道。
“‘这个可怜的家伙一定很累了!’普瓦特文怜悯地说。
“‘他看上去已经半死了。’我也不禁来了恻隐之心,我把他嘴里塞的东西掏了出来。
“‘喂,我说你感觉怎么样啊?’我问他。
“‘哎呀!我实在受不了。’他呻吟着说。
“这时索里尔的心也软了下来,给他松了绑,开始像对一个久别的老朋友一样款待起来。我们马上斟满了几碗酒,递给我们的俘虏一碗,他连让都没让,端起碗一饮而尽。我们几人觥筹交错地痛饮起来。那老人真是海量,比我们三个人加在一起还能喝。当天蒙蒙亮时,他站起来心平气和地说:‘我得告辞了。’
“我们再三挽留,但他坚决不依,我们怀着惋惜的心情送他到门口,索里尔高举着蜡烛说:‘你的晚年可要当心啊!’”
(宋韵声施雪译)
犹大的面孔
[意大利]达·芬奇
几世纪前,一位大画家为西西里城一座大教堂画幅壁画,画的是耶稣的传记。他费了好几年工夫,壁画差不多都已画好,就只剩下两个最重要的人物:儿时的基督和出卖耶稣的犹大。
有一天,他在老城区里散步,看见几个孩童在街上玩耍,其中有一个男孩,他的面貌触动了这位大画家的心,就像天使,正是他所需要写生的面庞。
那小孩被画家带回了家,日复一日,画家终于把圣婴的脸画好了。
但是这位画家仍然找不到可以充当犹大的模特儿。一年又一年过去了,这幅杰作没有完成的情形传遍遐迩。许多人替他充当犹大的模特儿,但都不是老画家心中的犹大:不务正业、利欲熏心、意志薄弱的人。
一天下午,老画家照常到酒店喝酒,正当他自斟自酌的时候,一个形容憔悴、衣衫褴褛的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一跨进门槛,就倒在地上,“酒、酒、酒”,他乞讨叫嚷。老画家把他搀了起来,一看他的脸,不禁大吃一惊。这副嘴脸仿佛雕镂着人间所有的罪恶。
老画家兴奋已极,犹大的模特儿终于找到了,于是老画家如醉如狂地一连画了好几天。
工作正在进行的时候,那个模特儿竟起了变化。他以前总是神志不清、没精打采的,现在却神色紧张,样子十分古怪。充血的眼睛惊惶地注视着自己的画像。有一天,老画家觉察到了他这样激动的神情,就停了下来,对他说:“老弟,你有什么事这样难过?我可以帮你的忙。”
那个模特儿低下头,手捧住脸,哽咽起来了。过了很久,他才抬头望着老画家说:“您难道不记得我了吗?多年以前,我就是您画圣婴的模特儿。”
(佚名译)
侯爵夫人的粉肩
[法国]左拉
侯爵夫人躺在垂着黄色锦缎帐幔的床上。直到晌午,她听见时钟悦耳的铃声,才决心睁开眼睛。
卧室里温馨宜人。地毯、门窗的软帘挡住了严寒,使春闺成了安乐窝。温暖的空气里飘溢着香水的芬芳。春天常驻此间。
侯爵夫人刚一醒来,就惦记着什么事。她掀开锦衾,按铃召唤女仆朱丽。
“您叫我吗,夫人?”
“天气回暖了吗?”
哦!豁达仁慈的侯爵夫人!她问话的语调多么焦急!
她首先想到的是天寒地冻,朔风凛冽,虽然这些她并未感受到,然而穷人的茅舍陋室怎经受这肆虐的狂风。她问到苍穹是否怜贫惜贱!她希望能心安理得地饱享温暖,而不必为那些被冻得浑身瑟缩的人担心。
“街上雪化了吗,朱丽?”
女仆把晨衣在烧旺的壁炉上烘热,递给了她。“不,夫人,雪没化;天反而更冷了……刚才在公共马车上发现有个人被冻死了……”
侯爵夫人像孩子一样欢欣雀跃,拍手说道:“啊,这太好了!早餐后我滑冰去!”
朱丽小心翼翼地挽起芙蓉帐,以免强烈的光线刺痛娇媚夫人的温柔的双眸。积雪那令人赏心悦目的淡蓝色反光,映进卧室。天空灰蒙蒙的,它那美丽的色调使侯爵夫人想起昨晚在部长家庭舞会上穿的珍珠色的连衣裙。这条连衣裙所镶的白色花边,酷似此刻在灰色天空映衬下,显得如此淡雅的屋檐上积雪的花纹。
昨晚的侯爵夫人是妩媚风流的,她的崭新的钻石首饰对她太相宜了。她清晨五点才就寝,所以此刻有些头疼。但她仍坐到镜前,朱丽挽起她的金色云发。夫人的晨衣滑落下来,露出粉肩和玉背。
曾经陶醉于侯爵夫人粉肩的整整一代人,如今都已年老。自从政权稳固,雍容华贵的夫人们能在杜尔里宫袒胸露臂地婆娑起舞以来,侯爵夫人在名流咸集的正式社交场合,是那样醉心于卖弄自己动人的粉肩,以致它成了第二帝国美女肉体的活样板。
她恣意新奇,把连衣裙有时从后背裁开,露出玉背,几及纤腰;有时从前面裁开,几乎露出胸脯。亲爱的夫人渐渐地、接二连三地把天赋的一切诱人的隐秘都公之于众。她的玉背酥胸没有一丁点是整个巴黎——从玛德琳娜教堂到圣福马、阿克文斯基——所不曾领教过的。夫人恬不知耻地卖弄风骚的粉肩,似乎成了她那时代统治阶层淫艳的标志。
描绘侯爵夫人的粉肩是没有意义的。它如同新桥一样大名鼎鼎,十八年来在一切盛大的宴会上,它始终引人注目。不论何处,在沙龙、剧院或其他场所,哪怕只看到她那赤裸的肩膀的一丁点儿,就能一叶知秋:“啊,那是侯爵夫人!我认得她左肩的黑痣!”
再有,这副粉肩的美丽:白皙,丰腴,撩人欲醉。它被达官贵人的目光,盯得莹润丰泽,如同被人群的脚踩踏的人行道上的青石板,光滑异常。
如果我是她的丈夫或情人,我甘愿亲吻某位部长客厅里被造访者们的手摸脏的晶亮的门把,也绝不用嘴唇挨一下这副使巴黎名流们倾心的玉肩。当你想到,挨着它曾有过多少次轻声细气的请求,你不禁会问自己,大自然究竟用什么材料造就了它,何以光阴荏苒,而它却经久不衰,犹如公园里露天屹立、饱受风雨侵袭的裸体像。
侯爵夫人是寡廉鲜耻的。她凭借一副肩膀获得某种成功。她披肝沥胆地报效于亲爱的政府,并充分运用了自己闻名遐迩的粉肩的魅力。她历来手腕高超,不论是在杜尔里宫和部长们周旋,或是在大使馆应酬那些巨富豪商,她都应付裕如。她以笑靥诱惑意志薄弱者,以白腻的***支持朝廷。当朝廷受到威胁时,她就奉献自己最隐秘、最令人销魂的美人关,这一绝招比演说家的辞令更具说服力,比士兵的刺刀更能决定胜负。在选举中她为了团结众人,尽量敞露胸怀,直到最固执的反对派倒戈支持她这一边。
夫人的粉肩青春永葆,屡奏奇效。它承担整个世界,然而在这洁白如玉的肩膀上竟没留下一丝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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