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1
|本章字节:8998字
他说:“书能花几个钱?你若少宴请几个朋友,生活不那么奢华,也不至于如此拮据!”
王映霞生气了,抢白道:“我为造屋呕心沥血,事必躬亲,你还来说我生活奢华?有这么奢华的吗?我不宴请朋友,我不交际应酬,风雨茅庐只会花这些钱?不靠朋友,别说造屋,连块地皮都弄不到!”
他说:“那怎么办?要我像巴尔扎克那样日夜写作,卖文还债?”
王映霞讥讽道:“就怕你有巴尔扎克那份心,也没巴尔扎克那个命!”
他一筹莫展,只好开玩笑:“其实筹款还债倒也不难,过去的人曾经用过种种妙法,一是发自己的讣告,其次是做寿,再其次是兜会;我们不妨学学,总可以从别人口袋里掏点钱出来。”
王映霞杏眼圆睁,发起火来:“你还有闲心说笑!这十余年来,你若能节省一些买书买烟酒的钱,怕就有我们全家一两年的好生活了!可我苦口婆心劝你,你只当耳边风!这个家,就靠我自己节省,独木支撑!我最厌烦你的就是你不事生产,不思富家立业!今后如果我有女儿,就是终老闺房也不要她嫁给你这样的文人!”
郁达夫的自尊心被刺疼了,跳下床,挥着手叫道:“什么?我不事生产?这些年养家糊口的钱,不是我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么?”
王映霞讥诮地:“你那一点点钱,还好意思拿出来炫耀!你跟你的同学许绍棣比比,你过的是什么日子?”
他气得脸都黑了:“你既然贪恋荣华富贵,早该嫁个厅长!”
王映霞眯一下眼,嘲讽道:“我是嫁了个厅长呵,嫁了你这个客厅厅长!”
“你!”
郁达夫气得浑身一抖,说不出话来。王映霞的脸依然美丽,他却感到很陌生,他像是认不出来了。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只好故伎重演,趿上鞋,摔门而去。出门之后,他走得很慢,并且朝自家的门窥了几次——但是王映霞并没有追出来。她已经习惯他的行为了,也可以说,她已经不在乎他这样做了。如此想来,郁达夫愈发恼怒,索性叫了辆黄包车,一车坐到了西湖边上,背倚一棵老柳,望着月光闪烁的湖面烦躁地吸烟……唉,乔迁之夜,又是久别重逢,本应花好月圆,行鱼水之欢,孰料竟成反目!
郁达夫回到家中已是凌晨两点了,王映霞已经睡着。不过他上床时她惊醒了,并且主动地搂住了他。他们总算有了一次难得的***——但这哪是什么***?她睡眼惺忪,看上去就知是应付,是例行公事,而他呢,虽然动作很猛,却更像是一次发泄。没有亲昵,没有缠绵,没有柔情蜜意……应该有的都没有,有的只是发泄,如此而已。
郁达夫想在回福州前,和王映霞一起带孩子们回富阳看看母亲。不料这么一件小事,也引发了一场口角。他刚在饭桌上提出来,王映霞就说:“去年你妈七十大寿不是才回去过么?”郁达夫说,母亲年纪大了,看一回是一回。王映霞倒没有再反对,只是要他去找许绍棣,借他的车用一用。
郁达夫说:“客车轮船都有,到富阳又不远,方便得很,摆那个阔作什么?”
王映霞没好气地说:“我想摆阔么?拖家带口的,有个车送不方便得多?”
郁达夫脸一绷:“我不会去借的。”
王映霞说:“你不借我去借。”
他说:“你也不许去借!”
王映霞说:“怎么,又伤你自尊心了?”
他针锋相对:“你就这么需要满足你的虚荣心?”
王守如不满地插话了:“别吵了,吃饭也堵不住你们的嘴!孩子们看了也会学你们的坏样的!”
两人吱声了。埋头吃了几口,王映霞嘀咕道:“我知道,你是宁愿伤我的心,也不肯满足我的心的。”
郁达夫瞥她一眼道:“以后,你少拿我跟许绍棣比。”
“反正,你不去借车,我是不去富阳的。”
“不去就不去,不去我就回福州去了,你给我收拾东西。”
“你这么快就要走?”
“你不是说我不事生产么?我得赶过去,赚几个薪水回来。再说,也免得在家老跟你口角,让你眼不见心不烦。”
“是说你自己吧?什么赚薪水,分明是牵挂你那自由自在放任无羁的文人生活!”王映霞说。
郁达夫放下碗筷,擦擦嘴:“你说对了,自由是人的天性,没有人能够剥夺的。”说着,转身就进了卧室。他拿过皮箱,往里放自己的东西。他的心情跟他随便塞进箱子的东西一样乱糟糟的。
过了一会,王映霞进门来,将他推开,把箱子里的东西重新整理好。她垂着头不言不语,眼里有薄薄的泪光。郁达夫心头一颤,忍不住从后面将她轻轻搂住。王映霞不动了,一颗泪珠从她脸上滑落下来。
他低声道:“对不起,也许我对你太苛刻了……”
王映霞抽一下鼻子:“你就这个本事,说出来的话像刀子一样,从来不怕伤了别人……”
“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在福州时,我天天都思念你,只想早日回到你身边,可一回来,又忍不住和你吵架。”他说。
“你不爱我了。”
郁达夫把嘴埋进她脖子里,低语着:“不,我对你的爱还那么热烈,只是它更深沉,没那么表面了,或许,吵架也是爱情的一种方式吧?吵过之后,我心里就悔得要命,内疚,自责,想到你就心里发烫,发颤……”
“是吗?真奇怪,我也是这样……我有些话也说得过火,我不该跟你吵。今后我们不要再吵了,太伤人了……”
“嗯,以后我们都尽量控制自己,尽量不吵……我过两天再回福州,好吗?”
“当然好呵!”王映霞红了脸,低头轻声说,“你去把门关上。”郁达夫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悄悄把门关上了。然后,他们拥在了一起。他们不再说话,手脚却忙碌不停。他们以难得的默契配合着对方。在眼看要达到快乐的顶点时郁达夫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也许,他们是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弥补他们之间那显而易见的裂痕吧?
两天后,王映霞送郁达夫上了去上海的火车,他将从上海转乘去福州的轮船。火车开动的刹那,郁达夫两眼一热,伤感的泪水潸然而下。
一天,孩子们去外婆家了,王映霞拿着抹布,正专心地擦拭客厅墙上的污渍。许绍棣来了,笑道:“映霞是个完美主义者啊,一点点污迹都容不得!”
王映霞就说:“这客厅就是人的面子,谁能容许面子上有瑕疵呢,许厅长您说是不是?”
“是呵是呵,只是这些粗活,应当叫佣人去干,你看你这纤纤玉手。”许绍棣很自然地抓住王映霞一只手,接着从口袋里掏出手绢,轻轻地揩着,“它都沾上灰尘了呢!”
王映霞抽回手,红着脸说:“没想到,许厅长还如此怜香惜玉啊!”
许绍棣笑道:“我向来如此,你怎么才发现呀?”
王映霞请他落座,沏上茶来,说:“许厅长,风雨茅庐终于落成,还得感谢您的大力帮助啊!”
“朋友之间不言谢,你老这么说,反而见外了!”
“我和达夫有你这么个朋友真是幸运!”
“这个达夫,好不容易回来,也不多陪你几天。”
“没办法,他有他的事。”
“嗯,当个作家不容易,当作家夫人,更不容易啊!”
王映霞眼圈微红:“是呵……没想到许厅长比达夫更能体谅我的苦衷!”
“那是因为旁观者清嘛!”许绍棣拍拍王映霞搁在桌上的手,“你放心吧,有什么难处只管对我说,我会帮你的。”
“嗯,”王映霞点点头,问,“夫人的身体好些了吗?”
提到夫人,许绍棣就脸色黯然了:“哪里好得了哇,请了最好的医生,用了最新的药,也不见好转,长年辗转病榻,病人家人,都苦不堪言!好是不可能的,苟延残喘罢了!”
王映霞叹了口气:“夫人也真可怜!”
“她几次要求给她打一针,让她静静去了,免受痛苦,可我怎么做得了这样的决定?见她呻吟受难的样子,我心如刀割……她自己也知道,时日不多了,清醒时,就哀叹自己枉作了一回厅长夫人,什么都没有享受到!”
“值得庆幸的是,她有你这么一个怜惜她的丈夫,要是换了别人,说不定早就另觅新欢去了!”
“我也是没办法,于她于我,这都是命中注定,无可违抗的……哦,病急乱投医,因为她,我最后还和一个看相的先生学了一手呢!”
王映霞问:“许厅长也信这个?”
许绍棣道:“这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事,我给有的人看了,还真灵呢。要不我给你看看?把你的右手给我。”
王映霞犹豫片刻,把右手伸出来。
许绍棣小心地捏着她的手,一根指头在她掌心划动,喃喃自语:“嗯,这是寿线,寿线倒挺长的……这是婚姻线……”
王映霞问:“婚姻线如何?”
“这……不好说,这个地方分了叉。”
“什么意思?您照直说吧。”
“可能会有波折吧。”
“这没什么,我和达夫本身就是经过了几番波折才走到一起的。”
许绍棣悄悄瞥她一眼:“不过,从你的情线来看,还是很不错的,有个男人长久地、死心塌地地爱着你。”
王映霞说:“这个不用你看我也知道。”
“这个人可能不是你所指的人。这个人也许你心里有数,也许你心里没数,也许你心里有数,表面却装着没数。”
王映霞脸一红:“你这么一说,倒把我说糊涂了!”
“糊涂好呵,郑板桥说过,难得糊涂!不过,糊涂也好,清醒也罢,这个人的心里,永远有你的位置!”许绍棣说着,拿着王映霞的手往嘴边送。
王映霞用力抽回手,胀红着脸:“许厅长,我非常珍惜你的友情,我和达夫都不愿失去你这个朋友,所以,我不想陷入尴尬的境地……”
“放心吧,我不会给你造成任何麻烦,你的意愿就是给我下的圣旨。这个话题,就说到这里为止?”
“嗯,这样最好!这样相处起来就轻松自如些!”
许绍棣站起身:“映霞,为了风雨茅庐,你累了很久了,也需要轻松轻松了!今天我特意来,想请你吃顿晚饭,然后去西子乐园跳舞,不知肯不肯赏光?”
王映霞忸怩地道:“我是愿意奉陪,可不知我还会不会跳呢,好久没跳了。”
许绍棣笑道:“你天生一副跳舞身材,不跳可惜了!更不用担心舞步生疏,只要一下舞池,你的脚就会跳出花来!”
“是嘛?!”王映霞嫣然一笑。她本不想笑出来的,可那笑好像被挤压了的牙膏,它自己一下就冒出来了。
当晚的西子乐园,乐曲悠扬,舞者甚众。许绍棣搂着王映霞夹在其中。王映霞着一袭白色旗袍,光彩照人。她一边跳,一边兴奋地顾盼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