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1
|本章字节:7476字
“嗯,有道理。”郁达夫思忖道,“现在旗子是打出来了,要是名不符实,就会遭人耻笑。所以我反复考虑,创刊号没有长篇,份量是不是有点不够?”
孙大可点头:“我也有同感。”
郁达夫拿出一叠文稿:“我正在写一部叫《茫茫夜》的长篇,把它编进去是比较合适的,可要是等我写完的话,出刊日期就只能拖后了。”
孙大可眼一亮:“那太好了!现在缺的就是重头稿!为等《茫茫夜》,就是延期出刊也值啊!创刊号嘛,就是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看就这么定了吧。出刊之前,我们可以先出创造丛书!”
“好!创造丛书第一种,就编沫若兄的新诗《女神》。”郁达夫说。
“接下来就可编你的集,将《沉沦》、《银灰色的死》和《南迁》都收进来。”孙大可说。
“嗯,可以,书名就叫《沉沦》。”
孙大可兴奋地:“我们一定要尽快出版,这样,新文学运动以来的第一部新诗集和第一部白话集,都是我们创造社推出的,出手就不凡,就夺它个头彩!”
不久,郭沫若的新诗《女神》即告问世,在中国文坛引起了巨大轰动。接着,郁达夫的《沉沦》也出版了,也同样造成了极大轰动,书局接连印了十余版,发行量达三万多册。许许多多的读书人,一时被郁达夫这个不见经传的名字震住了。这样一本作品,也注定了各种毁誉褒贬纷至沓来。若干年后,郭沫若这样评论他当年的朋友:“他的清新的笔调,在中国的枯槁的社会里面好像吹来了一股春风,立刻吹醒了当时的无数青年的心。他那大胆的自我暴露对于深藏在千年万年的背甲里面的士大夫的虚伪完全是一种暴风雨式的闪击,把一些假道学才子们震惊得至于狂怒了。”
作为一个写作者来说,最大的欣慰莫过于读者的认可了。这天,郁达夫拉着孙大可走到上海街头,一家一家地逛书店,了解销售情况。好几家书店都脱销了,这让郁达夫兴奋不已。后来他们到了虹口一家德国人开的书店,只见一群青年男女围着卖书的德国姑娘,七嘴八舌地询问:
“真的没有了吗?”
“才出的新书,怎么就卖完了呢?”
“仓库里还有没有啊?”
德国姑娘耐心地解释着:“对不起,你们来晚了,刚刚卖完,我们马上会进货的!”
郁达夫和孙大可站在这些人身后,饶有兴趣地聆听,不由对视一笑。
德国姑娘瞥见郁达夫,眨眨眼笑道:“郁先生,这都怪你,让我应接不暇了!你来得正好,快帮我解围吧!”
郁达夫不无得意地一笑,问那些青年人:“看你们一个个风尘仆仆的样子,都是从哪来的呵?”众青年七嘴八舌,有人说是是镇江来的,也有人说是苏州人,赶早班车来的。都想来上海买一本《沉沦》,没想到上海书店也卖完了。
德国姑娘笑道:“你们想看《沉沦》,就找他要吧!他就是《沉沦》的作者郁达夫先生!”
众人一愣,狐疑地打量郁达夫。
一男青年疑惑地:“您,真的是郁达夫?”
郁达夫微笑:“怎么,不像吗?”
男青年腼腆地:“郁先生笔下的人物都是忧郁而伤感的,没想到您本人这么爽快开朗,平易近人……我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呐!”
孙大可笑道:“嘿嘿,你们想像中的郁达夫,是不是还有点浪漫、有点颓废吧?”
男青年诚挚地:“是有那么一点吧,不过我们都觉得作者是个真诚的人,是个可互相倾诉、互相怜悯的朋友。我们可以从郁先生的作品中发现自已的心跳和脉动呢!”
郁达夫欣慰地点头:“谢谢,谢谢你这么认为,你们才是我真正的知音!呵,这样吧,从这里出门往右拐,过去三百来米,那儿有家书店还有《沉沦》卖,我们刚从那儿过来。我身上还带有一本,就送给你们哪位,作个纪念吧!”
几个青年伸出手,异口同声:“送给我吧郁先生!”
“我看我们男生就讲点绅士风度好么?”郁达夫指指一个女青年,“就送给这位女生吧!”
女青年高兴地跳了起来:“太好了!”
郁达夫从皮包里掏出一本《沉沦》,签上名,递给女青年。女青年喜不自禁,深深地鞠一躬:“谢谢郁先生!”
郁达夫诚挚地说:“你们对《沉沦》的喜爱是对我最大的鼓舞,以后希望多听到你们的意见。目下中国,还很少像我这样写的,我的很伤感,我希望你们体味到这种伤感之美,却不希望你们的人生一味伤感,正如我这本的名字叫《沉沦》,却并不希望你们的心灵也沉沦,恰恰相反,我希望所有苦闷、压抑、呻吟着的灵魂都在挣扎和反抗中勇敢地上升!”
有一本《沉沦》流传到了杭州的一个少女手中,这个少女四年后将被此书作者狂热地追求,并且成为他的妻子。当然这都是后话,当少女读着此书时,她还对命运的安排一无所知。她只是一味地沉浸在所展开的画面和所散发的意味之中。
这是杭州名士王二南的府上,曲径回廊,一池残荷。少女王映霞面池端坐,背倚廊柱,聚精会神地翻阅着那本印制素朴的小书。她不时地合拢书,作沉思状,她的面宠美丽纯洁,只是少年老成的神情与年龄显得不合谐。
她的背后,回廊的尽头,她未来的另一个追求者许绍棣,陪着白须髯髯的王二南款款走来,边走边聊。她对那些谈话充耳不闻。
“为吾省教育兴盛,许科长亲临寒舍,礼贤下士,广纳良策,是杭州教育界多年未有的事,王某实在感佩不已啊!”王二南说。
许绍棣谦逊地说:“先生既是教育界的老前辈,又是家父世交,绍棣早该登门拜访求教的,只因公务繁忙,才延宕至今,惭愧、惭愧啊!绍棣才疏学浅,又年轻没有经验,管理教育深感吃力,以后还请先生多多指教!”
王二南感慨地:“新文化运动兴起,打倒这个,扫除那个,老观念成众矢之的,新青年开潮流之先,除旧布新是自然之规律,好是好事,只是像许科长这样的谦逊青年,是愈来愈少了!”
“先生过奖了!”
两人不觉走到了王映霞跟前。她仍沉迷于书中,对来人懵然不知。王二南觑觑她,脸上浮出慈祥的笑容。许绍棣轻声问:“这位小姐是?”
王二南捋捋白须:“噢,我的掌上明珠,孙女王映霞。”
许绍棣赞叹:“到底是有家风薰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啊!”
王二南摇头道:“你呀,夸错她了!读书有这么上心就好了,她这是在读闲书呢!也是在赶新文化的风气吧,特别迷新近的白话,几乎都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许绍棣笑道:“可以理解,年轻人嘛,喜欢新事物,新文学正对他们的心思!”
王二南走近王映霞,轻轻拍拍她的肩:“映霞。”
王映霞一跳而起,满脸通红,嗔道:“祖父,看你,吓我一大跳!”
王二南笑呵呵地:“你呀,迷迷成什么样了!来,见过许科长!”
王映霞抱着书向许绍棣鞠一躬:“许科长好!”
许绍棣颔首:“小姐好!如此专心致志,什么书让小姐这样着迷啊?”
王映霞微微一笑,亮出书的封面。
“噢,这么巧!”许绍棣惊讶道。
“是不是许科长正在看这本书?”
“比这更巧呢,这本书的作者是我的同学。”
“是嘛?”王映霞惊奇地睁大眼。
“是啊,他就是富阳人,他里的事都跟他的经历有关。”
王映霞向往地:“是嘛?真是奇妙啊,什么样的经历才能写成这样的?许科长,你看了吗?你觉得好不好?”
“我看过了,因为许多学校反映,学生中流行这本书,所以我还看得很仔细。它确实受到许多年轻人的欢迎,不过,我觉得对它而言,不能用好与不好来评价,只能说对具体的人合适不合适……不知小姐芳龄几许?”
“我十六了,这跟年龄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读这本书,你还小了点,不太合适。”
“奇怪,读书还有年龄之分,”她转向王二南,“祖父,您可没说过《四书》、《五经》不合适我读呵,那些书读得我头发麻,我才不喜欢读呢!”
王二南笑道:“那不是祖父娇惯你嘛!再说祖父比较开明,总以为兼收并蓄对你有好处,不过,许科长是专管教育的,又是他同学写的书,既然他说不合适,总是有道理的,可能你这样的年纪还不能理解作者的意旨吧?那你就过两年再看好了。”
王映霞一噘嘴:“我才不呢,我不小了,我想看就看!”说罢一转身,抱着书走了。
“呵呵,我这孙女,娇惯了,许科长莫见怪啊!”王二南说。
“哪里哪里,小姐聪明伶俐,天真活泼,很可爱呢!”许绍棣说着深深地看了远去的王映霞一眼。也许就是这一眼埋下了不安分的种子,才使得后来生长出许多的故事来?没人知道,王映霞不知道,许绍棣自己也不知道,至于另一个当事人郁达夫,就更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