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1
|本章字节:8158字
“找你确实不容易,但是难不倒我!达夫,我可是来兴师问罪的。”孙大可问,“喜酒也不请我喝,怎么回事?”
郁达夫说:“这可不能怪我们,你老兄行踪诡秘,飘忽不定,我到哪儿找你去?呃,现在你在哪儿落脚?是授业解惑呢,还是搞你的地下工作?”
“我来上海了,跟你一样,做些文字方面的工作。”孙大可笑笑。
“那太好了!”
郁达夫很兴奋,急忙吩咐王映霞炒了几个小菜,温了一壶黄酒,与孙大可边喝边聊。自从结婚之后,王映霞一直控制着他的酒量,从不让他多喝,他馋酒已经多日了。孙大可仔细瞟瞟王映霞,又看看郁达夫,赞叹道:“啧啧,有没有爱情,就是不一样!映霞呢,越来越漂亮了,达夫呢,气色也比过去好多了,而且,一面要提防国民党的迫害,一面还写了这么多文章!”
郁达夫笑道:“连我自己都感到奇怪,生命力好像突然迸发出来了!妙思泉涌,灵感不断,写都写不赢,这是自《沉论》以来又一个写作高潮!”
“正在写什么呢?”
“除了一些零星的散文与杂论之外,正在写长篇《迷羊》。”
“表面上你隐居简出,实质上你正以文字介入社会,而且一点不悲观失望,难得、难得!”孙大可说。
“在上海闲居半年,看了些愈来愈险的军阀的阴谋,尝了些叛我而去的朋友的苦味,本来是该一沉到底,不去做和尚,也该沉大江的了。可是这前后却得到了一种外来的助力,把我的灵魂,把我的肉体,全部都救度了。”说着,郁达夫深情地看了王映霞一眼。
“据我所知,你还不止于写作,还办了一个叫《民众》的月刊?”孙大可问。
郁达夫点头:“是与几个青年朋友办的。多数的民众,现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们受的苦,受的压迫,倒比未革命之前,反而加重了。办这么一份刊物,意在唤起民众,反抗迫害。”
“唔,不错,以后有机会,我们可以联合起来做些事的……你和创造社的朋友们还有来往吗?”
郁达夫摇头:“暂时没有了。”
“都是朋友,走到这一步真遗憾!”
郁达夫笑道:“没什么,是真朋友的话,还会走到一起的。沫若曾批评我《广州事情》写得不好,给当时的广州革命政府抹了黑,现在他也看清蒋介石的面目了,还发表了讨蒋檄文,结果被迫逃亡!我们这不就殊途同归了么?”
“看来爱情不仅使你快乐,而且使你变得豁达开朗了,来,为你们俩的幸福干杯!”孙大可将杯子高高举了起来。
孙大可走后,郁达夫兴奋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细长的眼睛炯炯有神。在这幢僻静的屋里,他是憋得太久了。他虽然性格孤僻而忧郁,从本质上来说,却又是一个少不得朋友的人。
更让郁达夫高兴的是,鲁迅先生带着许广平女士从广州来上海了。在北新书局宴请鲁迅的酒席上,他们不期而遇。分别多年,郁达夫有满腹的话和鲁迅说,可碍着席上还有外人,许多敏感的话题就只能闷在肚子里了。当天晚上,郁达夫就兴冲冲地带着王映霞去旅馆拜见鲁迅。要见中国的大文豪了,王映霞兴奋而慌张,在梳妆台前足足折腾了半个小时,衣服换了一身又一身,直到郁达夫等得实在不耐烦,扬言再不走就一个人去了,她再才作罢。
郁达夫领着王映霞一进门,鲁迅就起身迎了过来,笑眯眯地看着王映霞:“这位女士就是密斯王吧?”王映霞慌忙握住鲁迅伸过来的手点头称是,她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鲁迅将一旁的许广平拉过来:“这一位是密斯许。”许广平笑笑说:“大家都请坐吧,我去给你们沏一壶龙井茶来。”
郁达夫恭请鲁迅先坐,自己才和王映霞落座。鲁迅觑着郁达夫:“达夫,许久不见,你神态仍是那么稳健平和,气色却比过去要强多了呢!”
郁达夫笑道:“这要感谢两个人,一个是蒋某人,他的高压政策让我疲于奔命,锻炼了身体,强健了筋骨;另一个人是她,”他指指王映霞,“是她激发了我的生命力,安妥了我的灵魂!”
鲁迅笑道:“照你这么说来,我也要感谢两个人,一个是蒋某,另一个则是她。”说着指了指许广平。许广平端上茶来,沉静地一笑。
“看来,我和达夫又有了新的共同之处了。”鲁迅眯起了眼睛。
“能和先生有共同之处,我感到十分荣耀!不知先生在广州这段时间,境况如何?”郁达夫欠身问道。
鲁迅操起烟斗,吐出一口烟:“广州与上海无异,也是充满镇压和血腥,我除了愤而辞去中山大学教授的职务,没有别的事好做。闲居的半年中,我譬如是一只雄鸡,在和对方呆斗。这呆斗的方式,并不是两边就咬起来,却是振冠击羽,保持着一段相当的距离的对视。因为对方的伪君子,背后是有政治力量的,你若一经示弱,对方就会用无论哪一种卑鄙的手段,来加以压迫……有一次,大学里来请我讲演,伪君子正在庆幸机会到了,可以罗织成罪我的证据,但我却不忙不迫的讲了些魏晋风度之类,而对于时局和政治,一个字也不曾提起。”
郁达夫说:“可是在你文章里,只要有机会,你就会把恶势力的代表押解出来,刺上一枪!”
鲁迅笑道:“那是自然的,谁让他们当那活风车,因为我就是那个堂吉诃德!”
郁达夫关切地:“先生身体还好吧?”
许广平插话说:“身体不如从前了,老是咳嗽,烟又抽得多!”
郁达夫:“先生要多保重呢!”
鲁迅笑道:“没事,胸中郁闷一多,免不了要拿烟斗熏一熏!达夫,还记得那年在北京,我们选辑青年作家作品的计划么?”
“记得,可惜未能实施。如今沈从文他们也慢慢成名了,不过,还有许多未成名却有才华的青年需要扶持呢!”郁达夫说。
鲁迅沉思着:“或许,我们还能联手做些事情,比如办个刊物什么的……哦,我还在编着《语丝》周刊,你给我写点稿子吧!”
郁达夫爽快地:“行啊!”
许广平见两人谈得热烈,怕冷落了王映霞,便拉着她到一旁拉家常去了。王映霞与许广平轻声交谈着,耳朵却听着鲁迅和郁达夫的谈话,生怕漏掉一言半语。离开旅馆时,她满心愉悦地挽着郁达夫的手臂,步履轻盈地走在马路上,感到自己罩在一层荣耀的光晕中。
原本写作计划就庞大,编刊的事务也多,再加上鲁迅约稿,郁达夫的写作就更勤奋了,时常是左手一支烟,右手一支笔,直忙到凌晨才休息。熟睡中的王映霞经常被灯光刺醒,这时她就爬起床来,为他披件衣服,或者夺去他的烟代之以一杯热茶,再半嗔半怨地嘬起嘴,与他亲热一下。
郁达夫与鲁迅过往甚密。这日,他又来到闸北景云里的鲁迅寓所。一进客厅,许广平就说,郁先生来得正好,先生正在生闷气呢!郁达夫忙问:“为何生气啊?”许广平说,收到一些报刊,几乎每一份上都有攻击先生的文章,先生就有点沉不住气了。郁达夫连忙踅进书房,只见鲁迅先生手持烟斗站在窗前,面色冷峻。郁达夫便笑道:“先生,堂吉诃德是不是有点招架不过来了?”
鲁迅转过身,一见他,脸色便开朗了:“没有,只是有点不习惯打群架而已,不过以我的脾气,是一个也不饶恕,一个也不放过,统统的要回敬的!”
“先生不必太在意,跟他们生气没意义,也划不来。这几个月,攻击我的也不少,罗织的罪名也与先生大同小异。”
“我注意到了。其中几个,还是你创造社的朋友,以革命文学自居,骂你是个人主义者,是颓废派,说我则是‘有闲阶级,封建余孽。’”
“我也回敬过几篇文章,但文章写过之后,感觉有些无聊,有些悲凉,曾经的战友居然反目成仇!应当同仇敌忾,将火气对准头上的政治迫害和文化压迫才是啊。”郁达夫说。
“有些是非与岐见还是应当厘清的。也好,笔尖多经磨励,便会变得无比锋利!哦,骂上阵来的人中,还有个叫吴若愚的,这个人倒是没见过!”鲁迅眯眼道。
郁达夫笑了:“他呀,我倒认识,真正的前朝遗老,封建余孽的帽子扣在他头上不大不小正合适!当年,就不遗余力地攻击《沉沦》是诲淫之作,说我是堕落文人!”
鲁迅惊奇地:“是吗?他也说我是堕落文人,这么多年,他连罪名也创造不出一个新的来?”
“哈哈哈!”郁达夫开心大笑,“真没办法,让先生戴我戴过的旧帽子,恐怕都没洗过,有点脏,只好委屈先生了!”
鲁迅笑道:“既然达夫也戴过,我再戴也不足为奇了,就欣然受了吧!嗬嗬,请坐。”
二人入座,许广平端上茶来。两人慢悠悠地品着茶,天南地北地聊着,随意而闲适。聊了一阵,鲁迅望着窗外,似乎在想什么很遥远的事,却话锋一转说:“骂人是世上最简单的事,骂人者之所以气势汹汹,是自认真理在他手中。我有个想法,办一个月刊,偏重译作,旨在介绍国外的无产阶级文艺理论与作品,不知达夫有兴趣否?”
郁达夫欣喜地:“好啊!非常高兴与先生联手做这件事!”
“刊名嘛,我想就叫《奔流》。”
“日月经天,江河奔流,此乃自然之态,无产阶级的文艺也有它自己奔流的规律,这刊名好!”
“那,我们就立即开始筹办吧。”
“嗯,我会不遗余力!提供一批译稿是没问题的。”郁达夫从皮包里拿出一迭文稿来,“这是我给《语丝》的稿子”
“好,你总是有求必应啊!”鲁迅欣慰地道。
郁达夫又拿出一幅字:“我的涂鸦,让先生见笑了。”
许广平接过去,将纸在桌上展开。这是郁达夫题写的一首墨迹朴拙的诗,诗中嵌入了鲁迅两部著作《彷徨》与《呐喊》的名字。鲁迅默读着诗句,一缕笑意从眼角皱纹里流了出来。
诗曰:“醉眼朦胧上酒楼,彷徨呐喊两悠悠。群盲竭尽虫比蜉力,不废江河万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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