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转晴(1)

作者:少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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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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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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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920字

几天后,郁达夫到江南大旅社开了一间房。


王映霞如约而来。他们各坐一把安乐椅,中间隔着一个茶几。早春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茶房送了茶水来,他们心不在焉地喝着茶,互相听着见对方压抑的呼吸。阳光使他们感到暖和,王映霞脱去了外套,于是她那即苗条又丰满的身段便显露了出来。郁达夫悄悄侧脸端详她的面宠,她仍是那样白皙细嫩,皮肤像瓷器般细腻光滑。


近几天里,郁达夫每天都要给她写去情意绵绵的信。她也复了信,可是她的态度有时显得很淡漠,有时又似乎热情难抑。总之,她还是没有一个明白的答复。他知道,她对他既有同情,也有顾虑,她的情绪起伏波动得很。她有种种的困扰,这他是能够理解的。他希望通过坦诚的交谈来解开她的心结。


“知道你又来了上海,我真是快活极了,我还以为永远也见不着你了呢!”他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


“见我还不容易吗?”她看他一眼,然后用长长的睫毛盖住明亮的双眸。


“自从和你初识之后,天天心里不安静,好像多出了一块,又好像少出了一块。而这一个月来,我就好像灵魂出窍,找不到自己了……”


“有这样严重吗?”


“当然!我说的是实话……我每天都好像在做梦,除了想你,别的什么也不想做,也做不好了……”他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不好,我希望你能够振作,有所作为……若是因为我而影响了先生写作,那就是我的罪过了。我不愿意这样。”她抬起眼睛,深深地注视他。


他的心尖儿颤抖了一下,眼睛一热,轻声说:“这不怪你,我愿意这样……你放心,你的话,我会记在心上。我以后会好的。”


“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吗?”她关切地问。


“原来打算今年暑假后出国,所以想努力做几部书来卖,能够得到几千块钱,就有了盘缠。我已答应一家书店,写一部十万字的长篇。不过不管出不出国,写作是我唯一能做的,也是我的价值所在,我永远也不会放弃。但是,真要有所作为,还得有一个条件。”他期待地望着她。


“什么条件?”她问。


他心里有一团火窜了起来,他两眼发烫,吞口痰说:“条件就是非要得到像你这样的一位好友,常常刺激我,鼓励我。”


“别的人就不能刺激你,鼓励你吗?”


“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了,我已经落到了这步田地,要是没有你,只怕拿笔的气力都会没有了呢。”他越说越激动,眼睛一眨,竟然落下一颗泪来。


王映霞一时呆住,眼前坐着的似乎不是他,而是《沉论》里的主人公。她仿佛听到了从里传来的激昂的诉说:“知识我也不要,名誉我也不要,我只要一个能安慰我体谅我的心,一副白热的心肠!从这一副心肠里先出来的同情,从同情而来的爱情,我所要求的就是爱情!”


她被打动了,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女子都会被打动的。然后这被打动的反应,竟是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噤。


郁达夫急忙起身将窗户关上,体贴地问:“是不是有点冷?”


她摇摇头。天色向晚,阳光已经消失了,但她确实不冷,心里温温的。


“映霞,能不能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他将椅子移了一下,他们双膝相促,距离很近了。


“我不知道……总之这件事太不简单了,我说不清。”


“说不清,就不说吧。”


“原谅我……”她哀求地望着他。


“你又没做错事,不需要原谅,需要原谅的是我,是我给你带来了烦恼和压力……但是,我的本意,是想给你爱和快乐的!所以,我不想为难你,勉强你,如果你讨厌我,不喜欢我,对我一点情感也没有,你就明说吧,我会立即离你而去!”他信誓旦旦地说。


她不假思索地白他一眼,嗔道:“要是那样,我会来见你吗?”


这句话令他卷过狂喜的潮水,他以为,这就是表白,她心里是有他的啊!他侧过身子,冲动地想拥抱她,但他立即控制住了自己。她的一只手搁在膝头上,距他的手不过一尺之遥,他极想抓住它,将它放在嘴边亲吻一番。但也只能是想象,他仍然不敢。他只能压抑他的冲动。压抑使他大口喘气,浑身颤抖。


“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她有些诧异。


他红着脸,竭力平静下来,说:“没,没什么,我太快活了!”


她仿佛意识到了他的心理状态,也红了脸,身子往后缩了缩,婉转地说:“郁先生,您别急,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好的……”他赶紧点头,转移了话题,“过几天,我带你去吴淞口看海,好吗?”


“到时候再说吧。”她缓缓起身道,“我该走了,时间太久,师母会担心的。”


他很不情愿,但也只能让她走。他殷勤地给她穿上外套,送她到门口,恋恋不舍地盯着她。她回头道:“你不用送,我自己回去。”


“那你路上小心啊。”他说,嗓子发干。


“别担心,我又不是孩子。”她笑道,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再见!”


他急忙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握了握:“再见!”


王映霞出了门,郁达夫目送她离去,她到楼道口,又朝他招了招手,然后就消失了。郁达夫掩上门,无比兴奋地挥舞一下拳头,然后倒在了床上。在他看来,她虽没有明说,她的表现却已说明她接受他了。他将那只被她握过的手举到面前,着迷的嗅着、吻着,那上面已沾染了她的气息,那气息令他的灵魂发抖……


没过几天,郁达夫又兴冲冲地来到尚贤坊。他看到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也没在意。上了楼一看,客厅里没人,隔壁房间却有人声喧哗,便踅入张华的房间。抬眼一看,见张华躺在床上,王映霞在给她喂药。还有一个西服革履的男子也坐在床边,谈笑风生。郁达夫正觉得此人眼熟,那男子回过头来了——竟是许绍棣!


郁达夫一愣,随即走拢去,惊喜地:“是你呀绍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我也惊奇,你怎么也在这里呢!”许绍棣笑道。


王映霞红着脸解释道:“哦,许厅长来上海出差,我妈请他替我带了几件春衣来……郁先生呢,是孙老师的同学和朋友,所以也常来往。”


郁达夫愈发惊奇了,瞟瞟王映霞,又看看许绍棣:“你们早就认识?”


“是啊,比你们认识可早多了,她16岁时就认识了,那时她正迷你的《沉论》,我还向她隆重地介绍过你呢,不信你问她。”许绍棣说。


王映霞点点头:“嗯,祖父与许厅长家是世交,所以……”


“天下真是太小了,几年不见,没想到又在这儿碰到老同学!”郁达夫说。


许绍棣点头:“是啊是啊。”


郁达夫看一眼床上:“孙太太,身体有恙?”


“是啊,有点感冒,病了两天了。”张华说。


“大可又不在家?”郁达夫问。


“他在忙他的事,不要紧,有映霞照顾我……哦,许厅长,郁先生,你们到客厅说话吧,我这样子,真是太不礼貌了!映霞,你先招呼客人吧!”


张华要坐起来,王映霞将她拦住,然后把两位客人带到客厅,又给他们沏上茶,说:“二位慢慢聊,我去照看一下师母。”


郁达夫点点头,目光一直跟着她移动,待她掩上了隔门,才回过头来,笑道:“绍棣,我俩硬是有缘分啊!”


“是啊,想不碰上都没办法,呵呵。”许绍棣笑道。


“门外的车是你的吧?你是越来越发达了!”郁达夫说。


“我不过是一个小官僚,哪能和老兄比啊!现在的青年学生,有几个不知道大作家郁达夫?可说是名满天下啊!”


郁达夫摆摆手:“徒有虚名而已!”


“说明你事业有成嘛!你编的《创造》月刊,还有《洪水》杂志,我是期期必看,所以虽然几年不见,对你的情况还是了如指掌。”


郁达夫笑道:“多谢关注,不知许厅长对我们杂志印象如何,还请赐教。”


“那我可直言!印象嘛,就是左派味道很浓,色彩嘛,也越来越‘普罗’,越来越鲜艳了!”


“呵呵,目光敏锐啊!你不如说它越来越赤色了!这只能怪政客和军阀,他们让民众流的血太多了,我们的文字不可能不染上这种色彩!”


“我敏锐的目光看到的还不止这些。”


“愿闻其详。”


“我还知道,多情的郁达夫又在恋爱了,而且对方是个小你十岁的漂亮小姐!”许绍棣瞟着他。


郁达夫惊奇不已:“你从哪打探到的?”


“这用不着打探,看看你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了!怎么样,进展如何?”


他腼腆地一笑:“还很难说,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我对她是一见钟情,一发而不可收拾……”


许绍棣不无嫉妒地感叹道:“一见就钟了情,我认识她几年了,都没动静……在日本,你有隆子,现在又有了她,你硬是有艳福啊!”


郁达夫不以为然:“话也不能这么说。”


“还记得在日本,我们和沫若讨论‘饮水论’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来饮,家里替你取了一瓢,现在你又要自取一瓢了。”许绍棣说。


“你这是对我含蓄地提出批评了。”


“批评?我羡慕还来不及呢。况且我晓得,对热恋中的人来说,批评往往是火上浇油。唉,我也有感情饥渴的时候,可我为何就不敢去自取一瓢饮呢?”


他笑道:“你要面子嘛!哎,以你的眼光来看,我这一回的恋爱会怎样?”


“结局难料,这要看你们两个人的态度了。”许绍棣说。


这时隔门开了,王映霞过来陪他们。郁达夫与许绍棣对视了一下,都不作声了。王映霞觉得奇怪:“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郁达夫不自在地笑笑:“哦,话都说完了。”


许绍棣起身道:“难得一聚,这样吧,我请大家吃饭?”


王映霞摇头:“我得伺候师母,下次吧。”


许绍棣也就不勉强,聊了一会天,就辞别了。因为张华卧病在床,郁达夫也不好久呆,坐了一会也走了。出门时他看到了许绍棣的轿车留下的车轮印。他心里有种怪怪的说不出的感觉。


许绍棣离开上海前,将王映霞约到了茶馆里。


“映霞,之所以单独把你约出来,是因为我觉得,作为你们家的一个老朋友,郁先生的老同学,在某些问题上,有责任给你提醒提醒。因为,我也和你周围的其他人一样,希望你能幸福。”许绍棣语重心长的样子。


“哪些问题?”


“你和郁先生之间的问题。”


“我和郁先生之间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