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人类之秘

我心里明白，郭项龙不会坐视我们继续下去，摊牌的时候到了！

阿诚遇大事反而沉得住气，平静地说：“现在当然不能庆祝，我们得设法把冰棺运出去制伏乔龙，阻止龙鳞灰化。”

郭项龙轻轻叹了口气，道：“对不起，你们不可以这样做。”

“为什么？”我和阿诚同时问。

蓝真真爬起来走到我们身侧，说：“我来解释，因为这么做会毁了古堡，毁了金字塔，古蜀文明遗址是人类宝贵的财富，我们不能为一己之利而使它荡然无存。”

阿诚用力眨眨眼睛：“我没听懂你的意思，说清楚点。”

郭项龙道：“如果你们看完吴琪记载的丝绢就明白了，他在上面说得非常详细……”

乔龙是地心熔岩经万年产生的灵物，聚天地之灵气，集熔岩烈焰之精华，与地心熔岩此消彼长，相辅相成。乔龙每隔千年出世一次，实质是地心熔岩内部热量积聚到最高峰的缓释，若没有它出世，便会形成火山爆发，吞没整个古堡。另一方面，乔龙已成为地心熔岩的核心，倘若它被皲石所克而亡，回不了地心熔岩，地心内部失去平衡，便会引发可怕的天崩地陷，整个剓山都将毁于一旦！

——小木屋杀手盯在后面追杀不休，原因就在于此。

吴琪经过十多年摸索研究，也弄清其中的奥妙，因此当晓倩提出用皲石制伏乔龙，拯救古堡时，他断然拒绝。

他宁可牺牲吴氏家族所有人的生命，也不愿看到古堡被毁！

为此他不惜屈尊让小木屋儒生请来巫师对付晓倩，经过一番苦战，晓倩凭借变化多端的巫术取得上风，吴琪见势亮出取自金字塔的移魂灵镜，将她的魂魄摄入其中。

这天夜里乔龙出世了，它在古堡上空盘旋腾挪，威风凛凛。堡里的人都跑出门看热闹，欣赏这难得一见的壮观景象，殊不知大祸即将来临。

第九天夜里，吴琪独自跪在悬湖边泪流满面，对着桐州方向不知叩了多少次头，直叩得额头青肿，鲜血淋漓。接着怀着无可诉说的悲痛进入金字塔，把所有发生的一切都记载下来，最后泅出塔外，晃晃悠悠飘向鲻鱼王——他自认无颜到九泉之下面对列祖列宗，索性葬身鱼腹。

“就这样，吴琪用吴氏满门数百口性命换来古堡安然无恙，神秘而又独特的古蜀文明遗址得以保存。”郭项龙总结道。

阿诚冷笑道：“所以你也想效仿他，是么？”

蓝真真抢白道：“难道不应该吗？古蜀文明有明显史前文明的烙印——晓飞，我承认你的猜测是对的，假以时日，人类会从遗址上找到灵感，促进科学技术出现飞跃式进步……岂能因为我们几个微不足道的生命而破坏人类发展进程？”

我和阿诚瞠目结舌地看着她，过了会儿我说：“真真，这次古堡之行是你率先发起，我不过中途巧遇陪你们进来玩玩的，把‘破坏人类发展进程’的帽子扣到我头上，未免有些过分吧？”

她的脸微微发红：“对不起，我……不过赎罪也好，忏悔也罢，总之为了古堡长久保存下去，我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

阿诚瞪着郭项龙道：“哼，我向来自诩擅长做思想工作，不曾想你技高一筹，把真真洗脑成这样，以前我真是小看你了。”

“不是他……”蓝真真还替他说话。

我打断她道：“郭项龙，事到如今不妨亮明身份，其实我怀疑你很久了。”

“身份？怀疑？”蓝真真吃惊地说。

阿诚轻蔑道：“一个为了钱甘心做保镖的特种兵，怎会突然崇高起来，以生命的代价捍卫古蜀文明——他甚至连古蜀文明的真正含义都没搞清楚。”

郭项龙不为所动：“我已说过对不起，其他无可奉告。”

“好一个无可奉告……”

阿诚话音未落，右手蓦地抽刀反刺，左膝盖撞向他裆部，与此同时我也猝然发难，十指箕张伸向他眼睛，右腿横扫阻住他的退路。

刚才我和阿诚利用说话的机会达成默契，约定一齐动手。

郭项龙好像早有防备，右拳一抡扫开所有进攻，右掌附影而上，如雨点般落在我们颈部、胸口、腹部等要害，我和阿诚栽倒在地，心有不甘地连连喘息。

郭项龙静静看着我们，脸上毫无表情：“我会和你们一起死。”

旁边的蓝真真突然叫起来：“我明白了，你是‘猬鼠’！”

郭项龙一呆，慢慢转向她，双拳握得格格直响。蓝真真不管不顾地叫道：“几年前古玩圈里就有关于‘猬鼠’的传说，说一批身怀绝技的人采取各种方式渗透入古玩圈，参与黑市倒买倒卖和盗墓，掌握圈子里最核心的隐秘，目的在于保护国家文物古迹，阻止珍稀古玩流出境外。因为这些人身份极其隐蔽，又从事秘密工作，圈子里叫他们‘猬鼠’！”

“小郭，可敬的保镖同志，请问是谁派你来的？你出生入死跟在我们后面，就想了解古蜀文明，保护古堡安全吗？”阿诚饶有兴趣地问。

我挑衅道：“还有，谁授权你用四名公民的生命换一座毫无生机的古堡？宪法里面有没有条款规定公民必须舍身保护国家财产？”

郭项龙冰冷的目光在我们脸上扫来扫去，声音仿佛从牙缝里迸出来的：“这件事，我没有选择。”

“既然这样，一路上你何苦拼死救我们？早点让我们见阎王得了。”阿诚怒笑道。

郭项龙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在你们拿到皲石之前，我的身份是保镖，我必须尽自己的义务。”

我转向蓝真真说：“听听他的话，他已承认是‘猬鼠’了。”

她怔忡良久，缓缓道：“可我认为他是对的，正如吴琪，在关键时刻选择牺牲自我。”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

阿诚大叫道，陡地飞身扑向郭项龙，郭项龙单脚一蹬将他踢飞三四米远，我趁机连滚两下冲到石柱边，郭项龙悟出上当，旋风般回追过来。

“你输了！”

我朝他笑了一下，双手猛地按在石柱中部凸起的地方，石面顿时一陷，几乎是同时郭项龙指尖触到我咽喉。

他竟想将我一招毙命！

“轰——”

石柱顶部石壁蓦地裂开个大洞，水流在强大的压力下暴倾而入，不过眨眼工夫就注满整个石厅。我和阿诚起先被水流压在地面无法动弹，等水势趋缓后才挣扎起身，正好看到冰棺晃悠悠向上浮，忙不迭跃起紧紧抓住冰棺边沿。

湖水继续往塔里倒灌，冰棺却逆流向上，在飞瀑般的水流中劈波斩浪，跃升出洞口后继续上浮，转瞬便冲出金字塔尖。一路上只见大批箭鱼围着金字塔乱纷纷游来游去，均被突然的变故惊得不知所措。

我心里暗暗得意：如果不被郭项龙逼上梁山，我还想不起吴琪说过的一句话，“一进石塔就看到那块石头”，说明金字塔上端入口就在这间石厅，而石厅里除了石柱别无长物，机关只能在石柱上。因此伙同阿诚冒险一搏，居然一击得手。

“哗啦啦”，冰棺带着我们冲出湖面，阿诚长长舒了口气正待说话，突然看到郭项龙、蓝真真就在对面，两人也是抓着冰棺浮上来的。紧接着冰棺微倾，底下又钻出个人来——中年人！

阴魂不散的小木屋杀手！

我嘲弄道：“事到如今，阁下还有什么需要告诉我的？”

中年人恨恨道：“你惹祸了，塔尖开关在石柱背面，正面是法老灵柩升天通道，你贸然开启升天通道却没有法老灵柩填充，导致湖水倒灌，不出五分钟石塔就会被水压冲垮！”

“啊？！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正面背面！”我大惊失色。

“不知道你乱按什么？”中年人更恼火，双手拍着冰棺道，“你们把它带出来干嘛？”

阿诚飞快地说：“没有它大伙儿能逃出来吗？”

他本想一言掩过，谁知郭项龙接着说：“皲石就在里面。”

中年人脸色大变，围着冰棺拳打脚踢，却无法憾动它半分。蓝真真提醒说游到岸边再说，中年人哼了一声，冷不防抽出匕首向她刺去。郭项龙捉住他手腕，沉声说我和她都站在你这一边，都不愿古堡毁掉，但我们希望尊严地死去。中年人冷冷说我不相信人类很久了。两人一言不合随即扭打在一起。

我和阿诚交换一下眼色，此时倘若弃冰棺上岸，以我们的水性可以顺利逃脱，但乔龙鳞片灰化在即，若无皲石制伏还是死路一条，不如坐山观虎斗，等他们分出胜负再出手。

正盘算间，蓝真真居然游过来，凝视我们的眼睛说：“晓飞，阿诚，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感谢你们多年来对我的关心和爱护……还有三四个小时乔龙鳞片就开始灰化了，快离开这儿，以最快的速度出堡下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不要阻止我和郭项龙的计划，好吗？”

面对她真挚诚恳的眼眸，我又动摇了，望望阿诚说：“我……”

阿诚斩钉截铁说：“不好！我早就说过，我们四个人一起进来，还得四个人一起出去，少一个都不行！”

说话间那边已分出胜负，郭项龙右胸中了一刀，整个人泡在鲜红的水花里，看不清状况。中年人也不好受，右眼被打得肿起老高，处于半睁半闭之中。我和阿诚唿哨一声，推起冰棺奋力往岸边游。郭项龙与中年人见了不顾伤势扑上前阻挡，顿时水花四溅，四个人围绕冰棺展开一场混战。

突然间头顶上红光一闪，一股灼烈的热浪滚滚而来，抬头一看，乔龙正生龙活虎地盘桓在悬湖上空，它好像发现了我们，不停地调整姿势，准备凌空下击。

中年人脸色灰白，焦急地挥舞手臂大喊：“别过来！别过来！”

蓝真真和郭项龙也瞪大眼睛紧张万分，担心乔龙不知轻重冲上来，正好被皲石所制。

阿诚恨不得跃出湖面，也像中年人一样挥舞双臂，喊的内容却是：“快过来！快过来！”

我悄悄转到棺尾推动棺盖，不料盖子似铆紧了似的纹丝不动，任凭我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行。中年人见状冲过来就打，阿诚以身体死死挡住，郭项龙想绕到我身后偷袭，湖底突地剧烈抖动数下，湖面上掀起滔天巨浪，浪花间的漩涡霎时将郭项龙卷到十多米之外，我们均停止动作紧紧抱住冰棺，闭着眼听任咆哮的巨浪冲击。

乔龙瞅准时机猛扑而下，大家齐齐钻到冰棺底下，未料它有股悍劲，竟用尾巴卷起冰棺飞到十多米的高空，我双手死死抓住冰棺底端边沿，只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还有蓝真真尖利的叫声，忍不住睁开眼一看，顿时天旋地转，强烈的晕眩感差点让我脱手而飞。陡然间乔龙在空中如过山车般连续两个起伏，中年人抓的地方最浅，吃不住力，惨叫一声被甩了下去。乔龙再急速爬升至二十多米的高空，骤然折身下冲，蓝真真惊叫道我撑不住了，我撑不住了！说着双手慢慢脱离冰棺，我和阿诚强忍不适同时伸手救她，一个抓住她腰际衣角，一个揪住她胸口衣领，然而巨大的惯性还是将她甩了出去。

只剩下我和阿诚了。

我们不约而同向上攀爬，想抓到冰棺上部深凹的槽边，乔龙卷着冰棺在空中做出各式各样的动作，竭力要将我们甩掉。恍惚间我抓住一道深凹边，另一只手也赶紧移过去，刚平衡好身体，乔龙迅猛地在空中翻滚，奇异的旋力使我和阿诚的身体全部悬挂在半空，蓦地手臂一震，棺盖在两个人的大力拉扯下被抽开半截！

我们也因为力道用空双双坠落下去，“咚！”重重砸在湖面上。

乔龙还卷着冰棺，棺里射出千万道绚丽多彩的霞光，乔龙似乎被吸引住了，将头伸进去看，越看越着迷，火红色的龙身却在一点点变暗，原本张开的鳞片也慢慢合拢，粘合在一处……

“扑通！”乔龙连同冰棺掉入湖中。

此时悬湖如锅里煮开的水，到处都在沸腾，到处都是漩涡，还不时泛起巨大的水泡。我和阿诚相互搀扶着奋力游向岸边，水淋淋上岸后才发现湖面已下沉了三四米，而且还在急剧下降，山坡上的岩石也四分五裂，脚底下摇摇欲坠，像地震似的。

“乔龙既死，地心熔岩失去平衡，接下来就是天崩地陷，整个剓山将毁于一旦！”阿诚叫道，“快走！”

“还有真真和小郭……”

阿诚跺了下脚，两人围着悬湖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就这短短工夫湖面又降了两三米，我们不敢耽搁，匆匆下山沿原路返回。

一路上地表开裂，岩层崩坍，山体滑坡，鱼伯后人居住的石屋也塌了一地，烈焰熔洞内回荡着惊心动魄的响声，预示着一场大灾难即将来临。继续向前跑，路也不成路，处处裂得不成样子，只得凭记忆前进。吴琪居住的窑洞已经倒塌，人骨教堂只剩半副房架，宫殿、池塘、晓倩住的山庄早已面目全非。

越往外走地面开裂的现象越严重，脚底下不停地震颤，地底下仿佛有只暴戾恣睢的怪兽在咆哮，它呼之欲出！

两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古堡大门，一口气来到小木屋，屋里空无一物，中年人也不知去向，山腰间的石像东倒西歪，已不构成迷惑、误导作用。穿过石像阵继续往山下跑，身后轰隆隆声不绝于耳，不时有巨大的石块从身边滚过，整个剓山都在摇晃，都在分裂！淌过一条小溪，溪水滚烫无比，刚爬过去只听到“咔嚓”，小溪裂出一道宽十米左右的地缝！

我们不敢回头，更不敢停留观望，不知疲倦地一直维持高速奔跑状态，不知跑了多久，视野里出现一列行驶中的火车，心里一松，再也支撑不住，踉跄几步昏倒在地。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再看时高耸巍峨的剓山已荡然无存，眼前只有一堆堆岩石。

古堡没了，金字塔没了，谜团重重充满玄机的古蜀文明遗址没了。

我和阿诚久久看着远方，怅然若失。我觉得手心握着东西，摊开一看，是颗晶莹小巧的玉坠，指甲大小，白中泛绿，有隐隐的水滴孕育其中……

我依稀记得揪住蓝真真衣领时好像捏到件东西，难道……

阿诚赶紧掏出晓倩的玉坠，两枚玉坠几乎一模一样，在阳光下发出神秘的光泽。

蓝真真也是“璋叶社”家族成员吗？难怪她执意要到古堡探险，难怪她曾说老了以后告诉我一桩秘密，难怪晓倩说与她是同类……

然而“璋叶社”家族个个身怀绝技，这样看来蓝真真大概不会死在悬湖里吧？还有中年人和郭项龙，恐怕都不是随随便便丧命的人。正如神秘莫测的古蜀文明，用心寻找时虚无缥缈，忽视它时却突然出现在某个角落，默默绽放着奇异的光彩。你可以说它有，也可以说它没有，人类探索文明起源实质是不断怀疑和自我否定的过程，永远没有方向，永远没有尽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