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堡底之堡

圆洞里是条又长又陡的滑道，黑乎乎什么都看不见，开始一段路耳边始终响着蓝真真的尖叫，后来大概喊不动了，只有呼啸的风声——比过山车的速度还快，更类似飞机降落时的虚无感，感觉正坠向无尽的深渊。

“我们会不会死？”蓝真真哭着问。

我正打算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时坡度突然一缓，坠势顿时止住，周围也明亮起来，接着两人滚到一块软绵绵的垫子上，睁开眼，满眼都是璀璨晶莹的水晶！

莫非到了童话世界里的水晶世界？

我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瞪大眼再看，被闪烁变幻的光线弄得眩晕不已，赶紧低下头。蓝真真在身边连连惊叹，不时呢喃道“这颗是八个角”“那颗最大”“右边圆形的最漂亮”，高兴得像初入玩具城的小孩。伸手摸摸垫子，不知是什么材料，触手间有丝绸般的光滑，软似海绵，但远比海绵细腻，又比弹簧的弹性温和，洁白如纸，在水晶映衬下反射出淡淡的莹光。

目光贴着地面延伸开去，才发现我们身处一间椭圆形屋子，四周墙壁与顶部联结在一起，形成一个弧度优美的半圆穹，穹顶镶嵌着无数颗水晶，因而达到水天一色的效果，类似北京人民大会堂的设计理念。屋子虽不高，但站在房间任意位置都不觉得压抑。右前方墙壁有个两米高的门，门上挂了十多根水晶串珠，在满室星光中既不突兀生硬，又别出心裁，体现了设计者的匠心。

看到这里我猛地想到一个问题，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阿诚哪去了？郭项龙为何没有跟进来？

垫子上只有我和蓝真真滚落的痕迹，其他区域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污渍，阿诚的本领还没到能施展水上飘功夫离开的程度，何况他应该知道我们会随后跟进，为何不在原地等待？至于郭项龙，倒可以勉强解释为被骷髅缠住，然而……

蓝真真终于从眩目的水晶世界中回到现实，四下看看，迷惑道：“他们俩呢？从洞口到这儿只有一条道啊，该不会中途跳下吧？”

这是很有创意的想法，但恐怕只有郭项龙能做到，以阿诚的反应和身手能稳住身体少翻几个筋斗就不错了，哪顾得上其他？

“稍安勿躁，说不定他们很快就会出现。”

我只能这样安慰她，两人起身细看。墙壁全是正宗汉白玉，纹理细致，色白纯洁，给人以庄重和肃穆的感觉。大小形状各异的水晶半掩半露地镶嵌在石头里，用力拔了几个都纹丝不动。我和蓝真真骇然，须知水晶的硬度固然比不上钻石，但远远超过普通宝石和玉，属于坚硬结实的矿物质，古代工匠开凿加工是用尖锐的钢锉反复敲打锥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做一件水晶工艺品得换好几把钢锉。完全想象不出古蜀国人如何将水晶琢得这样形态各异，又如何将它们嵌入到坚硬的石头里。

“记得四川蚕洞吗？里面也有个水晶洞，墙壁、地面全是水晶构成，工艺难度、经济价值比这里还高，两处是否出自同一脉？”蓝真真问。荧光映衬下她的皮肤呈现出象牙般的细腻，挺直的鼻子，小巧的嘴唇，仿佛美玉琢磨的一般，凝固成一尊圣洁的雕像。

我痴痴道：“你真美。”

她两腮飘起红云，跺跺脚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不，我说的绝对是真心话。”

“那也不准！快回答我的问题。”她咬着嘴唇道。

唉，有什么办法呢？初恋女友永远有撒娇和命令的权利，而且没有前提条件。我叹了口气道：“好……刚才说到哪儿了？”

“水晶洞。”

我点点头：“此处固然诡异莫测，但与蚕洞相比似乎还差了几个等级，就算同出一源，也有高低之分，我想大概是鱼伯后人仿效前人之作，正如前面在宫殿里看到的青铜武士，貌似一样，实际上并没有得到三星堆青铜冶炼技术的精髓。”

蓝真真道：“鱼伯后人仿效的目的是什么？是躲在古堡里没事干，千方百计研究失传的青铜技术，还是为了表达对前人的纪念？好像都解释不通。”

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我沉吟道：“或许……是古蜀国人祭祀方式的需要，他们认为亲手铸造祭器才能体现心诚，因而具有灵力……”

“还是太牵强，”她摇头道，又朝滑道看了一眼，“咦，这么长时间他们怎么还没到，小郭不是在你后面吗？会不会遭到骷髅魔的毒手？”

“应该不会，那枚水晶钉是在晓倩卧室里发现的，可能蕴含某种玄妙，正好克制骷髅魔，钉到它胸口能构成致命打击，以郭项龙的功夫只须挡住它临死前的反噬，不会有事……或许他们俩从其他通道滑下去了。”

蓝真真无奈，只得听从我的建议往里走。

推开门，里面是一间小小的石室，左侧有道门，右侧是一堆东西，上面盖了一层毡布。蓝真真猜测是吴琪派人连夜转移的古玩，叹息说如果阿诚在就好了，他见了一定会兴奋得发疯。我听了酸溜溜很不是滋味，将一肚气发泄到毡布上，用力一抽，“哗啦”——

露出一大堆尸骸，一层层整整齐齐叠在一起，粗略数数约有四五十个。

蓝真真“啊”地转过身，我凑上前看了几个，牙床完整齐全，骨关节匀称粗大，体格健壮，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用手一捏骨头便碎成粉末，看来也死于那种怪病。

“走吧，这一路尸体还没看够？”她催促道。

我本已转身，听了她的话脑中突地一闪，又折回去蹲下细细审视。刚才看到尸骸时，就有种模模糊糊的感觉，感觉尸骸有问题，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经蓝真真一说才醒悟过来，原来它们的体型与前面看到的略有差异。

尸骸大都为青壮年男性，平均身高却只有一米六左右，相当于普通女性的身高，臀股间上部有块凸出的圆骨，眼眶明显突出，脚板相对平坦，适宜在崎岖不平的山地行走。

纵目，有尾，善于奔跑行走，这不是戈基人基本特征吗？几千年前戈基人活跃在四川盆地，是一群天生异禀、习俗奇特的原始人，眼睛突出，有尾巴，个个勇猛凶悍，疾跑如飞，擅长在山地丛林里徒手捕捉野兽，当感觉自己不行时就主动躺进石棺等死。后来被蚕丛征服，成为古蜀国的一支中坚力量。

因此可知，这些尸骸并非吴琪家族的，而是数千年前鱼伯后人的后裔！

听了我的判断，蓝真真顾不上厌恶，戴上手套将尸骸翻来覆去研究一番，若有所悟道：“反斗乾坤，意思是堡底之堡自成天地，真正的秘密藏在这里。”

“所以吴琪将卧室设在入口，就是严防死守，避免古蜀文明的秘密外泄。”

“也就是说我们终于进入到古堡的真正核心！”蓝真真激动地说，一把拉着我的手，“走，继续行动！”

说着推开左侧铜门，一步迈出去，谁知却踏了个空，身体直坠下去！我眼疾手快攥住她手腕，双膝跪地最大限度增加摩擦力，饶是如此身体已沉下大半，只剩颈部以上露在门边。定睛一看，门外竟是万丈深渊，黑乎乎一眼看不到底，当下惊出一身冷汗，奋力将她往上拖。

拖至一半，她脸色陡地煞白，吃吃道：“快，快，有人……在拉我！”

“什么？”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峭壁上下光滑如镜，没有任何可供攀越的藤蔓，别说人，就是猴子也寸步难行。

她的身体突然一滞，紧接着一股雄浑的力量将她猛地向下拖，我使出吃奶的劲拼命挣扎，却也抵挡不住，眼看自己被一点点拖到门外，先是手臂，然后是脑袋、颈部、胸……慢慢跟着她的身体向下沉。

蓝真真带着哭腔道：“放手呀，晓飞，快放手，不然你也会没命的。”

我憋着一口气不敢说话。

“晓飞，都是我不好，为了探究古蜀文明秘密鼓动大家探险，我罪有应得……放手让我死吧，出去后找个漂亮的妻子好好生活，好不好？”

我迸发出全身力量苦苦支持，双脚在地面来回扫荡，指望找到借力的地方。

“上次的事不能全怪你，其实我迷迷糊糊感觉到了，只是不想拒绝而已，可是醒来后我真的很生气，我生气自己不该那么做，啊——”

她尖叫一声，身体急剧下沉四五厘米，受她的影响我也向前一冲，大半个身体悬到空中，幸好就在霎间我右脚勾住门背，刹住坠势。

“求求你，晓飞，快放手吧，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赶快通知阿诚和小郭停止行动，平平安安离开古堡！”

我终于缓过气，道：“别说这么多，总之我不会松开。”

“晓飞——”她哽咽道，“你真傻，你是天底下最笨最笨的大傻瓜！”

我伤感道：“是的，我承认我很傻，放弃了本来应该属于自己的幸福，这一回我不会重蹈覆辙，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

“晓飞，我……啊！”

她又发出长长的惨叫声，低头一看，只见一条乌黑油亮的软体缓缓爬过她腹部——有点像蛇，但没有头；有点像章鱼的爪子，但没有吸盘；有点像蚯蚓，但粗了许多。盘旋经过高耸的胸部、咽喉、面颊，蓝真真已惊恐至极点，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绝望地闭上眼睛。

谁知软体在她脸上未作停留，继续盘旋向上，沿着手臂攀至我手腕处，慢慢绕了三圈骤然收紧，我忍不住轻哼一声，又怕蓝真真担心，咬紧牙关不出声。

“你在颤抖……放手吧，与其两个人都死，不如一个人活下来，晓飞，听我的话好不好？”

软体盘得越来越紧，我分明听到手腕关节骨骼在格格作响，而勾在门边的脚踝也渐渐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麻木得快要失去知觉。

蓝真真见劝说无效，索性用力将手往外褪，想从我掌心里挣脱，我大吼道：“真真，别犯傻！”

她凄然道：“傻的是你。”

说着她又一晃，手从我掌中滑落，缠在两人身上的软体断成数段，她如断线的鹞子坠向无穷深渊。

“真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