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秘中有秘

正在惴惴不安之际，郭项龙放下阿诚，让蓝真真守在一边，快步走到我身后道：“快上，慢则对我们不利。”

我“嗯”了一声，一手揭起裹尸布挡在身前，一手执着藏刀，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台阶来到离法老两三米处。法老猛地睁开眼，眼中金光大盛，金芒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而且越来越亮，强烈的光线照得我们睁不开眼。

“上，上！”郭项龙催促道。

我稳住心神，眼睛勉强眯开一条缝向前迈出一大步。就在这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懈怠和疲蹋侵袭到全身，这是我从没体验过的感受，它来势汹汹快如闪电，瞬间控制了我的大脑、我的意识和所有器官，肌肉完全松驰，连手指头都慵懒得抬不起来，所有毛孔全都张开，好似酷暑时节猛吃几根冷饮，舒坦得无以复加。

刹时脑中竟生出想法：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阿诚魂魄被摄是命中注定的事，反正已尽过努力，实在不行就算了，没必要继续折腾，不如寻找皲石才是要务，能活一个是一个。

随后我又自责起来：晓飞啊晓飞，你跟阿诚是开裤裆的朋友，两人从用弹弓打路灯泡到泡妞、逛洗头房、k歌，始终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号称世界上最铁的哥儿们，怎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把他丢下不管？

然而那股无法抗拒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膝盖发软、四肢乏力、眼皮发涩，脑子里晕沉沉的，恨不得找个僻静、黑暗的角落大睡一场。

怎么会这样？我挣扎着瞟了瞟郭项龙，他也好不到哪儿去，眼睛半眯半睁，面色潮红，两只手不停地哆嗦，两腿也原地打着晃儿，随时有摔倒的可能。远处蓝真真似乎在朝我们嚷嚷什么，可惜一个字也听不见。

我再也支持不住了，暗想：我需要休息，哪怕只歇一小会儿，闭上眼打个盹……这样想着，我慢慢往下蹲，才至中途肩膀被一只手托住，紧接着郭项龙在我耳边一字一顿地说：

“挺住！这是法老的鬼把戏。”

我何尝不想挺，可它的魔性实在太强大，已控制住我的心神，使我凝聚不起对抗的勇气……我真的累了……

朦胧间我身体一歪，倒在郭项龙胳臂上，他正如风中残竹摇摇欲坠，我这一撞尤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扑通”，两人都栽倒在地。

“保持清醒，不能睡！”他挣扎着叫道。

我接连打了四五个呵欠，像抽大烟的人烟瘾发作，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连话都没力气说，只懒洋洋点点头，却不由自主地合上双眼。郭项龙好像在我腿上掐了一把，我迷迷糊糊想他真难得，这会儿还有掐人的力气，此念一闪而过，并未因为疼痛而摆脱浑浑噩噩的状态。

我有种可怕的预感，一旦闭上眼，或许就永远睁不开了，然而此时此刻满脑子尽是荒唐的念头：死就死吧，与其没完没了地折腾，不如舒舒服服地死掉，人总是要死的，不过是迟早的问题。我越想越有道理，准备心安理得地停止努力，好好大睡一场。

这时肩头被重重压了一下，郭项龙撑在上面爬起身，踉跄向前冲了半步，随即痛苦地捂住心口，如泰山压顶砸在我腰间。

“啊！”剧痛之下我惨叫一声，灵智随之一清，顿时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吴琪明明说裹尸布可以克制法老，为何穿在身上抵挡不住它的精神力？一定是我穿得不是地方，因此无法发挥它的威力。

郭项龙伏在我胸前，吃力地伸手掰我双眼，用微弱的声音说：“裹尸布！”

他跟我想到一块儿了，裹尸布成为我们扭转局势的唯一希望。我挤出残余的最后一丝力气，解下系在胸口的裹尸布——谢天谢地，幸亏打的活结，不然绝对死路一条。将它抽出来后罩在两人脑袋上，顷刻间仿佛被人用冷水从头浇到脚，脑中一片清明，刚才那些荒诞不经的想法一扫而光，全身慢慢恢复了力气。再看蓝真真，已伏在阿诚怀里睡着了，脸上安详而甜蜜，像只快乐的小猫。

我犹豫着是否先去救醒她，郭项龙说裹尸布一离头部就没用，还是先解决了法老再说。两人遂顶着裹尸布，缓缓向前移动。

我们每进一步，法老眼中金芒就弱一分，等逼到它宝座边时，金芒只剩下两团幽幽的火苗。它似乎知道大限将至，颓然垂下头，微微向座位后面缩，似对裹尸布非常畏惧，我二话不说，掀起裹尸布盖过去——

“小心！”

郭项龙喝道，然而晚了半步。就在我双手高高举起门户大开之际，法老陡地抬头，森森目光与我对了个正，我不禁打了个寒噤，接着它枯萎黝黑的爪子猛地插向我胸口。“嚓”，郭项龙右臂横扫，刻不容缓间将爪子撞歪，但还是有两个指头***我肩窝上。郭项龙右腕回切，锋利的藏刀唰地砍掉几个指头，但法老行动煞是神速，身体迅速下沉，膝盖顶在郭项龙小肚子上。岂料他乃特种兵出身，腹部肌肉异于常人，有扎实的横练功夫，居然硬生生受了它这一下，藏刀顺势向前刺中它的右眼。法老也强悍无比，丝毫不受影响地单腿反撩，踢在我腰间最柔软的地方，我闷哼一声向左栽倒，郭项龙左手扶起我，右手抽出藏刀又在它脑门上来了一下。

兔起鹘落之间双方交手七八个回合，我手中的裹尸布始终悬在半空，未能有机会罩下去，可见战况之激烈，法老临死挣扎之顽强。

郭项龙施展出精湛的贴身短打功夫，几招过后就卸掉它半条手臂，切断右腿膝盖以下部分，还打断它七八根肋骨。法老抗打击力超强，这种情况下依然顶我双臂，使裹尸布迟迟落不下去，同时以残肢抵御郭项龙猛攻。此时想必它也很清楚——假设它有思维的话，对它来说失败是早晚的事。

在郭项龙的暴力下它胸腔连遭重击，整个右半身疮痍满目，差不多成了徒有其表的骨架。“格喇喇”，它右肋以下全部垮掉，左臂也因此露出空当，我觑了个空，将裹尸布往它头上一盖——

霎时它似蜕了皮的蛇，萎缩成一团，软弱无力地从宝座上瘫软下去，原本黝黑的皮肤更是黑得发亮，全身上下皱褶丛生，如风蚀残年的老人。

我稍微松懈，想坐到宝座上歇息会儿，郭项龙劈手夺过裹尸布将法老的脑袋紧紧勒住，这一下是致命的。法老身上的皮肤开始皲裂，瞬间撕开一条条十多厘米的裂口，然后迅速蔓延到全身，黑不溜秋的皮肉宛若剥落的油漆，先是翘了起来，接着纷纷剥离身体，不久便见到白森森的骨头。再往后连骨头也开始崩裂，发出劈里叭啦的脆响，我和郭项龙不得不连续后退，以免被飞迸的骨头碎片溅着。“哗——”法老骨骸轰然倒地，只剩下一堆白惨惨的骨头碎片。

就在我们以为大功告成之际，裹尸布突然燃烧起来，桔黄色的火焰冉冉升起个灰黑色人头，头戴王冠，双眼圆瞪，神色间充满凛然不可侵犯的桀傲。人头在宫殿天花板上飘来飘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们。

“法老！”我和郭项龙惊呼道，下意识攥紧藏刀，准备作殊死反击。

但它并未有进一步举动，只是无限留恋地围绕大殿转了一圈，黑烟渐渐消散，人头随之化为乌有——确如吴琪所说，在裹尸布的作用下，法老元神圣婴魂飞魄散，而且永远不可能再凝聚。

我们松了口气，飞奔过去看蓝真真与阿诚。掐了会儿人中，蓝真真苏醒过来，阿诚嗓子里咕了一声，却没有醒，郭项龙探探脉搏说可能昏迷时间过长，体内缺水。蓝真真赶紧到浴池那边取水，郭项龙则运起内力拍打阿诚心脏等部位，为他舒筋活血，我吐了口气，迫不及待取出丝绢看起来。

吴琪说，大约晓倩十九岁那年，一天晚上突然闯入他的寝室，神色激动地问他是否知道乔龙出世，人畜尽亡？吴琪答道不但知道，还知道千年轮回的期限不久将至，乔龙出世的第十天鳞片化为粉末，古堡所有生灵将遭到灭顶之灾。晓倩咄咄逼人地问，你既然对此事了如指掌，身为一堡之主，吴氏家族的顶梁柱，为何坐视不管？难道想坐着等死不成？

吴琪没有回答，反而唤来贴身仆役将她赶出去，并警告说下次不经他许可不准晓倩踏入此门半步。晓倩又气又急，含愤而去。

吴琪猜到晓倩接下来想说什么，她能查到乔龙出世，必定也知道皲石能阻止这一切，因此会要求他设法找到皲石，挽救古堡。

然而这却是吴琪最不愿意做的，因为此事涉及到一桩更深层次的秘密。写到这里吴琪又玩儿起了悬念，笔锋转到晓倩身上。

我叹了口气扭头看阿诚，却与郭项龙的目光撞在一起，他一直在观察我丝绢的反应。我心一动，继续看下去。

晓倩确是有气魄、有决断、有手段的女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劝得古堡一名邱姓子弟自愿弄瞎双眼，然后选择漫天大雪的冬夜成功闯出石像阵，到山下向“璋叶社”通风报信，假称需要皲石打开最后一道机关，便可破解古蜀文明最核心的秘密。“璋叶社”自然全力而为，费尽心思找到皲石，并驱使百余具尸体千里迢迢运至古堡。皲石入堡那天夜里，吴琪接到心腹报告后大惊失色，没想到晓倩竟有这等能力、这等决心，之前他认为她不过是一时冲动说说而已，何况皲石只在传说中有过，可以说举世难觅，然而她真的做到了。

吴琪当下准备带人到古堡外阻截，转念又想，若动了手势必传遍古堡，此事自己理亏在先，心里最深的想法又上不得台面，闹大了只会使古堡惶惶不安，更加提高晓倩的威信。左思右想还是忍下这口气，仿佛没这回事似的，听任她将皲石运入堡中。他暗想把石头运进来反而是好事，更便于监视，怎么动手都行。

谁知他又失算了——晓倩总有出人意料的招数，使他难以琢磨，疲于应付。

入堡时她将皲石藏在古堡宫殿前的池塘里，接着趁风雪交加的寒夜，居然独自转移到悬河下的石塔之中。吴琪起先不知道，后来在池塘里找不到皲石才慌了神，赶紧暗中搜索，从古堡地面建筑到堡底之堡，从烈焰熔洞到地下河，最后步入悬湖石塔时他心都凉了——

她将皲石藏在这儿，说明掌握的讯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他苦心孤诣要维护的一切，很可能会毁在她手上。

一入石塔吴琪就看到那块石头，在法老宫殿左侧密室，由九阴蠛蛏朝夕看守。九阴蠛蛏在养尸地聚尸气而成，极阴极毒，世上没有克制它的法术，唯有利用法老元神吸取其阴气，使它脱阴而亡——石塔之内设置乃相生相克，环环相扣，因此正确的解法是，先用裹尸布降伏法老，拘住它的元神对付九阴蠛蛏，等九阴蠛蛏脱阴而死后，再完全灭杀法老元神。当然取出皲石也有讲究，它是女娲补天时遗落的五色石之一，发出的无形之光能使人皮肤皲干、血管爆裂而亡，唯有用裹尸布将它裹住，方可顺利出塔。

看到这里我的心也凉了，仿佛置身于极寒之地，几个镜头反复在眼前回放：每当提到寻找皲石，郭项龙便流露出奇怪的眼神；他从我手里夺过裹尸布，死死勒在法老头上，然后裹尸布燃烧起来；刚才窥探我的神情。

毫无疑问，郭项龙出于某种目的阻止我们寻找皲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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