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小强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08
|本章字节:10768字
第二十二章铜室浮雕
跪坐青铜人砸掉长明灯后好像完成了一桩历史使命,收起玉戈又变成一动不动的青铜塑像,油灯底部卡口“格”地归于原位。
原来卡口是启动青铜人手中玉戈的开关,设计者算准以盗墓者的贪婪不可能不动心,宁可毁掉它也不愿将秘密公布于世。其实老董旋转油灯时我一闪念想连同龙形圆器一起带出去,现在看来同样避免不了被毁的命运,因为毁灭设置从油灯底部经过龙形圆器与跪坐青铜人像相连,不管动哪儿都得触发机关。
“晓飞,这件事我太鲁莽……”老董追悔莫及说,懊恼地抓着头发,脸上皱纹间写满了自责与难过。
我摆摆手示意别再提这件事,反正已鸡飞蛋打,接下来的路还很漫长,不能因此伤了彼此之间的和气。我转过去四下打量,又发现一个新问题:铜室里没有通往上面的门!
从我们所处的高度来看,大概有十五六米,处于青铜方尊饰面和腰封之间。离尊顶尚有一段距离。如此规模空前的青铜方尊矗立在这儿,其功能绝不可能是给后人瞻仰,更不会为老树桩和美人鱼风流快活提供便利,应该与某种特定的祭祀方式有关,或者是死者下葬后祭师必须要完成的某种法定仪式。按常规祭台设在尊顶,这样才能达到“天人合一”和与天神交流的目的,因此应该有一条直通尊顶的路……正想得出神,老董凑过来带着讨好的语气说:“晓飞,你看看两边墙上的浮雕,我怎么琢磨着有点古怪。”
说着举着火把站在浮雕前,等我上前查看。
其实浮雕是这间铜室里最重要的内容,我甚至怀疑铜室的功能就类似陈列室,专门展示这八幅浮雕,只不过进来后被长明灯吸引住了,没来得及研究。
这八幅青铜浮雕与前面看到的铜门、青铜器有很大的不同,上面既没有流云水波、鱼鳞纹、兽面纹等常见花纹,也没有山川湖泊、面具塑像等写实图案,而是一幕幕场景,画面简洁,线条分明,好像在叙说一件重大事件。
依照古蜀国人的排序习惯,我站到靠门右首的浮雕前,按顺序它应当是第一幅。浮雕左侧有一大片凸起的圆形,右侧则是一张大嘴,嘴里衔着一个人,此人双手反缚在背后,姿态似乎在挣扎。由于嘴张得太大,看不到嘴主人的面孔,但寥寥几根线条已经勾勒出其凶残和不可一世的气势。
老董喃喃道:“妈的,这不是老虎吃人的场面吗?根本毫无纪念的价值。”
我指着左侧说:“你看这边是什么?”
“森林。”
“不对,应该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什么?这么多人看着老虎吃人?不会的,老虎其实也怕人,遇到一大群人时会主动躲避,哪有当着人群吃人的?”
“你看清楚,这个人被反绑着。”
他张大嘴,思维似乎停滞了:“你的意思是原始部落为了生存,把同伴作为牺牲品进贡给老虎,所以那个人在痛苦地挣扎,他是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强行捆绑着送过去的?”
我摇摇头:“未必是老虎,这是一个隐喻,再看下一幅吧。”
第二幅场面与第一幅差不多,还是人群、大嘴,不过嘴里变成两个人,同样被反缚着大力挣扎。
这回老董看明白了:“老虎的胃口越来越大,对部落来说已成为沉重的负担。”
“不仅如此,部落内部也开始分化,形成两个意见相左的集团。”我指着浮雕说,那片代表人群的凸出圆形中间有一道空隙,两片圆形边缘岔出若干条手臂,似乎象征着他们在激烈地争论、对骂。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到了第三幅场面转到一个封闭的山洞,黑压压的人群躲在洞穴最深处围着篝火展开讨论,这是个非常绝密的会议,从洞穴到山洞外面每层通道都站有人手持长戈或大刀把守,气氛十分紧张。然而在代表山脉的弧线外围,大嘴巴紧紧贴在上面窃听,不过聪明的人类早有对策,离大嘴巴不远处的洞穴里同样坐着一小堆人,或坐或站,手势、动作都很夸张,无疑这个清谈会是个幌子,用于掩护洞穴深处绝密会议。
老董笑道:“真有意思,差不多是一部悬疑电影了。”
第四幅画特写绝密会议的场景,二十多个人围在篝火周围,有的捧着碗喝水,有的在抽烟,有的双手转动着什么——可能是纺织纱布,最靠火堆站着一个人,方脸、纵目、大耳,身上披着长披风。
“蚕丛!”我惊呼道。
老董敲敲蚕丛的人像笑道:“这些浮雕进一步证实了我们的猜测,这里确实是古蜀国时期的墓葬,墓主就是蚕丛,是浮雕中当仁不让的主角。”
蚕丛主持的部落会议研究出了什么方案呢?我们迫不及待转到左首继续看第五幅画。画中是热气腾腾的冶金和铸造场面,山上山下成为一个巨大的工地,人们穿梭往来忙忙碌碌,画面正中有个正方形大坑,蚕丝双手负在背后独自站在坑边,手里握着几颗晶莹剔透的小石头,不知心里想些什么。离他不远处有几个人驱赶牛车上山,车上垒着高高的东西,牛车左侧的人转过身呆呆地看着蚕丝,车后的人扬起手臂提醒,似乎责怪他不该在车子上山的节骨眼上走神。
整幅画当然以蚕丛为焦点,个子也比其他人高出一截,用来突出他的形象,这是古人常用的对比手法,但牛车左侧那个人的形象却很突兀,他离蚕丛那么近,又是画中唯一正面刻画的人物,若不是身材明显矮一截,几乎要抢了蚕丛的风头。
老董也是识货之人,摸着那个人啧啧嘴说:“我曾经盗过汉墓,汉朝有在墓室绘制彩画展示墓主生前活动的习惯,无论官阶大小,爵位高低,一般都采用众星捧月的绘画手法,重点突出墓主,其他人要么面目模糊,要么侧身、掩脸、做各种修饰性动作,只有墓主意态闲暇与众不同,可这幅浮雕……怎么说呢,有点怪,让人不由自主把注意力集中到这家伙身上,违反了设计浮雕的初衷……”
“这是古蜀国人绘画的写实手法,不在于表现,而是场景的再现。”我边解释边来到第七幅画面前,看了之下不觉一愣。
“青铜方尊和通天神树!”老董在旁边嚷道。
不错,这幅浮雕上没有任何修饰,只画着一尊方方正正、凝重古朴的青铜方尊,尊顶有棵巨大的通天神树,精美华丽,摇曳生姿,树杆最尖端的凤凰直插云霄,整个头部和上半截身子都隐在云层里。
“这……这是我们所处的方尊吗?”我疑惑道,“饰面、水晶腰封都差不多,只是上面没有神树。”
老董说:“不一定,我们站在底下向上望,根本看不到尊顶上面部分,估计应该有神树,以古蜀国的国力铸一尊都很费劲,按说不会没事找事铸两尊一模一样的。”
我笑着说:“你是老革命,经历过大跃进和大炼钢,那些土法上马的小作坊炼出的钢质量如何?”
“嗨,别提了,整个都是废铜烂铁,里面杂质太多,火候也不够,回炉重修又不合算,后来马路边扔满了黑不溜秋的铁疙瘩。”
我说:“当时古蜀国也是如此,全民上阵,大炼青铜,如果缺乏严格的技术监督和质量把关,根本不可能铸造出这样完美的青铜方尊,因此浮雕只说明了表面,没有真正反映冶炼铸造的核心环节,也许对古蜀国人来说批量生产并不是问题。”
老董想了想表示同意。
第七幅浮雕上蚕丛一个人站在青铜方尊顶部,看着通天神树顶上方,双手张开准备攀登的样子。老董心急,想知道蚕丛爬上神树后的情况,将火把移到最后一幅浮雕,惊讶地叫了一声:
“咦,没有了!”
我过去一看,第八幅一片空白,什么内容都没有,细细抚摸青铜表面,质感细腻光滑平整,没有强行敲凿破坏的痕迹,不觉看着浮雕沉吟起来,脑中隐隐约约闪过一丝什么,但太抽象太笼统,一时间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
老董说:“或许这件事并没有结果,蚕丛部落有意留下一块空白,等后人知道答案后补上去……”
“古蜀国传说中蚕丛活了几百年,其实是他死后子孙继续统治着部落,直到被柏灌氏族夺得领导权,但无论是柏灌、鱼凫,还是后来的望帝杜宇、鳖灵,都毫无例外将蚕丛作为精神领袖,号召子民们像神一样崇拜他,这固然是统治者巩固执政地位所采取的手段,不过也证明蚕丛确实解决了困扰古蜀国多年的问题,因而有资格获得神话般的地位。”
“就靠这大而无用的青铜方尊和华而不实的通天神树?”老董不信,“我怀疑这是蚕丛玩的死亡游戏,明知自己快要死了,告诉臣民们说我要为你们解决进贡活人的问题,我爬上通天神树与天神谈判,肯定会有好的结果,其实他从正面上去后从背后下来,偷偷躲进挖好的墓室死翘翘了。”
我摇头说:“你未免小看了通天神树……”
《山海经》里讲述过神树的传说,有一个叫汤谷的地方长着一株高几千丈、一千多围的扶桑树,树上栖息着十只称为金乌的太阳鸟,九只住在下面枝条上,一只住在树顶——与通天神树的结构完全相同,它们是天帝帝俊的妻子羲和所生的十个儿子,羲和每天带它们在汤谷里洗澡,并让儿子们轮流值班,每天有一只飞到天上,早出晚归,给大地和人类带来光明。可是有一天它们不守规矩一起飞到天上嬉戏,这下天下大乱,到处烈焰熊熊、焦禾遍野,老百姓们无法生活下去。后来有个叫后羿的英雄站在高山山巅用强弓硬箭射下九只金乌,这才挽救了天下苍生。
不单是中国,世界各地都有关于神树的传说。埃及金字塔里的壁画中有这么一幅画,上面画着一个巨大的女人俯身弓腰,身体上布满了星星,象征着星河。星河两侧就有神树和神鸟。印第安人有一幅流传至今的古宇宙图,中间画着太阳,四周八个角各有一棵太阳树,每棵树的顶部都有一只太阳鸟,树顶主干也有一只大太阳鸟,与通天神树有惊人的巧合。
由此验证了先秦时期的宇宙观点,人们认为天和地是相连的,中间有天梯连接,主要的天梯是高山,其次是神树。传说中天地的连接点就是“昆仑山”。不过此“昆仑”并非今天的昆仑,经考证正是我们所处的岷山。上古传说中岷山是连接天地的福地,岷山之巅就是进入天庭的南天门,从神树上天后,能得到神鸟、不死木和长生不老药。
在古蜀国人心目中,通天神树的意义不仅仅是祭祀品或艺术品,而是通往天堂的阶梯。
听到这里老董反问道:“你真的认为蚕丛从通天神树成功上天,从而让古蜀国子民过上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