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巨型神树

“砰”，郭项龙可不管它是什么，抬手就是一枪，子弹在它身体表面炸开个大洞，但几秒钟后粘稠物便将创口填满，恢复到原有模样。阿诚将火把甩到它身上，老树桩纹丝不动，粘稠物和泡沫很快把火扑灭。

它……好像没有弱点。

郭项龙也有些气馁，和我们一齐退到水潭附近说这东西邪乎，得用巧计对付。我说它一不怕火，二不怕子弹，瞧它身体湿答答的肯定也不怕水，金木水火土，只剩下刀和石头了。郭项龙说它的爪子怕刀切割，身上可不一定，而且这东西没有疼痛感，没法近身搏斗，只有用大石头砸。

说话间它依然不进不退地立在洞口，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样子。

我心一动，莫非它也是设计中的护墓生物？从墓室结构分布来说，自古以来绝少有双墓道设计。我和阿诚经通天神树后的黑洞坠入石井，再爬进水晶洞，穿过水波墙，在石室里焚香触发机关，若非旋错方向已经进了核心墓室，那条线路应该是行得通的。可郭项龙以冰雕打开秘道辗转来到这里，虽符合墓道设计原理，却与我们旋错方向后的遭遇形成交集，那么这条路到底对不对？会不会是设计者有意做的圈套，利用一道接一道稀奇古怪的生物消耗我们的锐气与决心？

阿诚说你的考虑很有道理，然而现在不是讲道理的时候，早在水潭那边我就打量过洞顶，从石室泄水下来的洞口已经关闭，那条通道不可能再走第二遍，因此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硬闯老树桩这一关……小郭当过工程兵，想想怎样把大石头运过去，前提是不引起它警觉。

郭项龙沉声说它站的位置易守难攻，即使运过来也使不上劲，因为洞口只有一米多宽，石头大了会被拦在外面，小了力量不够，不如……用长竹竿捅，迫使它移动位置。

通天神树！我和阿诚同时叫道，神树主干铜枝足有四五米，虽然树枝和果实被僵尸砸得稀巴烂，用来作武器却再适合不过。

当下兵分两路，阿诚和蓝真真沿原路返回取铜枝主干，我协助郭项龙先把老董抬到安全地带，然后在水潭周围物色大小适中的岩石——最好呈球型，便于搬运。郭项龙很快看中一块直径两米左右，高一米多的岩石，形状头重脚轻，根部只有约三分之一与其他岩石相连，取出折叠式工兵铲沿着岩石根部凿爆破点，他说根据以往的经验只要六个爆破点就能彻底将两块石头分离。

“叮叮当当”敲击的时候我问道：“听说志愿兵退役都包分配，你这样的特种兵更是人才，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冒险？”

“我有工作，但不高兴干。”

“什么工作？”

“纱厂保卫科长，从早到晚就是喝茶、看报、聊天，这样下去迟早要废掉。”

我笑道：“工作，结婚，生儿育女，最后光荣退休，这是绝大多数人的一生。”

他沉默片刻，瓮声瓮气说：“我申请回去，可部队不让，反而劝我在地方安心工作……我能安心吗？”

“如果这趟能安全回去，以后还想出来冒险吗？”

他目光炯炯看着我：“为什么不？每个困难都前所未有，每个障碍都充满杀机，每个细节都蕴含玄奥，你无法回避，无法退让，必须用心思考，尽最大努力解决问题，这才是人生存在的价值。”

“阿诚……给你多少酬劳？”我压根没想到他竟是以这种亡命冒险为乐趣的人，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钱是小事，我并不看重，他随便说了个价我就跟着来了。”

我无语。

到底受过专业训练，没多久六个石眼就凿好了，郭项龙从怀里取出油纸包，里面一层又一层包着火药，正因为这份细心和妥贴，才让我们始终握有最具威力的武器和保命符。他把油纸包摊在青石上打开，随口说老董背包里也有一筒火药，只是他一直以为是压缩饼干。

说到老董，我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看，全身血液顿时凝固，失声道：“老董，老董哪去了？”

郭项龙反应奇快，操起火铳冲向洞口，这时我才看清老董被老树桩长爪卷着往那边拖，主要是刚才凿打岩石的声音太大，掩盖了后面的动静。老树桩见他赶过去，加快了拖曳速度。

“砰！”郭项龙开枪试图把长爪炸断，可惜只从爪边擦过。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失手，也是性质最严重的失手，因为老树桩骤然加快速度将老董一下子卷到身前，然后突然移动，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直直向后退，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追！”

郭项龙咬牙切齿喝着急步上前，我急冲冲凑了个火把跟上去，双方在蜿蜒曲折的山洞里展开追逐。老树桩跑的动作很奇怪，整个身体一动不动，却能在崎岖不平、布满石坑裂缝的地面移动自如，搞不清它靠什么行走，幸好老董被悬空卷着，否则在这种地面拖上几分钟不死也得掉层皮。追赶途中遇到两个岔道，本想留下记号以便阿诚他们寻找，但老树桩速度太快，郭项龙又寸步不让，稍稍迟缓就有可能被甩掉，只得放弃这个念头憋着一口气紧紧跟在后面。

跑了十多分钟，山势突然以将近九十度直角急泄而下，老树桩仿佛在石阶上滑行似的毫无阻滞冉冉下降，郭项龙受过特种训练，对付这种地形游刃有余，用奇特的螃蟹步左右横着走，又快又稳，始终保持与老树桩的距离。而我应付起来颇为吃力，一手举火把，一手扶着身侧石壁，小心翼翼一脚探一脚地下去，没多久就被远远甩下，等我好不容易攀了二十多级台阶时已看不见他，连他的头盔灯都模糊在漆黑之中。

“郭项龙！郭项龙！”我有些害怕，大声喊道。

黑暗中突然“砰”一声巨响，紧接着响起脚步移动声、运劲吐气声、击打声、怒骂声……好像老董的声音！

我又大叫道：“老董！”

老董应了一声，语气萎靡虚弱，过了会儿郭项龙说：“没事了，你下来吧。”

我又惊又喜，攀了十多级台阶来到一块平整的石面，只见老董半倚在青石边敷药，手臂和胸口到处是血，郭项龙站在前面双手持枪，警觉地四下戒备。

刚才下石阶时郭项龙眼看老树桩要落到平地，担心后面还有陷阱，遂冒险朝它头顶开了一枪，出乎意料的是老树桩中弹后竟然翻身滚下石阶，翻滚中老董被撞醒过来，毕竟是盗墓老手，危急关头既沉得住气又有急智，摸准藏刀位置后猝然拔刀一切，斩断爪子后连滚几下躲过它的抓捕，郭项龙赶紧跳下去把火铳当铁棍使唤拦在老董前面。他长有火铳短有藏刀，老树桩长爪速度虽快，闪击力也相当锐利，但双方以快打快，郭项龙丝毫不落下风，老董爬起来后也手持藏刀要上前拼命，它见大势已去飞快逃遁。

“阿诚和真真在哪儿？”老董问。

我简要说明了刚才的情况，准备扶起他回去会合。倘若阿诚回到原地看不到我们，老树桩也不见踪影，肯定猜到发生过什么，以他的脾气不会安分守己坐在那儿干等，而是一路追过来，万一在岔道走错了路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端。

“等等，”郭项龙指着前方说，“你看看这是什么？”

下石阶时我的注意力都在老董身上，没怎么观察四周情况，印象里全是山壁阴影，黑咕隆咚，经他提醒举着火把上前几步，然后一个激灵再上前几步，接着又要向前，郭项龙一把抓住我说小心，有危险。我说我不管，我一定要仔细看清这个震古烁今的大发现！

眼前是座巨大的青铜方尊，视力所及高度至少二十米以上，长约三十米左右，整个方尊分四层，分别是底座、饰面、腰封和尊顶。底座表面镀了层黄金，火把一照金光灿灿亮得炫目，底部采取波浪型设计，每隔半米就有一道弧线皱褶，便于上下攀爬，皱褶线汇集于底座中心，那儿有道拱形小门，郭项龙说老树桩就躲在里面。饰面刻满了各式花纹图案，不过距离太远看不清楚，腰封银光闪闪，上面似乎有水波流动，这种景象我已在水晶洞见识过，因此一眼便确定是水晶制成。腰封上镶嵌着两个面目凶恶的龙头，方向均对着北方。尊顶隐在黑暗中，不过依稀可见其古朴大气和庄重威武的造型。

这是迄今为止世界上规模最大的青铜建筑！

想当初我们看了几扇铜门就怀疑古蜀国铸造青铜的能力和原料来源，现在看来那根本不是问题，因为它远远超出我们对古蜀国的认知。单这尊青铜方尊，除了底座哪怕上面完全中空只有表面薄薄一层，至少也需要上百吨青铜。这是什么概念？战国时期秦国国力最强，所用兵器以青铜合金为主，根据记载赢政（秦始皇）继位那年秦国全年冶炼出青铜三十七万八千斤，当时一斤约等于现在的0282公斤，也就是九万七千多公斤，撑死了不过一百吨。这已经让秦国财政十分吃紧，财政部、民政部纷纷上书请求新君主“息民从缓”，压缩军事开支，减轻农民负担。不想赢政是个野心勃勃的主儿，手段更加强硬，非但不减，还将军费预算增加百分之二十，即使如此青铜冶炼量也只提高到一百零五吨。

且不说成都平原有没有支撑如此庞大青铜冶炼的铜矿，恐怕举古蜀国全民力量都来不及开采与挖掘，更遑论在青铜器上镶嵌水晶的高难度技术，这个难题直到20世纪30年代才由英国科学家攻克。

我们当然可以把这种现象解释为宗教信仰的产物，从三星堆和金沙遗址看，古蜀国确实将祭祀作为全民族头等大事，子民对神灵的崇拜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狂热产生激情，激情产生创造力，很难说古蜀国人不可以做到我们认为不可能的事。但换而言之，他们为何对神灵如此五体投地呢？是不是曾经享受到，或者亲眼看到神灵展示无所不能的一面？这些疑问也许能在方尊内部找到，也许在最隐秘的核心墓室有所揭晓，也许，将永远成为秘密。

老董也一瘸一拐走过来，激动得老泪纵横，恨不得扑上去大哭一场，盗墓盗到他这个份上，要说完全为了发财未免有失偏颇，而是类似郭项龙，不在于结果能得到什么，重要的是享受过程，在艰苦卓绝的探索中品味惊喜。

他玩的不是盗墓，是心跳。

郭项龙道：“老树桩的长爪几乎全被切断，对它打击不小，因此不得不躲进老窝疗伤，我们必须抢在它恢复前冲进去动手，彻底铲除这个祸害。”

“万一里面不止一个怎么办？”我问。

“动物都有护巢的本能，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战斗发生在自己巢穴中，而且，”他顿了顿，“我预感方尊与核心墓室存在某种联系，不管如何得进去看看。”

我还是惦记着阿诚和蓝真真：“可是他们俩……”

老董拍拍我道：“机会稍纵即逝，不能顾虑太多，想多了也没用。”

郭项龙微微颔首，将头盔灯调至最大，蹑手蹑脚爬上底座平台，我扶着老董稍稍落后两三米。

“咣当！”郭项龙冷不丁一脚踹开小门，端着火铳对准里面，然后好像看到什么令他害怕的东西，闪电般退到一边，脸上又惘然又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