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秋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1:10
|本章字节:10366字
“皇上、丞相,请听末将一言。”萧显缓言道,“周人登陆营州的消息只是从几个逃脱的营州守卫那里听来,他们在慌乱逃窜之时,所看所感,未必真实。按照以往情形,周朝老皇帝的进攻全部从幽州一线展开,没有海路计划。而要从胶州发兵,渡海来到营州,运送数十万军队和军械、马匹、补给,就得有船。末将内弟曾去周朝江南沿海经商,他们最大的船只不过四五丈,最多能载一二百人。运送数十万人,要有上千艘这样大船。景宏登基不到三年,就算动用全国人力,也不见得能造如此多船。依末将看,应该派出斥候骑兵,再去准确侦察,再动不迟!”
耶律楚的声音显得特别沉郁,“诸位所言皆有理。周军虽在营州已登陆三日,但我们仍有回旋余地,此际不可惊慌。”他停了停,唤道:“亚父!”
“老臣在。”述律应道。
“请火速派人往南契丹各部落调兵,限黑鹰军五日内集结于天福城下;并传令北契丹,限他们十五日内集结在辽河至燕山一线待命。”
“遵旨。”
“耶律寒。”
“末将在。”
“立刻派出斥候骑兵,沿棘城至营州一线伺机侦察,由原来两个时辰一报,改为一个时辰。人员不足,你自去调配。”
“是。”
“耶律肃负责修葺城墙并加固防务。只有几日时间,你务必投入全部人力,以防周军来攻。”
“臣必尽全力。”
“诸位,时间紧急,都散了吧。”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出帐而去。帐帘忽然拉开,我看见议政帐中只剩了耶律楚。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你都听到了,周朝大军已在营州登陆。”
终于知道二哥令我前来契丹和谈的真正原因。他并不需要十五万匹马,要的只不过是一个讨伐契丹的理由。如此,郑通的一切所为便都可以解释。
耶律楚叫我来,也许是认为我知道些什么。因此我淡淡说道:“本宫只奉命来使,商议交易马匹之事,其余一概不知。”
然而他并没有问我什么,只说:“你的处境很危险,已成契丹公敌。今日起,便留在我身边,寸步不可离开。”
从得到大周奇袭营州的消息开始,已经七日。耶律楚发出征兵的命令也已经过了七日。然而,黑鹰军却一个没有到,而北契丹也没有一点消息。坐在议政帐主位的耶律楚此刻虽然依旧是镇定姿态,我却能从沉重的呼吸感受到他内心的不平静。
一早,述律羽之急急入帐。我依旧隐在耳帐,听他语气沉重,“北契丹路途遥远,去传令的士兵出了什么状况未及时回报也未可知,但是我们南契丹的黑鹰军竟也未到,这就……老臣揣摩,是不是陛下施政有些操切了……”
耶律楚沉默着,没有答话。我猜度述律之言,所谓施政操切,应是各部落酋长对部落兵制度转变为国家兵制度强烈抵触,以致拖延发兵。
少顷,又有沉重脚步入帐,“末将舒穆鲁参见陛下。今早城外已发现小股周军,尚无对天福发动有威胁的攻击。末将揣测是他们还没有聚集完备,也有不知道我们虚实的因素。但是,如果这样等下去而没有行动,我们被周军围攻是迟早的事,请陛下早做决定。”
耶律楚依然沉默。
一声帐外士兵的呼喊声打破了片刻的沉静,“报陛下,幽州黑鹰军百夫长石末甘林有十万火急之事前来禀告。”
“传进来。”
“是。”
我将耳帐轻轻拨开小口,只见一名全身染着血污的将军跌跌撞撞走进议政帐,扑通跪下大哭,“陛下,请快给幽州增兵,再晚就来不及了。”
耶律楚斥道:“哭哭啼啼,如同妇人,幽州如何,仔细说来。”
石末甘林这才勉强收起眼泪,道:“五日前,周朝皇帝亲率数十万周军趁着雨水天气对幽州、渝关发动奇袭。幽州守将萧临疏于防守,被周军乱刀砍死。仅仅两个时辰,幽州就失守了……万夫长审落虽然全力抵抗,奈何周军人数太多,潮水一样进攻,抵挡不住,损兵折将,退守棘城。临危之时,审将军命令我突出重围,前来报信要援啊,皇上。”
舒穆鲁惊道:“景宏亲征?幽州这路军怕是比营州那一路人数更多。”
述律的声音从旁响起,“幸而皇上在那周朝妖女来到后,有所警觉,派了一万黑鹰军加强幽州防务。否则审落现在哪有兵可用?他还要增援,这里哪有兵援他?”
耶律楚看着地上军事沙盘,道:“周军两路,来势凶猛。幽州、棘城只能暂时放弃。设法带信给审落,务必从棘城突围,向营州进发,去切断营口周军的补给线。”
正说着,外面忽然大哗。只见一名军校慌张入内道:“陛下,快出去看看吧。”
我不知何事,心中疑虑,然而记着此刻自己处境,不敢妄为,只耐心等着。这次过了多时,众人才又入账,一片愤恨之声。
耶律楚的声音响起,“他的信,读来朕听。”
有人开始用契丹语诵读起来,“大契丹耶律史告南契丹所部,耶律楚以弑兄篡位,以杀戮夺权。其人似豺狼,其心似虎豹。篡夺以来,屡兴战火,契丹族众十去七八。念望我族群艰难求存,数百年之不易,必将勇力合心,诛此灭族之种,再添耶律荣光……”
还未读完,述律羽之已怒不可遏,骂道:“贼贱种,竟将老臣派去北契丹的传令兵全部砍了耳朵鼻子,用马绑回来。如此羞辱,恨煞老夫,悔未早将他剁成肉泥。”
舒穆鲁也愤愤道:“耶律史竟趁此机,策反北契丹。他定是又和周朝勾结上了。”
从耳帐缝隙中望去,耶律楚却轻蔑一哂,“亚父不必恼怒,此人两面反复,定不能成事,不必理会。”
话音刚落,“报一一”又一名将军入帐,“城墙守卫来报,城外周军正在围攻前来集结的小股黑鹰军,请示皇上裁决。”
耶律楚扔掉信件,便和众将出帐而去。
这一次,直到黄昏,他们才再入帐。我听见了极为熟悉的破锣般嗓音在那里埋怨,“黑鹰军都是从各部落陆续而来,这样几百一队,稀稀拉拉,还没到天福,都被周军吃光了,连骨头都他娘的没剩下!皇上还不救……”是独臂李德威。
耶律寒也在一旁劝道:“陛下,打吧。”
众将也纷纷嚷起来,情绪激动万分。我再从缝隙中看去,只见耶律楚紧锁横眉,立于中心,向李德威严厉道:“谨守城池,再有胆敢出城作战者,立灭其族。”
众人顿时一片肃然。
大周两路来袭,营州登陆这一路已将天福团团围住。另一路二哥亲率,从幽州进军,怕是也已不远。耶律史又在此刻策反了北契丹。此际形势,可谓四面楚歌。
待众人散去,耶律楚一身黑甲步入耳帐,“今夜突围出城,你随朕走。”
我坐在毡毯上,抬眼看他,“带上妇人,突围多有不便。”
“你不可留在天福,”耶律楚的眸子在铁盔下闪光,“不等周军来,守军先会因为泄愤把你撕成碎片。”
“报告陛下,述律丞相来了。”耳帐外,传来一声清脆的禀告声。
耶律楚没有再理会我,回到主帐对述律羽之道:“亚父从北门渡河而去,朕率军掩护你。集结好各部落的军队,便到小回坡等朕会合,再同周军决一死战。”
述律羽之的声音不无悲凉,却也没有一丝惊慌,“老臣即便粉身碎骨,亦将不辱使命。只望陛下千万谨慎小心。”
“亚父,多年来蒙你忠心。”耶律楚紧紧搀握住述律羽之的手臂,“景宏亲征,来势汹汹。今日契丹,有灭种之灾。全仰赖亚父威望,救国土于危亡。”
述律羽之再拜,洒泪而去。他们的言语情状中,军情的凶险向我扑面而来。二哥亲征,他怕是倾巢而出,誓覆灭契丹。
黑暗里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天福南门大开,一队铁骑卷地而出。当先一面迎风黑色战旗,旗枪闪烁生光。清一色黑色战马,黑色铁甲,似午夜幽灵般直扑周营而去,瞬间就突破了周军大营。
“契丹兵、契丹兵!”
“耶律楚要逃跑了!”
不远处的周营顿时大噪。一时间,内外响动,骑兵直逼周军大营中军,所到之处,横砍竖劈,马蹄飞踏。夜幕的笼罩下望不见混战的惨烈,但外围周军很快开始行动,原本将天福团团围住的各路从不同方向朝大营中军涌去。
片刻间火光齐放,亮光闪灭处可见骑兵虽左挡右冲,却为箭弩所制,纷纷坠马。周军步兵人数越聚越多,蜂拥而上,疯狂砍杀,惨叫声十里可闻……
当一千黑鹰死士出南门,引去三面围军时,述律已自北面长河渡河而去,而耶律楚带着我和四千骑兵向西南面的营州进发,去设法和审落会合。
回头再望那片战场,一千骑兵仿如孤狼纵入虎群,被周军吞吃得干干净净。我不禁问道:“可惜了,从南门领军冲入周营的将军如此神勇,不知是哪一位?”
耶律楚眼中的晶莹在月色下闪光,“是李德威。他言自己独臂,不耐久战。为免拖累大军,情愿做死士。”他停了停,“我一定会给他报仇。”
我惊叹悲惘,往日李德威鲁莽而憨态可掬的种种形象袭上心头。此次入契丹,只有今日才听到他那一句熟悉的“他娘的”,连面都未曾照过,已阴阳永隔。李德威用他和一千人的性命,换取了宝贵的脱逃时间。
黑鹰军如狂飙一般突进。耶律楚一直要我骑马跟随,不能脱离他左右。从深夜到红日当空,连续五六个时辰不停歇地疾驰,我早已震得精疲力竭,神志昏沉,难以驭马。耶律楚时不时要放慢速度等我,并在我座下马臀上猛加一鞭。
当马再次奋蹄跳过一个土坑时,巨大的震荡竟使我向一边歪滑下去。
身边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捞住我的腰,把我拉到他马上。
“你怎么样?”他一只手将我揽在胸口,大声问道。
我双腿已是酸软不堪,腿根内侧磨蹭得剧烈疼痛。过度的喘息使肺部一阵阵闷痛。
“玉,坚持住,我唯一无法左右的就是时间。”
这是来契丹后耶律楚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阳光使我睁不开眼睛,我用残余的微弱力气,向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稍事休整!”耶律楚见我已实在无力支撑,向身后骑兵喊道。整支队伍这才停下脚步。
他把我放到地上,一只手枕在我脑后。有水囊送到唇边。我拉住囊口,贪婪地喝着。清水冲刷过塞满黄尘的喉咙,精神顿时为之一爽。可是没喝几口,水囊就被夺走了。
我扯他袖口,扑过去抢。耶律楚伸出我身下那只手拦住道:“不能再喝。久渴而狂饮,会使气血失常,甚至猝死。”
我愣住了。他站起身来,周围将领立即围拢过来。耶律楚以刀柄在沙地上画出线路,“周军虽然人数众多,但是过长的补给线是致命软肋。营州、幽州失守,景宏的攻击套路已然呈现。他无非分兵两处,从营州伸出一只手,从棘城伸出另一只手,然后形成钳形攻势,合围天福。我们当赶往营州,先切断补给线,然后与述律丞相集结的大军会合,消灭这支断粮的周军,再迎头痛击北上的景宏。”
说话间,已有飞马来报,“陛下,前方出现周军!”
将士们顿时一阵骚动。
“大概多少人马?”耶律楚急问道。
斥候兵道:“回陛下,约有数万,步兵为主。”
“来得太快了。”耶律楚低语道,略作思忖,道:“若所料不错,这支周军当是向天福而去的景宏部。”他扫了一眼正在列阵的黑鹰军将士,高声喊道:“战场偶遇,周军气势正盛。我军分作两股,随朕冲锋。”
他派了数人,将我安置到一处高地上隐藏起来。方在大石后躲好,平原上已是飞尘滚滚。银甲兵高举着“周”字旗帜,密密麻麻地涌来,仿佛无穷无尽。
再看随耶律楚突围而出的黑鹰骑兵,不过数千人。他在马上挥舞巨大的黑色令旗,黑鹰军立刻如潮水向两边散去,并未与周军正面接触。与此同时,大量的弓箭已经砸向正在冲锋的周军。
此刻,周军已经很近。人群中,我一眼便看见二哥的身影。因为他所骑之马分外高大,身边又簇拥着许多骑兵。二哥发令,身边一将亦扬起黄色龙旗。排列在阵形两边的步弓弩兵顿时停下脚步,分别向两边的黑鹰军疾射。周军弓弩兵人数众多,射完一轮,后队立刻换上,战场箭矢横飞,一片嗖嗖,绝无间歇。黑鹰军遭到猛射,行动顿时缓落。二哥纵马入阵,连斩数十人,杀入黑鹰军中央。曾经见识过蓝甲军的骁勇,这却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二哥本人在战场上的剽悍。
耶律楚见景宏入阵,马蹄踏尘而去,直向二哥,一刀便砍向他头顶。二哥横刀一挡,用力过猛,震飞了耶律楚手中弯刀,但自己的长柄也被砍成两半。身边的契丹兵和周兵见皇帝交战,都一拥而上,近身相搏,反而猛然将两人冲散。一时间大地颤抖,黄尘满天,只有肉块和鲜血在躁动的空气中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