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秋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1:10
|本章字节:7856字
“右相仍以为旗鼓在太后手中。他用毒折磨太后,是为了逼迫你说出旗鼓下落吧。”床榻旁的羊油灯将熄未熄,最后的火光,像在帷幔深处染上了浓暗的血色,亦在我心头跳动不休。
灯影如晦,萧太后的嘴角颤动着,似笑非笑,满脸蜿蜒的皱纹仿佛都成了怨咒的符号。
我直视着她,“你召我来,为了让我告诉耶律楚,右相私谋旗鼓,或有反意?你又故意在拓跋毅面前提到旗鼓,再逐他出去,让他去密报给右相,你可能将旗鼓之事告诉了我,好让他针对我?”
她的面色从灰败变得惨白,眉心竟有隐隐的青气,胸口起伏不休,手指紧攥,“妖女!”
“北方日连部起兵反叛,偏偏说是奉太后旨意,述律丞相又以为太后握有旗鼓。萧太后,上京容不得你。”
她不发一言,只是眸中波涛狂涌,随着紧抿的唇角一点点收敛成可怕的旋涡。
我自袖中取出一粒赤红药丸,“我唯一能帮助太后的,就是助你速死,免受述律毒药反复折磨,也好早日使北方叛军师出无名。”将药丸放在她枕边,“要怎么去,太后自己选择吧。”
我方要离开,萧太后却突然用力,一双枯槁苍老的手掌,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衣角。
我心中一震,急急挣脱,然月白色的袍子上,还是留下了鲜红的印记。
她的手心里,不知何时,竟满满的都是血。
沉沉的灯火底处,她一半面容浸入黑暗,诡异到极点。她吃力地支撑身子,念道:“以血为咒……血胎……孽根……”
我自靴内取匕首,割取衣襟于地,却割不断她突然而起的恶毒的笑声,干哑,枯涩,逼人疯狂。
直到退出帐外,我还无法从那可怖的血腥之气中摆脱。抬头看着空中乱舞的雪花。雪如此之大,无声无息地从冷灰色的云层间降落,铺天盖地而来,天地间苍白一片。
腹中开始隐隐作痛。
耶律寒站在大雪中,身上盖满了雪。耶律楚不在上京的日子,他总在不远的地方。
一边搭着他的手臂上车,我一边低语道:“太后驾崩了。”
他点点头,把挡雪的车帘放下来,“皇上英明。”
雪积得极深。晨间方清扫过的道路,不到午时,已经又没过了马膝。车子吃力地缓缓行进,不时阻抑。我望着车外纷飞的雪花,“来契丹这几年,今年的雪最大了。”
耶律寒道:“末将久居契丹,也从未见如此大的雪。”
我们都想到了什么,一齐沉默了许久。
“这么大的雪,也不知道皇上如何……你可有他的消息?”
“皇上应该安好,只是雪大难战,总得挨到雪停。”他仍然这样回答我,和前十数次的回答不差一字。
腹中又有些许刺痛,仿佛小蚁轻轻啃着。我微微皱了皱眉。
耶律寒并未看我,却奇迹般地感觉到我的不适,“娘娘身子如何?回宫再请巫医看看。万一……皇上在北疆怎能安心?”
我把双手交叠在腹部,轻轻地说道:“耶律寒,你听说过血咒吗?”
“小时听族里老人说过,是一种很厉害的巫术。施咒者用生命为代价来诅咒,被咒者没有能逃脱的。娘娘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耶律寒一下子打住。
我咬住下唇,把头转向车窗,努力平复心中涌起的恐惧。
“以血为咒……血胎……孽根……”那个嘶哑而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喧嚣,久久不肯散去。
风雪声中,有声音轻轻响起,细细的,像有人捏着嗓子在哼唱:
“……天昏昏,雪积屋,阿姆出门无归家……”
歌声悲戚宛转,和着风雪声显得更为凄凉。
“……天昏昏,神明死,这厢战来那厢乱……”
渐渐地近了,唱歌的人也似乎多了起来。
“……天昏昏,黑山焚,周人不去天不明……”
听到“黑山焚,周人不去天不明……”我心头猛地一顿。
“是什么人在唱?”
我的话未完,耶律寒已经一步跨出车外。几个车夫和护卫在两侧的骑士立即上前,封住了马车四周。
我看不见外面的情形。那些歌声很快就消失了。风雪声又成为了唯一能听见的一切。
耶律寒很快又回到车上。
“天昏昏,黑山焚,周人不去天不明……方才那些人哪里来的,是在唱我吗?”
他摇摇头,淡然道:“娘娘多心了。”
不该说的话,他从来不会多说什么。
马车继续前行,车厢中一丝血腥味蜿蜒飘散,纠纠缠缠在我心头。
我回到自己的宫帐里,照例地请脉、吃药,照例地午睡。不知躺了多久,我从纱帐里起身。瑶琴靠在榻上睡着了。我没有叫她,轻轻披衣走到外间,一个契丹小宫女正轻手轻脚地往炭盆里加炭。四周如此安静,空气中荡漾着似有似无的歌声。
“……天昏昏,雪积屋,阿姆出门无归家……”
“你在唱什么?”
她吃了一惊,手里的炭盆剧烈一颤,火星四处乱溅。
我走到她身前。小宫女慌忙跪下了,“奴婢有罪,打扰娘娘休息。”
“无妨,”我道,“你方才唱的曲儿,是哪里学来的?”
“没有,奴婢什么也没有唱……”
我知道是再问不出什么,除非大动干戈。我现在情形,很不适合大动干戈。
“很巧……”我私下对瑶琴说,“正都被我听见,我又是个多心的。”
她轻柔地安慰我,总要以腹中孩子为重,不要介怀这些,“对了,明日,阿休要来看主子呢,有他说说笑笑也热闹些。”
阿休的到来给宫里带来久违的热闹。半载未见,小伙子更高更壮了。但他毕竟年岁未足,还不堪重用。耶律楚让他先回祖父处居住,又派了师傅教导他。
“哇,皇上的宫帐就是不一样,样样东西都好神气。”男孩子一边轻手轻脚走进来,一边睁大眼睛四处乱看。
“祖父家住得惯吗?大伯大娘待你可好?”我有些不放心,一见了面忙着追问他。
“回娘娘,知道我是宫里出去的,又赐了大姓,都待我客气。”阿休学着宫人的样子给我请安,一边瞪着瑶琴端出的一盆盆精致的小点心:豌豆黄、银丝卷,还有蟹黄酥,香味扑鼻。
“这些都是娘娘吩咐照着大周宫里头的样式做的,可便宜了你这小馋猫了。”瑶琴笑着告诉他。
“娘娘真好。”没多会儿,阿休嘴里已塞满了点心,手里还拿着半块。他边继续往嘴里塞点心边说:“回去我得告诉那些人,别胡说八道!”
“什么人胡说八道?”我继续笑盈盈地递给他一块松子糕,“是不是说我们汉人不好?”
“嗯嗯。”他使劲点着头,“我娘活着时,他们老说她不祥,现在又说娘娘不祥。其实北方闹雪灾,干娘娘什么事呢?”
我拿帕子给他拭嘴,又问他:“北方闹了雪灾了?你说给我听听可好?”
“今年雪大,一直下到开春了还没个停。宫里还不觉得,北边听说可遭了大灾,牲畜冻死了不知多少。我听祖父说,牧民们没活路,才起了乱子。”
瑶琴上来替阿休倒茶,听见这些忙问:“他们说北方雪灾和娘娘有关系?”
阿休停下来,神色有些不安,“他们都是乱说,娘娘你不要生气。”
我笑道:“生什么气?他们说我,我总要知道。知道了也好有个防备不是?我在宫里头,听不见外边的话,阿休你告诉我,我才好想法子保护自己。你说可是这个理?”
男孩的神色严肃起来,点心也放下了,“娘娘叫我说,我就说。家里人都说,北边的雪灾都是因为国中有不祥的女人。听说是巫师奥姑们占天占出来的,几个显灵的大神都是一个旨意,说当年为娘娘治病烧了圣山,上天才降了这个责罚给契丹。”
“原来‘天昏昏,黑山焚,周人不去天不明’果然是唱的这个。”我看着瑶琴说。
“娘娘也听过这歌吗?现在上京到处都在唱这歌……”阿休发愁道,“阿休觉得雪灾和娘娘没关系。他们总是容不下汉人,我大伯大娘是,其他人也是。”
我拿帕子替他拭去吃点心时沾上的脏东西,“阿休是好孩子,这些我知道了。回去后好好学着本事,可不能淘气。”
他又重新笑了,露出两颗白牙,“我不淘气。我记着要保护皇上和娘娘,不叫任何人伤着你们。”
宫人们刚把阿休送出去,瑶琴就道:“孩子到底是孩子,硬是没看出主子有身孕了。”
我摆摆手道:“他才多大?若他真大了,很多话也必如耶律寒一般不肯说了。”
瑶琴沉下脸来,“亏得他说,咱们才能知道。这些胡诌的话怎么传得这么快?”
我端起杯子,慢慢地吹去茶汤上的浮叶,思忖着,“北方新败,又逢雪灾,民之疾苦,挑起叛乱。皇上欲安抚之,有我杀耶律炀之事,北方人心难平;强而征之,只怕他屠戮子民,更难服众。所以战事胶着,未能决断。只是国家初建,百废待兴。拖得越久,于契丹越是不利。”
瑶琴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我慢慢道:“看来皇上难决之事,如今是丞相效力。”
她不明白,向我摇了摇头。
我把杯盖放下,“所谓雪灾、不祥,无非都是冲我来的。阿休说方才这歌上京内外都传遍了。这可就蹊跷得很。一则北方雪灾,上京远在百里之外,到处传这些歌谣,必是有人授意。二则当初为取蛇烧黑山之事极为隐秘,民间如何知道?歌中所唱‘周人不去天不明’,如今朝中谁有能力令上京一夜传遍歌谣,谁又最容不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