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秋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1:10
|本章字节:8730字
他还是那样轻蔑的语气,“柳盛!周朝皇帝还要留着他对付我呢,何况他是皇后的兄长。他不但没有获罪,反而已继任裴展中书令之职,另开府仪同三司。”
这样大的事,萧史为何竟没有告诉我?我要去求证这是真是假,我要请他去见我二哥景宏……我突然浑身有了气力,狠命一挣,站起身来,几步就蹿向帐外。身后耶律楚快步追上来。我们几乎是同时出了军帐。
帐外已是深夜,刺骨寒冷。空旷的帐前却跪着一个女子。我诧异莫名,定睛一看——是述律赤珠!
东丹的夜晚这样寒冷,她却只穿了单薄寝衣,光着脚,披散着满头长发。她的面容本是极艳,此刻却变得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她孤零零地在漆黑的夜里不知跪了多久,身子一动也不动,像一朵开在深夜的昙花,摇摇欲坠。
耶律楚本想来拉住我,看见述律赤珠的瞬间,却生生停住了手,步子带着迟疑和沉重地走到她面前,“赤珠,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又向她身后不远处的侍从们怒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让律妃在这里跪着!”
述律赤珠深深地伏下身去,“不要怪罪他们,是我定要跪着的。赤珠忤逆大汗,罪该万死。我被禁足宫中,日夜想着以死谢罪,只是想能再见大汗一面。今日了了心愿,我死也甘心了……”
耶律楚用力拉起她道:“我怎会要你去死?你是多心了,快回宫里去吧。看你都冻僵了……”
赤珠却无力地摇摇头,脸上滑下两道清亮的泪痕,“我夜夜盼着,只盼着能看一眼大汗。我夜夜等着,看着红烛一点点燃尽,心也像被烧成了灰。我夜夜望着,望着天色黑了又明,明了又暗。大汗可知道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
她的声音那般凄楚,连我都有些被打动。这个女子,她是真心爱着耶律楚的吧。她也只不过,是个可怜的伤心人。
耶律楚站着没有动。夜风又起,扑打在帐上呜呜作响,似女子低低的啼哭。阵阵寒意使他惊觉。他忙脱下身上的裘衣,披在赤珠身上,低声安慰道:“是我不好,叫你伤心了。你快些回去吧。等一会儿我叫巫医来替你看看,别冻出病来。”
赤珠瞪着耶律楚,突然哇的一声哭了,扑上去紧紧抱着耶律楚的双腿,伤痛哀绝地说道:“大汗你还不明白吗?赤珠心里只有一个大汗,大汗就是我的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汗。你若是厌弃赤珠了,我宁愿冻死在这里……”
耶律楚默然低下头,声音也有些颤抖,“赤珠,你……”
赤珠抬起脸,捉住他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脸侧,她的面容哀戚如暗夜一般。突然发现了他手上的伤,“大汗,这是怎么了?流了这么多血……”
他们这样深情地对着话。我只默默看着,好似一个不相干的局外人。
冷不防,赤珠的脸向我转来,“是你吧,是你叫大汗这般伤心!我方才都听见了。你心里既装着别人,求你把大汗还给我。没有他,我便什么都没有了……”
耶律楚此刻似乎有些走神。他立在那里,深深凝视着我。
我木然看向他眼中。他那没有表情的双眼,却生生叫我看出了几分萧索和落寞。
但是青,已经家破人亡……
“还给你。”我轻轻地说,转身投进了黑夜。
高耸的宫墙里,我四处乱走。然而走来走去,都是高耸的宫墙。
天空乌黑,没有月光,也没有星辰。走到树丛边,我对树丛说:“你们可知道,他会有多伤心?”走到池水边,我对池水说:“竟是我害了他!”走到高墙下,我对高墙说:“早知是这般结局,当初就该一同远走高飞……”
多渴望有人能给我回答,然而四周死一般寂静,树丛、池水、高墙都不理睬我。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发现自己竟走到了天福宫中的佛堂前。契丹人信青牛白马为其始祖的传说,堂中供奉的是青牛神与白马神。我像渴极的人见到了大海,几步扑进了庙堂。
青牛神面带微笑,白马神姿态端庄。任我怎样苦苦诉说,它们始终冷眼旁观着,一言不发……
连神佛也这般势利吗?
我怒不可遏,嚷道:“你们是什么神佛,只知受人香火,却不知道睁开眼,看看这人世间,为何有这样多的痛苦!”
双神仍是那般安详。
我再恳求它们道:“睁开眼吧,我到底该怎么办?为什么不回答,我命令你们回答我……”
四周却只有我自己绝望的回响。
顷刻间我失去理智。近身有数支烛台。我取过便向神佛身上掷去,一边狠狠地骂道:“你们不配高居庙堂。你们只知道粉饰太平,却不顾人间疾苦。迟早有一天,你们要被推倒,要被践踏,要被永远地遗忘……”
阵阵巨响引来了宫女侍卫……
“夫人、夫人,快住手,神灵是万万不可亵渎的呀。”到后来,竟连阿君也赶来了。
我对着她笑,“阿君,我告诉你,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唯有从自己家里先自相残杀起来,才能彻底灭亡。”
阿君悲悯而诧异地看着我,“夫人……在说什么?你今日是怎么了?”
是啊,在这异族的土地上,有谁能听懂我撕肝裂肺的话?
我像行尸走肉一般回到妃离宫,从这个夜晚起彻底一蹶不振。想要联系萧史,他又因事出宫去了。我很怕夜晚闭上眼睛,因为只要一睡着,就会梦见裴丞相一家的惨状。我又实在太累了,连呼吸都困难。
这精心装饰的妃离宫,这染满血腥的妃离宫,这错付真心的妃离宫,不过是一座冰冷的囚笼。我躺在床上,木然地瞪着床顶。
外间有轻轻的说话声,是阿君和阿碧。我不想听,细小的声音却仍断断续续地落进耳中。
“还睡着?”
“嗯,也不知那日发生了什么事,回来就不对了……”
“听说大汗前几夜都宿在律妃那里,昨夜点的是大宛进献的美女侍寝……”
我向床里侧翻了个身,捂住头。
“那不是同从前一个样了?”
“听说吵得很凶……只怕这妃离宫,都不会再来了……”
“你好好劝劝夫人……她这气性……”
外间的两个人没完没了地讨论着,猜测着。我猛地坐起身子,下了床,走出去。
两人没想到我突然起来,都吃了一惊。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见到她们吃惊的样子,有些尴尬,便随口说道:“我去骑会儿马,你们不要跟来。”
我许久不骑步影了,然而它见了我,还是一样亲密。我把带给它的糖放在手里。它舔食着,舌头把我的手心弄得极痒。我牵着步影出了马厩,骑着它在天福宫后的大片空地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乏了,俯下身子抱住步影的脖子,大颗泪珠把它的鬃毛打湿。
“步影,”我说道,“我多想和你一样是匹马,可以任意驰骋。或者身为七尺男儿,可以仗剑行走天涯,可以与仇人痛快地决斗一场,或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然而我却只能在这深深的宫墙里,等到心碎,等到身死。”
步影默默地听着我把心事全都告诉它。
耶律楚再也没有来看我,也没有传唤我,像是彻底忘记了我。而我也一天天地越发不爱说话,只同步影一起在马厩后边荒凉的空地上整日溜达。
这一日我又独自去看步影。它似乎已变成我唯一的知己。正想将它牵出马厩,却突然听见了女子的笑声,那般爽朗与欢畅——是述律赤珠!
我生怕被她看见又生事端,忙隐到马厩的挡板后面。板上有条细长的裂缝。透过缝隙,我看见了两个并排而行的人。
耶律楚穿的是墨紫的貂裘长氅,而述律赤珠穿的是绛紫色络纹长裙,胸前垂着璎珞。他们都身材高挑,眉目俊秀,皮肤带着阳光的色泽,浑身散发野性张扬的气质。
述律赤珠的手亲密地挽在耶律楚臂上。两人越走越近,近得可以听见他们轻轻地以契丹语交谈着。而同我一起时,耶律楚为了照顾我契丹话说得不太利索,通常是说汉话的。
耶律楚正偏过头,问着述律赤珠:“你舅母这些天身体如何?”
述律赤珠含笑瞅着他,“多谢大汗赏的药材,舅母之病很有起色。舅父也十分感激。”
“这就好。你也要常劝舅父保重身体,不要太过操劳。”耶律楚也面露喜色。
“舅父最近常常忧烦,是为北边之事吗?”述律赤珠小心询问。
耶律楚看了述律赤珠一眼,点头道:“上京最近动作很不寻常。我本部人马还都留在临潢,确实很不放心……”
述律赤珠稳一稳他的手臂,“那一位怕是更不放心呢。”
他们这样地谈论着的事,耶律楚从没和我说过。我突然觉得,他们其实才是合衬的一对。
走到马厩里,耶律楚自去看他的绝影,回头却突然看见了步影,瞅着它有些发愣。述律赤珠顺着他的眼神看去,笑容有些僵硬,“这是大汗那位汉人侍妾的马吧。你睹马思人,不如去看看她?”
耶律楚没有说话,只盯着步影,眼底染上了一丝忧郁。
述律赤珠背过身,摆了摆手,“不过,只怕她身子服侍了大汗,心里头却还想着别人。”
耶律楚撤回目光,又恢复了淡淡的神色。
述律赤珠软糯的笑颜中暗藏着机锋,“我也真好奇。什么样的人物能叫她这么死心塌地,竟连大汗也不放在心上。你如此宠爱她,她倒一些儿也不领情。那日她肆意顶撞大汗,如今却毫无悔意,也不认错。大汗可也真能容人。”
耶律楚手抚着绝影的鼻头,低沉道:“她的性子……的确太过倔强……怪我宠坏她了。”又看着述律赤珠道:“她若有你一半的忠心和情意待我,也就好了……”
述律赤珠走近,从背后抱住耶律楚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柔声说道:“我的忠心和情意,只对大汗一个人。只要大汗把给其他女人的情分一丁点儿给赤珠,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耶律楚脸上现出惭愧之色,伸手握住述律赤珠抱着他的双手,“赤珠,我确是……太过冷落你了……”
述律赤珠忽然巧笑嫣然,“那么大汗打算如何补救呢?”
耶律楚转过身来揽住她的肩头,勾起嘴角的笑意,“今晚补救如何?”
述律赤珠扭过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天福的美女们个个等着大汗补救呢,你可补救得过来?”
耶律楚含笑调弄她,“她们哪有赤珠这样的好处……”
述律赤珠的笑声从丰满的双唇中流出,像银铃般响起,一转身已跑出了马厩,“大汗好坏,竟这样欺负我!我要回宫里去了……”跑出几步却又回过身来,浮起一个千娇百媚的笑容,眼中火辣辣的热情带动令人心跳的韵致撩拨着男人的情绪。耶律楚没有一丝迟疑,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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