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生辰(3)

作者: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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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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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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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274字

“此事大汗已在查办,”我打断他,“他答应一定会给我个说法。”


他眉峰一敛,微微摇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伤口渐渐结痂。庄太医虽然妙手,然而痂脱落留下的两腮淡红色斑痕,却无论用什么方子都再去不掉。我一向自负容貌,更兼信阴间相认之说,为此终是不快。


这一日摆膳在龙泉殿。我带了阿君同去。进了宫自有侍女们上来服侍。转脸看见,她们双颊上,竟和我一样都有着淡红印记。


“这是……”


龙泉殿里的管事夫人满脸笑容,“前日一个名唤琐年的侍女在脸上涂抹红妆。大汗见了高兴,说像玉妃娘娘,为她赐名夜来妆。阖宫里羡慕,都竞相作这妆。”


“夜来妆……”阿君念着,不甚了了。


我自然知道。


薛夜来是魏文帝曹丕的宠姬。她初入魏宫时,有一日夜晚,魏文帝在灯下咏诗,身后摆着水晶七尺屏风遮挡。夜来来到殿中,未能发现屏风,竟一头触撞屏上,将面颊撞破,伤愈后留下伤痕。曹丕却不以为意,还赞她伤处如晓霞将散。宫人从此俱用胭脂在脸上仿画,名曰晓霞妆。


耶律楚以夜来妆为这侍女赐名,实际抬举的,却是我啊。如此风雅之事,被模仿的我,实在再没有伤心的理由。


然而我要的,却不是这样的虚名。我一直等待的事,始终拖着没有答案。这种拖延使我失望、害怕。只有他和我二人时,我决定打破这哑谜,提起近日来一直回避的话题。


“生辰之事,已过这许多日子,却不知查得怎样?”


如料想中一样,这个问题一抛出,我和耶律楚之间的气氛便降入冰点。


他面对我灼灼的双眼,却只是淡然负手,“惹事的猴,耍猴之人,表演的伶人,督造水晶屏的工匠,当日生辰宴上管事、侍卫……有责之人,全部发落,无一漏过……”


我屏息听着,却再没有了下文。


“没有了?”我还是不甘心地一问。


他不看我,唇角紧抿片刻,道:“只是意外,你不要多心。”


未假思索我便脱口而出,“这便是大汗许我的所谓彻查?”


一抹难言的苦涩浸入他狭长双目,“你是在……怀疑我吗?”


身体中翻腾的热血不可抑止,“猴子是谁弄进宫来的?水晶屏为何一敲即碎?还有,那日分明有人在背后推我……”


有一刹那,他眼底闪过怒意,但也只有一刹那,唇角又紧紧抿起,“我说过了……只是意外,是你想多了。”


我袖中双手紧紧握着,指甲直戳向掌心,“既是彻查,为何这些都没有解答?还是因为……述律羽之,大汗不能动他?”


“真真!”他喝止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显然已不欲再讨论,“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再胡闹。”


到此为止……我似被惊醒,许久之后才有一缕叹息飘落,“是啊,我竟未毁容,还得了个夜来妆的美名,的确皆大欢喜,何必再胡闹!”


他淡漠的眸心隐见一丝黯然,语气沉郁,“你要学会忍耐和等待。”他靠近我,晦暗的影子无力地覆上我身躯,“很多事,你该逐渐明白……上京忌我,虎视眈眈。若无述律,谁保得东丹新政?我希望你能够置身事外,也会尽全力保护你……”他没有再说下去,伸手欲扶我,“夜深了,还是先歇息吧。”


啪的一声,我已挥开他的手,侧身一让,再不言语。


“你的脾气实在是……也好,你自己静一静,免得彼此都不痛快。”


背对着他,我冷冷道:“送大汗!”


他顿了一顿,转身离去,寝宫之门拉开长长的影子。


摊开手,指甲已将掌心划破,有一抹惊心动魄的艳红。我的血泪不能白流,我不能总为鱼肉!新仇旧恨,述律赤珠,你当全部还来!


心头有毒蝎蜇人的恨意,翌日急召萧史。他傍晚进宫,我劈头便道:“我要铲除述律赤珠!”


萧史双眼一亮,有惊喜暗锁其中,“好,娘娘你终于想通。”


“兄长千里迢迢从大周请来太医,当不只是为我调弄美颜方这么简单吧。”我执一个玉杯放在唇边。


他会心一笑,“自然!”


我已了然。望向窗外,夕阳的孤影被晚霞染去残魂。一抹血红似烈焰熊熊,焚尽长空。


东丹渐至夏季,白日已有些炎热,夜晚仍然清寒。宫里已不用炭火,晚间只点起暖炉。


阿君匆匆进来,“娘娘,那丫头去了。”


我换了衣裳,只带着阿君,悄然往宫中无人的群帐中去。


脱下斗篷的瞬间,“拜见玉妃娘娘!”女子已跪下身去。


我露出轻缓笑意,“我们又见面了。”


她低垂着头,“是,玉妃娘娘。”


“你是叫留仙吧……”我略略沉吟,一语双关,“那日见你在无人处哭得伤心,原来留的,真是另有其仙哪。”


她跪着未动,只有耳坠轻轻一摆。


我看着她摆动的耳坠,继续道来:“怪道你说大汗没有宠幸你,反而是你的幸运。当日我不解其意,今日方才明白……”


留仙眉心一拧,又迅速放开,“奴婢不知娘娘在说些什么,请娘娘明示。”


“好,我也最不耐烦兜圈子。”我道,“你那相好的性命,如今可就捏在你的手心……”


她骤然抬头。我的视线牢牢抓住她的双眼,不容丝毫闪避。


“娘娘可是听到了……什么传言?”


“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了。”我说,“只要出到足够的价码,这宫里,没有什么秘密买不到。”


她神色中有哀伤,“是我勾引他的。那日大汗没有宠幸我,我心中忧愤,才灌醉了他。请处死我吧,与他无干。”


好个痴情的姑娘!我心底暗赞,面上却维持着冷笑,“我有足够的证物可证明,你与他有私时,大汗还未宠幸你。大汗奇癖尽人皆知,侍寝者必为处女。一个侍卫捷足先登,罪名可不小啊。”


“娘娘,”她凄声道,“求你放过他!”


她等待着、哀求着,我却不语,只静静凝视她,直到她眼中越来越绝望,直到她突然明白了,“请娘娘救他!”


我这才浅笑,“我为什么要救他?”


她决然道:“娘娘一定有办法,不然,直接告诉大汗便是,我二人都无活路,何必跟奴婢多费口舌!”


我点头赞道:“你很聪明。”


她再伏下身子,“请玉妃娘娘吩咐。不管要奴婢做什么,只要能救他,都万死不辞。”


我望着帐外已升起的清寒之月,缓缓道:“我应该嘱你做事,然后杀你灭口,这才是万全之策。然而,我却想成全你。”


她低声重复我的话,“成全我……”


我微微颔首,“我先设法将那侍卫打发出去。事成之后,再寻错处将你赶出。到了宫外,你二人便可以团聚。”


留仙如坠梦境,被这美好的未来惊得无法言语。


“而我要你做的事,很容易办到。”我向她勾勾手指,“你附耳过来。”


她伏上前来。我对着她的耳朵一字一句吐出我们的密言。她面色逐渐沉凝,声音低微如同喘息,“是,娘娘!”


我道:“你也可以去告密,但那样的话,你可以生,他只能死。”


她深深下拜,“必不负娘娘之托。”


她离去的时候,灯火微黯,映照我岑寂的眉心。在明与暗的交际,她惨然回眸,“谢玉妃娘娘成全。”


每日申时,庄太医自来为我请脉。我有些心烦意乱,端起茶杯啜饮一口,杯沿微晃。


萧史问我:“娘娘这里都安排停当了?”


我将茶盖一磕,倦怠合眸,微微点头。


“好!”他对下首侍卫道,“泰宁宫里每日收拾恭桶的那个小厮查过了吗?”


“是!”


“好,把他全家都抓起来,一个也不要放跑了。”


正在用药,侍女已来报我,“泰宁宫那边有动静,今日巫医又来过,诊视了很长时间。”


屏退侍女,我看庄太医一眼,“太医,已经第五日了……”


他向萧史暗暗点头,“应该是时候了。”


萧史便道:“这个巫医,绝不会再出现。”


夜,漆黑阴沉的夜,好像只有它才是世界的统治者。


到处都是血……从床榻上蜿蜒流下,在窗帷上飞溅起来,满地都是,漫天都是,整个世界都是……


我在血水中挣扎逃离,浑身沾满这罪恶的颜色,再难清洗。


猛然有人扯住我,是律妃,脸白得像东丹的雪,手里抓着那个已成形的孩子……还我的孩子,这也是大汗的孩子,是你害死的,他终有一日会知道。


我疯了一般挣脱她……那又怎样?是你逼我的。是你伤了我的脸,让我在阴曹地府都再见不到亲人。


远远的天际有一抹亮色……我向着光明逃去。那白光的尽头,一注悲怨眼神,竟是我的母亲。


你为什么转身离去?为什么不看一眼女儿?难道只因为这伤痕,竟真的……不认得弄玉?你可知道,自你去后,死亡时刻悬垂于我头顶,世界就只剩下最残酷的颜色。


你不是弄玉,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我霍然坐起,浑身冷汗。


殿门骤然开启,有人飞奔近身,温暖地搂住了我。


“阿君!”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像即将溺死的人死死抓住一片船桨,生怕惊涛骇浪重将我卷入窒息与恐惧。


直到她忍不住呼痛,才发现她的手腕上已被我捏出了瘀青。


慌忙丢开手,软软地靠向床帏。


“娘娘又做噩梦了?都连着好几日了。”


“疼——”我轻轻呻吟,觉得浑身都像被刀割一般。


她端过暖暖的参汤,“喝几口吧,养养精神。”


骤然风起……


“娘娘!”萧史的脚步急促得令人心惊,未经通报径直闯入内宫里。


盛参汤的玉盅险险一倾,幸好阿君眼快托住。


“阿君出去。”萧史神色隐约不安。阿君赶紧退出寝宫。


他低声向我道:“娘娘,事情有变。”


我震惊,竭力压抑心中慌恐,“怎么了?”


“昨日晨,巫医为律妃诊视后离宫。我令人在他家近处伏候……他却没有归去!”


“他有没有外宅什么的……可别自己乱了阵脚。”


他眸若深潭,只余莫测幽深,“一天一夜了,到处都找不到……还有,泰宁宫我们盯上的那个小厮,也不见了。”


蚀骨的冷意迅速蔓延到周身,“留仙呢?”


他道:“她还在律妃宫里,未有异状。”


我垂首略思。难道律妃已有察觉?若她拿住真凭实据,应该会立即向耶律楚告发吧。


“应该不会走漏风声……会不会只是巧合?”


他眉心紧蹙,默不作声。


不知为何,我心头竟然同时涌起慌乱与轻松,“不成,不管究竟如何,一切行动必须马上停下,再静观其变。”


他默默点头,“暂时……只能如此了。”略顿顿又道:“你要试探耶律楚!我担心……”


我敛了双眉,心中有一片无形火焰灼烧得难受,“我前几日忤逆了他,他已数日不来了。”


萧史叹了口气,走近我身边,“这件事……很不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