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秋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1:10
|本章字节:7734字
瑶琴这才明白,愤愤骂道:“又是述律这个老贼兴风作浪!皇上背誓自立,大周若不是看公主颜面,早征讨过来了。他们不思感激,反而百般相逼,岂有此理。等皇上回来,主子将这些都告诉他,看皇上怎么处置述律。”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述律是耶律楚在朝中的支柱,整个南契丹以他马首是瞻。我岂可在此时伤耶律楚左膀右臂?大周想必国内不稳,难以顾及契丹,否则耶律楚也不敢称帝。述律忌惮大周,更忌惮耶律楚,想必不敢直接对我下手。而利用民心让我无法立足,难道他知道我最怕自己成为耶律楚的负担?
天昏昏,黑山焚,周人不去天不明……
我或许当去,以平北契丹民愤;而我不舍离去,不能离去。轻轻抚摸,腹中的孩子静静安睡。
楚,你心中可有犹豫为难?
在这样纠纠缠缠的心境里,每日只埋头苦做,我的女红终于很有长进。
软丝绵的裹足袜,白绸的中衣……都随绣娘学着自己做起来。最难做的是裘皮,又厚又硬,两寸长的针都扎不过去。拿板子抵着,手上还是扎出几个血泡。可是裘皮暖和……小小的脚包裹在裘皮软鞋里头,一丝寒气都透不进。
孩子穿的、戴的、吃的、用的,都要亲自料理才放心……等耶律楚归来,见到我做的这些物事,必定大大地吃惊。
我想起曾经替耶律楚做的袍子,不由微笑起来。
突然,肚子里轻轻动了一下。不敢确定的惊喜。是、是孩子吗?还是我的错觉?
我一动不动,只把双手按在腹部,期待再一次感受到新生命的讯息。
更漏滴滴,似远似近。我连呼吸都屏住,胸腔里怦怦的心跳声越来越明显。
期待着……终于,轻轻地,肚子又微微一动,有些痒,像是小脚在踢动,仿佛向我炫耀,“喂,母亲,真的是我!”
我呆住了……膝上绣的小小合欢褂濡湿了一片,才发觉自己正在落泪。
没有哽咽,没有抽泣,只是眼泪一颗一颗掉落,像雨点啪嗒啪嗒地打在合欢花上……我的胎并不很好,稀稀落落地见了几次红,都是用药才止住。前些日子经了这些事,更是雪上加霜。自己知道不可忧思过度,却总是情不自禁想着念着。孩子的这轻轻一动,到底让我心里踏实多了。
“不知你是男是女,所以娘做了红色的小褂,又做了青色的……你生下来的时候天气热,穿个小褂正好,肚子不能着凉了……合欢花你喜不喜欢?若是男孩,会不会嫌太花了,不如还是绣翠竹……不好不好,还是等绣娘来了问问她初生的婴儿绣什么纹样,指不定有讲究,用什么图案来压压邪……”擦完泪,我开始絮絮叨叨,自言自语。
母后,你的弄玉,也要做母亲了呢。昊儿要做小舅,二哥是大舅,呵呵呵呵……
啰唆完了,自己又傻笑一阵。
“殿下殿下……”瑶琴心急火燎冲进帐来,“皇上回朝了。”
“真的?”我一下子从榻上站起来,“什么时候回来的?”
“怕是昨夜已归,今早已在议政了。奴婢也是去内务领物品才听说的。满宫里都在议论北边忽然就平了。这皇上得胜归来,怎么也没有仪式庆典,就直接上朝了?”
我既惊喜,又一阵迷惑。他平安归来,这是多么大的喜讯,而我,竟然一丝消息也未得知?
“从前在大周,别说御驾亲征,就是辅国将军回来,也是京城外三十里就夹道相迎。劳军、犒赏、庆祝,总得有个把月。皇上可好,偷偷摸摸就回来了,都不告诉主子一声,害你成天担心。这还是皇上自己的帐子,既回来了,也该先来看主子才是。”瑶琴的语气似很有些不满。
是啊,环顾四周,怀胎后,我一直住在耶律楚的皇帐里。他若是昨夜归来,怎么没有进来呢?
转念一想,一定是军务太繁忙。不在上京的日子,该积压了多少政事。他现在是一国之君了,若是一回来就直奔我这里,反倒让人看了不舒服,我该更体恤他才是。
我又缓缓坐下来,“回来就好,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契丹不同于咱们大周,凡事没那么多讲究。瑶琴你不可妄议皇上,若是外人听了去,岂非又生事?国事重要,等处理完了,总会回来的。你吩咐厨房做些合皇上胃口的吃食,不要太油腻。”
她方才也是冲动,此时自悔说话冒失,忙应了去。
我想了想,又叫住她道:“等皇上来了,叫他们在帐里焚些姜花。”
姜花产自南方,制出的香清幽宜人,闻之能使人倍感心情舒畅。想他来了,定然欢喜。
时间缓慢地流淌着,心却逐渐焦急起来。
“阿君,参汤好了吗?”夜深了,我在烛火下抬起头。
阿君点点头,“早已好了,煨在银炉上,娘娘放心。这已经快二更天了,还是先歇下吧。”
“皇上那边还没结束吗?”我又问。
派去打听的侍从告诉我,下午已经罢了朝,晚间转在不远的军帐里继续议政,“左相、右相,几个将军都在。”
更鼓咚咚地敲打起来,已经三更天了。
我不放心,又叫人去问,回来说:“议政都散了,皇上就在前面帐里同耶律将军说话。”
又等了半晌。
“我去看看。”我还是忍不住,又站起身来。我太急切想要告诉他,孩子已经会动了……他一定会如我一般高兴吧。
“外面雪大极冷,主子不要去了吧。”阿君忙上来阻止我。
“不妨,只是几步路,叫瑶琴搀着我便是。”
她见我坚持,只好去取了伞、护耳与披风。瑶琴小心地替我穿戴上。
说是几步路,因着雪大,也走了好一会儿。因为已是内宫,帐外守卫并不多。我一看,是耶律寒几个手下,倒都是面熟的。
这几人待我甚是尊重,在雪地里就下跪行礼。我忙摆手道:“不必传报了,我在外帐等一等吧。”
侍卫们替我揭开帘子,自己并不敢进来,仍旧站在雪中。
瑶琴瞅着这架势,道:“奴婢也在外头候着,不要坏了规矩。”
我不忍她受冻,便嘱道:“你先回后帐去吧,这里自然有人服侍我回去。”
打发了她,我解下披风。雪簌簌地落下,被暖暖的炭火一烤,立时化成地上的一摊水。说是外帐,和内帐不过是一帘之隔。因有耶律寒在,我思忖着揭帘子进去太唐突,便静候着。过会儿耶律楚议完国事走出来,一眼瞅见我候在这里,也该高兴吧。
“原来皇上要替太后依汉制发一年国丧,是为了这个。”耶律寒的声音响起。
耶律楚嗯了一声,非常低沉。数月不见,想看看他的念头难以抑止。我凑近帘子,双手扒在帐上,从细窄的缝隙望进去一一
耶律寒背对我立着。耶律楚坐在圈椅中,下巴隐隐有青色的胡楂儿,双眼发红,看上去很是疲惫,“几个部落酋长,都是咬住雪灾之事不放。左右二相又是这样态度,真是难办。”
耶律寒转过身来,我才看清他神色凝重,“耶律炀这样死了……北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耶律楚的脸色有些难堪,又问:“上京这里民意如何?”
耶律寒摇摇头,“很不好,流言四起,都说公主不祥。”
耶律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他们正在谈论我。
“不管民意如何沸腾,眼下公主怀着龙胎。这点,右相还是明白的。”耶律寒默然片刻,又道:“皇上不必过于忧心。”
“立后的事,既然暂时不办,先不要告诉公主。她知道了只怕又要闹。”耶律楚的声音带着些许酸涩。
耶律寒忙点头道:“是,末将令他们都闭紧嘴巴。”
我像是被兜头浇下了满身的冰雪,冻得浑身一颤。
原来耶律楚久久不归,是在这里为整个契丹对我的不满而伤神?还有什么立后的事不能告诉我?
紧紧抓着帐子,腹中有轻微的绞痛,似蛇一样蜿蜒着爬上来,透体冰凉。
耶律楚微微眯起眼。他伸手在面前的长案上,拳头松开又握紧,语气中带着愤怒,“这次无功而返,都是周朝在后乱我心神,否则……周朝皇帝垂垂老矣,什么东西,也敢逼迫我!”
耶律寒也鄙薄道:“太子更不中用,一个痴呆孩子……”
一个痴呆孩子……太子……是景昊吗?他什么时候……是谁把他变成了一个痴呆孩子?
他们终究没有放过他?
我举步想踏入帐中去问个清楚。就在伸手掀帘的那一瞬,我听到了几声冷笑。这笑声如此刺耳,像双耳中生生被灌进了滚热的铅水,痛得我几乎要大声呼喊出来。
这是耶律楚的笑声。
短短一瞬,我的力量就好似燃烧殆尽。双手无力一松,垂落在身侧。
我进去问什么?为什么大周太子会变成痴呆?
多么无趣的问题啊。
我终究是个大周人,不是吗?我茫茫然转过身,揭起帘子,向帐外走去。
有人上前来想要扶我。
“走开!”我斥道,“契丹人,都走开!”
惶然举目,周遭却是整片整片的白。哪里是来时的方向?
一步……一步……走不出的困局……
整片的白色里逐渐蜿蜒开一道鲜红,温热的、疼痛的、揪心的……一双双眼睛浮在空气中,惊忡不定的眼神……还有嘴在大声呼喊,也浮在空气中……我看得见,却听不见呼喊的声音。鲜红的蛇芯子继续蜿蜒着缠绕我,从下腹开始的绞痛,越绞越紧……雪蒙住了我的眼睛,身体直直地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