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五团于参谋带着几个人从南天门东山绕过去，来到古北口潮河南面的山上，已经半夜了。月亮升了起来，戴团长的警卫员发现，帽儿山烽火台上有篝火。他说：“于参谋，是不是帽儿山让小鬼子给占了。要是一班还守在那儿，他们敢点篝火？”

于参谋想想，也是。可是那为啥日军还围着帽儿山哪？他朝特务连的班长说：“你们在这儿守着，发现情况马上接应我们。你们俩跟我去，靠前看看。”

就在于参谋他们三个人来到帽儿山南面的山上，相对在两个山头的时候，帽儿山上突然响起了机枪声，接着就看篝火堆旁边的日军倒下了。接着又是一个清脆的点射，又有一个日军倒下了。接着日军的轻重机枪朝帽儿山开始射击了。于参谋从山上看，想接应帽儿山上的一班下来，是不可能了。围攻的日军足有一个大队，五六百人之多。一位警卫员问：“于参谋，咱们打不打？咱们人还在山上守着呢。”

“不能打。咱们这几个人是救不出来他们的，搞不好，咱们都得搭在这儿。日军的战斗力咱又不是不知道。别说是咱们几个，就是来上一营，也别想救他们出来。咱们这儿一打，古北口镇的小鬼子就会一起出来。那可是一个师团的日军。咱们和东北军两个师都没能挡住，何况是咱们几个人。兄弟，你们的心情我也知道，我也不是怕死的人，也想救出山上的兄弟，可这只能是白白的送死。撤！”

“那咱们也得给他点动静，至少是告诉一下帽儿山的兄弟，团长和弟兄们惦记着他们呢。”一个警卫员说。

“那好，咱们搞他一下就撤。千万不能恋战，说不上这周边就有小股的日军部队。”于参谋说。

两个警卫员看看于参谋，点头答应了。

三个人从山上摸下去，于参谋让一个警卫员留在半山腰，说：“你在这儿接应我们。”说着下了山。两人摸到潮河东岸，隔着二十多米宽的河，两个人朝小鬼子的篝火堆投过去七八颗手榴弹后，回身钻进了林子上了山。

大哥刚才打了一阵子机枪，引得山下日军一阵报复性的还击。可打了一会儿，都知道，这样打下去没用。夜，又恢复了宁静。可是静了没多大会儿，突然，山下接二连三响起了手榴弹的爆炸声。他们都起来往山下看。只见在南面干沟边上，一片爆炸火光。

赵大柱说：“是咱们部队打的。咱们团长最爱搞夜袭。”

大哥说：“那是团长派人来救咱们的？肯定是，团长忘不了咱们。”

“有这个可能，但从这儿打，肯定不是大部队来了。顶多也就是团部的特务排，从火力上看，就是几个人的样子。”赵大柱说。

山下的爆炸声一响，躺在下面的几个人都忙着起来，提上枪来到了顶上。

郑连靠近赵大柱说：“班长，那咱们冲下去，肯定是来救咱们的。现在正是时候，咱们两面夹击，肯定能冲出去。”只要是赵大柱说一声冲，郑连肯定是第一个冲出去。这是生的希望，也是他最想得到的结果。他想赵大柱也不想在这儿等死，守在这烽火台上，就是块死地，谁不想活着冲出去？

赵大柱说：“再看看。”

急死人了，都这个时候了，还看啥呀？郑连朝大哥靠过去说：“大哥，肯定是来救我们的。快动手吧，要是晚了，咱们的人一走，啥都晚了。”郑连又转回身说，“七弟，你说呢？肯定是来救我们。要不这时候还有谁来？”

大哥一直举着望远镜在看，也没有回答郑连的话。郑连知道秀才点子多，大哥和赵大柱也听他的，就和秀才说：“七弟，行不行试一下。都打上，还有错？七弟，说话呀，七弟。”

秀才小声说：“看看，要是来接应咱们的，至少得撕开一个口子。如果是夜袭，那打一下就走了，咱们下去也是白下，根本冲不出去。再说小鬼子也在防咱们冲出去，多少支枪口等着咱们呢。等一下，看看情况。”

“都啥时候了，还等？”郑连真的快要急死了。

大哥边看望远镜边说：“对面是咱们的部队，人不多，也没下山。看样子，他们是不想下山，是来侦察的。”

赵大柱说：“大哥，咱们试一下？”

“咋试？”大哥问。

“用机枪打一下看看，看看鬼子的动静。动静小，咱们就冲下去。”赵大柱说。

大哥把望远镜交给了赵大柱说：“你看着点，我下去整个东西扔下去，看看动静。大家做好准备，没我命令不能下山。”

郑连说：“大哥，用不用我们先下到山半腰，那样冲的时候也近点。”

“不行。”大哥说着指了一下大牛，“跟我来。”

两人到了下面，大哥把一个门帘子包在树枝上，朝大牛说：“一会儿我拿好机枪，你把这东西从东面的石缝那扔下去。”

大哥上来，拿好了机枪，小声朝下面喊：“扔。”

大牛在下面把门帘子从东面扔了出去。门帘子从石缝滚了下去，山下和山腰的日军火力点一起朝门帘子打来，子弹像雨点一样打在烽火台的墙上，在墙壁的石条上撞出一串串的火花。在子弹中还夹有曳光弹，就像黑夜中直飞的萤火虫，有的从头上飞过去，有的撞在了烽火台上。这样密集的子弹，别说是人，就是一只鸟也飞不过去。

郑连知道，他刚才要下山的想法是错的了。要是他们真的下去，不等到山根，就让小鬼子给打成蜂窝了。他躲在角落里，听下面响成一片的枪声，看流荧一样的曳光弹在空中划过，脚心又有些虚了。

赵大柱躲在箭窗窗口边上，还在朝南面的山上看着。突然，天空中升起照明弹，就像在空中挂了一盏汽灯，雪白的光亮，把山上山下全都照亮了。郑连小心地贴箭窗往下看，山下日军的钢盔反着白光，在山下围了好几层。

赵大柱说：“日军在山下设了三层包围圈。南山上咱们的部队撤了。”

郑连先前还是蹲在那的，听了赵大柱的话，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白折腾了。

秀才朝大哥和赵大柱说：“不管咋说，团长和杜师长没忘了弟兄们。还派人回来看看弟兄们。知足了。”

郑连在那坐着想，知足了。那也就是画个饼给你吃。

经过12日的激战，日军占领了古北口全镇，但在帽儿山上还不断地传来枪炮声，这说明古北口战斗还没有结束。第八师团长西义一从不关心局部的战斗，那是联队一级官佐应关心的事情。但是帽儿山的枪炮声时断时续地打了一夜，13日早晨，他来到了古北口镇的南山上。

作为日军古北口方面军最高指挥官西义一师团长，当他的部队占领古北口南山，他的目光不是南天门，而是密云。只有占据密云，才能使中国政府完全承认满洲国的地位。但此时他没有急于进攻南天门，川原侃旅团伤亡过大，补给上来的八百发炮弹也快打光了，再就是昨天中央军帽儿山阵地的顽强守卫，使他感到震撼。这样一支几十人的小部队竟敢和他一个师团对抗，使他感到中央军的战斗力是不容小觑的。而帽儿山阵地就如插在古北口的一根刺，让西义一感到十分不舒服，他要在等待炮弹这段时间里，攻下帽儿山，这样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进攻密云。而对于川原侃一个旅团竟然攻不下一个小山头，他感到这有损帝国军人的荣誉。于是，他决定亲自到前面去看一下，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天险，能挡住他如此猛烈的炮火。

西义一的到来，使川原侃感到不安和很没面子。因为他一个旅团竟没能攻下一个小小的帽儿山，才使师团长亲临前线。

西义一来到了古北口南山高地，这里和帽儿山是平行的。不用望远镜就可以看清帽儿山上的烽火台。眼下的烽火台已让重炮打没了上面的棱角，成了一座圆形的砖瓦堆。可是四面的窗口还在，还在往外喷射着子弹。而在半山腰，清晰地看到许多日军士兵的尸体。

西义一朝身边的川原侃说：“命令野广野太吉大佐，集中从西南轰击。命令小泉于葨弥大尉，马上打制云梯，交给步兵中队。命令四个中队从四面同时发起攻击。在部队攻击之前，先派个中国人上去劝降。中国的兵法上有一句话，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上策。”说着他指了一下东方刚刚升起的太阳说：“我一定要在中午之前，把大日本帝国不落的太阳旗插在帽儿山上。”

川原侃原来也没有把帽儿山当成一件非要过问的事儿。东北军和中央军两个师都让他打出了古北口，一个小小的帽儿山怎么能守得住呢？当西义一师团长走后，他把进攻的任务交给了联队长长濑武平大佐，同时把师团长命令转述给了他。

3月13日，太阳又照常升起来了。

阳光从箭窗射进了烽火台里。紧张地听了一夜动静的大哥和赵大柱都感到身上疲惫。这时，大牛穿上衣服，从门帘子里面钻了出来，说：“这一觉，真舒服。大哥、班长，你们俩躺下睡一会吧，我和钱财站岗。”

赵大柱说：“你小子还算他妈有点良心。小心点，别让鬼子给摸了。”说着提起机枪，钻进了门帘子里面。

大哥说：“天一亮，觉也没了。还是生上火，整点吃的吧。”

在炭火中加了柴草，火苗蹿了起来。烽火台里的温度升了上来，烟顺着上口冒了出去。冻硬了的身子让火一烤，人就有些懒洋洋的。郑连靠在墙上，又闭上眼睛。身上没劲，他还想再睡一会儿。可是心里有事儿，睡是睡不着的，闭着眼睛想着今天能不能有部队来救他们。这个时候，没有部队来救他们，是说啥也突不出去的。

猴子架上钢盔，从砖堆里拉出装冰块的袋子，拿出几块放在了钢盔里说：“大哥，咱们的吃喝可不多了。”

大哥说：“省着点，顶个三五天没事。有这三五天，咱们部队准得反攻来救咱们。昨天晚上，不是有咱们的小股部队过来了吗？部队不可能放弃古北口，那样都没面子。少帅走了，蒋委员长还能往谁身上推？我看等二师和八十三师上来，部队肯定得反攻古北口，夺回长城一线阵地。可是想夺回承德，可能性不大。”

大牛说：“就怕是狗咬猪尿包，空欢喜。那两个师还不知能不能来呢。”

“欢喜也得打，不欢喜也得打。还能投降小鬼子咋的？他妈了巴子的，净说些没用的有用啊！屁话。”大哥骂了一句。

大牛说：“大哥，我是说不指望他们了。我爹说，指地不打粮，指儿不养娘。指望谁都不如指望自己。反正也够本了，我最少也干掉十多个小鬼子了。要不大哥你领着我们冲出去，我在前面开路。反正咱也够本了，再干掉他几个，是赚的。”

猴子说：“大哥，你有媳妇吗？”

大哥说：“有过。”

“啥意思？”

“让小鬼子用毒气毒死了。一家人躲进地窖里，全都给毒死了。王八蛋，这些小鬼子，没一个是人揍的。这个仇不报，还算得上男人吗？”一说到这，大哥提着枪到了箭窗，瞄了一会儿，“哒哒”打了两枪。

大牛说：“大哥，要想解恨，就杀小鬼子。我也帮你解一下。”说着也来到了箭窗，朝山下瞄准。突然，他大声喊了起来：“有个打白旗的上来了。看样子，是个中国人。”

大牛这一喊，大家都起来，朝山下看去。

只见山脚下一个中国人，不停地晃动白旗往上爬，在他身后面跟着几个日军。还有一个戴着日军战斗帽穿着便装的人。

大哥说：“小鬼子又来招了。”

赵大柱看他们走到了山腰了，朝山下喊道：“站住，再往前走开枪了。”

拿旗的中国人有四十多岁，戴着狗皮帽子，那脸都让狗毛挡住了，看不清长得啥样。他大声喊道：“别开枪，我是日本皇军派来的中间人，皇军让你们投降的，不的事。我不来，他们就要杀我的。这山下全是日本皇军，大炮都架上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二十五师的南军弟兄们，别打了，下山吧！日本皇军说了，只要放下武器，要钱给钱，要官给官。日本皇军说他们讲信用，不骗你们。白花花的大洋，我都看见了。”

大哥说：“又一个汉奸。我们旅长就当了汉奸了，东北就是被这些汉奸出卖的。这汉奸比小鬼子还可恨。”

钱财说：“大哥，那让我先送他回家？”说着瞄向了那个汉奸。

秀才披着棉被，躲在墙垛后面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听听他说啥，让他把话说完了，反正也跑不了他。”

赵大柱说：“那是指的来使，这是个汉奸，两回事儿。”

秀才点点头，说：“班长说得对，是两回事。可古时候，也有杀来使的，那就是告诉他们没什么好谈的。咱们还是先听听他再说些啥？”

这时山下的那个汉奸站在那儿又大声喊道：“二十五师的南军弟兄们，咱们打不过日本皇军。他们有飞机大炮，一炸一大片。东北军那么些部队都跑了，你们还在这干啥傻事儿。一个人就一条命，好死不如赖活着。下来吧，都是好兄弟。我跟日本皇军说好了，只要你们放下武器，保险没事儿。我拿脑袋担保。请南军长官出来说话，跟日本皇军好好谈谈。下来投降吧，东北军投过来的，皇军都给了官当，照样的领兵，占一方土地，吃香的喝辣的。南军弟兄们，你们只要投降皇军，官升。”

大哥的机枪早就瞄向了汉奸的脑袋，只是想听听他还想放啥屁。

赵大柱小声说：“都给我瞄好了，只要这个汉奸再往前走一步，就是他自己送命来了。一起开火。让小鬼子知道知道。”

秀才小声对大哥说：“大哥，让小鬼子给咱们让出一条路，放我们回北平。”

秀才这话郑连爱听，至少先找一条活路。他在边上朝大哥说：“大哥，秀才说得对，看他们是不是真心的。”

“你听着，”大哥朝山下喊，“让小鬼子退出古北口，我们就放下武器。”

“南军兄弟，你们就放下武器吧，日本皇军把帽儿山围得一只鸟都飞不出去。就你们那几十个人，冲不出去的。”那个汉奸说着朝山上迈了一步，就在他还要再迈的时候，大哥的机枪先响了。接下来四挺机枪，三支步枪一起朝山下打去。汉奸和跟他上来的几个日军全都给打死在了半山坡。

帽儿山上的枪一响，日军的一发迫击炮弹就打在了烽火台的崖壁上。

“快回去！”大哥喊道。

大家马上撤进了烽火台底层。炮弹接下来，像冰雹一样砸向了烽火台。硝烟弥漫，弹片四飞，听不出有多少炮弹落下来。

郑连想，但愿部队不会忘了他们七个人。他想大家肯定都是这么想的，那是大家唯一活路的希望。

炮火把山上炸了个遍，上面的箭垛大多炸飞了，炮声一下子停止了，大哥喊道：“两人一组，守住窗口。准备手榴弹，记住了，扔的时候，都给我延时一秒。省着点用，别瞎扔，都守在下面。”说完，大哥一个人提着机枪上了顶层。

中将西义一在日军开始进攻的时候，已到了古北口南山烽火台上，望着帽儿山，进攻的部队一口气冲到了山上的崖壁下，开始架设云梯了。突然，一阵手榴弹在崖壁下炸开了。攻上去的部队，转眼间被炸倒一片。接着密集的机枪、步枪将冲上去的日军压在了山坡上。

第二波攻击部队还没有攻到崖壁下，就被打了回来。这让西义一十分恼火。他不相信，一个烽火台能挡住两个大队上千官兵的进攻。“命令空军出动，给我轰平帽儿山。”西义一命令道。

可是空军的飞机炸弹又一次让西义一失望了。因为空军的炸弹很难有效地命中烽火台，都是在烽火台的周边崖壁上炸响。而机枪扫射，对烽火台一点破坏力也没有。失望之后，西义一决定还是让步兵强攻。他不相信，就是山上真的有三四十人，也不可能挡住如此猛烈地进攻。

在部队进攻的时候，西义一中将认真察看了烽火台的构造和材质，他发现这些烽火台都是青石条垒砌起来的，中间是用石灰粘接的。如此，那些迫击炮弹打上去也没什么大的破坏力，只能是浪费炮弹。只用大口径重炮，才能轰开这坚硬的青石。但四周都是进攻的日军，炮弹会对自己的部队造成杀伤。没办法，只有先靠步兵攻击了。想到这儿，他没说什么，走下烽火台，下了南山。

?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