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原少佐决定攻关的战斗由他亲自指挥，他要成为第一支攻入古北口的皇军部队。所以当7时整，部队发起攻击的时候，他命令部队直朝潮河的冰面冲去。可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攻击潮河的部队进展很顺利。一个班的士兵一个冲锋就冲到了大关西面的冰面上。虽然冰面有些滑，可是由于官兵穿的都是皮鞋，还是可以站住脚的。可就在部队要冲过长城一线的时候，冰面上一阵的炸响。蓝蓝的冰块飞向了天空，接着砸了下来，像一块块摔碎的翡翠汉白玉，接着又渐渐地变成了鸡血石。士兵不是被炸死就是让天上的冰块砸伤。接下来长城上的轻重机枪像雨点一样落向了冲上来的日军。

虽然这不是相原少佐想要的，可是他知道，再攻下去，手上这点部队就是全拼光了也攻不下长城。他不得不下令撤出战斗。因为这次进攻的目的是进行火力侦察，看来长城一线的东北军是做了充分的准备的。

川原侃在二里寨设立了指挥部，也与师团长联系上了。第八师团部得到航空兵通报和其他情报得知，古北口当面有中国军队两个师，东北军一个丙等师，中央军一个乙等师。总兵力不到两万人。师团长命令他等重炮部队赶到后再发动进攻。同时让他立即对长城一线进行侦察，使后续部队能一举攻下古北口。

川原侃通过火力侦察和亲自到一线阵地的察看，重新制定了进攻的重点，一是将军楼，这里是长城烽火台的核心阵地，拿下将军楼，就可以从东面直接切断古北口镇的后路；二是三七〇高地，这里是蟠龙山的制高点，拿下这个高地，古北口镇就全部在炮火控制之下了。同时他还安排一支部队，朝龙王峪进攻，这里是长城的最低点。拿下这两个制高点后，攻下龙王峪，从东面绕到古北口东面，古北口就可以不攻自破了。

川原侃的进攻计划很快就得到了西义一师团长的批准。

战争终于打响了，赵大柱、郑连和秀才在山上看得一清二楚，许多人转瞬间便倒在了地上，血肉横飞。赵大柱用颤抖的声音将情况报告给了师部和团部。

这就是战争，残酷的战争，生与死不能由他们个人来决定。

枪声停了，大哥他们四个人还没回来。赵大柱有些急了，他让秀才用望远镜往古北口方向看看，看能不能看到他们。赵大柱急得走出烽火台四下看。从上往下看，除了脚下的崖壁上有个死角，别的地方，都一目了然。几条灰白色的小路从东面汇到山脚下，又从山脚下伸出一条黄色的小路奔向古北口。这时秀才从望远镜里看到了大哥他们四个刚从古北口东门那出来，走在路上。郑连接过望远镜看看，四个穿黄军装戴着绿钢盔的人正朝这边走来，正是大哥他们四个。可是师没有配发钢盔呀，他们是从哪搞来的。秀才告诉班长，他们回来了。大哥他们四个人走到山脚下，又让那些红红的酸枣枝条给挡住了。

人回来了，赵大柱终于松了口气。

四个人进了烽火台，都是喘着粗气，累得一身汗。

猴子把两只红公鸡往地上一扔说：“打了两个野鸡。要不是大哥说，那几只也拿回来了。多少天没吃野味了。”

钱旺把半袋子土豆往地下一放说：“班长，大哥说的，这玩意行。我买了这些。”

赵大柱问：“多少钱？”

“老乡没要。听说咱们是来抗日的，啥话没说，给了。”

大哥把一袋子冰放到了阴凉地方，说：“班长，还得多整点烧的。要不到了后半夜，这里能冻死人。”

赵大柱说：“整了。烽火台周边的都砍了，还扫清了视线。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那是扯淡，留给别的兔子吃呀。咱们先把窝边草吃了，真要是打着了火，麻烦可就大了。”

大哥朝几个人说：“弟兄们歇会儿，抓紧下去砍草，多备点烧的。这样一举两得，也省得打着了火。我先上去看看。”

大哥上来了，从秀才手里拿过来望远镜，认真看了起来。郑连不知道他看什么，但感觉到，他的望远镜在东北军的阵地上来回地看着。看了一阵子，他把望远镜由远拉到了脚下。又由近看到远，郑连看不明白他在看啥。可是看他的样子，像是寻找什么东西。又看了一会儿，他把望远镜递给秀才说：“你看看，那个山包后面是不是东北军的炮阵地？”

秀才没有看，说：“是，我都看好一会儿了，都是些小六零迫击炮，距离咱这儿有一千五百米，隔两沟一山。西边还有两个炮阵地，太远。”

郑连不知道他们怎么关心起东北军的炮阵地了呢。可是看样子，他们两个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赵大柱也没听明白，不断地看他们和他们说的炮阵地。

看完北面，大哥开始看东面了，看了一会儿龙王峪，他把望远镜转向了东边的小路上去，边看边说：“秀才，你看东边，我总是担心小鬼子偷袭咱们的东面，他们能攻古北口，不可能不攻金山岭、司马台。你看那面虽然没有大路，可小鬼子会派小股部队浸透过来，偷袭一下咱们，乱了咱们的阵脚，策应正面进攻的日军。”

“我也想了，可是那面也有咱们的部队。东北军在金山岭和司马台那有一个团，二十九军也派了一个营在司马台那面。那面没有大路，日军运不了重武器，大部队作战，没有重武器不可能。所以，古北口是他们必攻之地。”秀才说。

“二十九军的装备太差，在这些部队中，是装备最差的，还不如咱们装备的一半呢。没法子，全靠大刀，都说西北军的大刀队出名，那也是没法子的法，这样的大仗，不是靠玩命就能打胜的。洋枪洋炮都过时了，现在是飞机大炮，靠大刀片子，挺个一时半会儿的行，特别是打防御战，就得死抗硬挺，装备不行，败是早晚的事儿。”大哥说。

“用不用跟师部报一下？”秀才问。

“没见着鬼子，咋报？说是那面能来鬼子，谁信？再说了，用咱们在这儿，就是防着鬼子的这一手。还是加强警戒，发现了报告也不晚，至少咱们能顶一阵子。就这条路，小鬼子也不可能派大股部队过来。他们的重武器运不过来，不怕。”大哥一边说一边朝东面看。

赵大柱也听出来了，两人在研究防守呢。要是早上一个时辰，他肯定会不高兴，这不是没拿他这个班长当回事吗？可是眼下，他感觉到了，这两个人，哪个都在自己之上。赵大柱是明白人，班里有了这两个人，大家的命就保住一半了。这个时候，还争什么呀。只能让他们去发挥，去和日军作战。败了，是日军太强大，胜了，是他这个班长指挥得好。功劳他是最大的。

赵大柱看看大哥说：“大哥，那你说咋整？”

“从咱们这儿到山口有多远？”大哥问。

赵大柱摇了下头，说：“看不准有多少，大概七八百米？”

秀才大拇指一伸，瞄了一下说：“六百米。”

赵大柱看看秀才说：“你学过炮兵？”

秀才说：“知道一点。”

大哥说：“要是不超五百米，我的机枪就能封住那条路。小股日军肯定进不来，从东门来的部队，十五分钟就能赶到，一个反击就够了。只是千万要早发现，过了山口，到了咱们脚下，人就散了，打散兵，机枪还不如步枪。要是让他们进入我机枪的死角，就更麻烦了。小鬼子的单兵作战能力，没法比，个个都是高手。”

赵大柱说：“那就专放上一个人看住这边。死看死守。”他一直是看着大哥的脸色说话，虽然算不上巴结，但哄着大哥高兴是真的。

大哥点点头，下了烽火台。

郑连看看班长，也跟着下了烽火台。显然，赵大柱现在是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服了大哥。这是全班都看出来的。

赵大柱喊上钱财和大牛，一起下来了。上面留着秀才和猴子站岗。

“送饭来了！送饭来了！班长，下去个人接呀，就王半勺一个人。”猴子站在烽火台上面喊着。

一听说送饭来了，大牛第一个从东门冲出了烽火台。看他平时的那个笨样，这回真麻利，顺着石缝几下子就到了崖壁下。

王半勺进了烽火台，就坐在门口喘。大家都等他喘完了好打菜，拿着各自的茶缸子，看着他。看他的样子，不只是累，脸上还阴阴的，像是谁惹着他了，气还没消。班长靠上去说：“半勺，谁欠你黄豆还是你黑豆了，跟谁较劲呢？”班里的几个人，只有赵大柱有资格跟王半勺这样说话。

王半勺一边喘一边掏出了烟袋，叼在嘴上，点上火，两股白烟从鼻子冒出来，干咳嗽了几下，喘气均匀了许多，说：“吃吧，还让我喂你们哪。”

“这全是我们班的？”赵大柱问。

“全是。”王半勺叼着烟袋，语音有些颤抖，眼泪下来，接着吸了一口烟，擦了一下眼泪，说：“吃吧。吃吧。凉了土豆就回生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在下巴上成了水珠。

王半勺这一哭，大家都愣住了，就是饿急了的大牛也站在那没动。

赵大柱上前蹲在王半勺前面问：“半勺，咋的啦？”

“全连三十多个弟兄，再也吃不上我做的饭了。都是大小伙子呀。”说着王半勺用袖子抹了一下流出的鼻涕。

“阵亡了三十多？”班长问。

“还有十几个伤了，差不多有五十多个兄弟。有十几个兄弟给炸飞了，尸首都找不到。想立个坟头，都没个全尸。副连长，多年轻啊，军校学了一身的本事，还没等施展，一颗炮弹，炸飞了。小鬼子！八辈祖宗！”骂完，站了起来，“哥们，吃吧。吃饱了，给我狠狠地打小鬼子。我没别的用，只要有口气，就把饭菜给你们送上来。吃吧，一人两份。”说着王半勺往外面走去。要下山了。

赵大柱喊道：“饭桶呢？”

“留在山上吧。”王半勺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全班都呆在那儿了。虽然大家并不喜欢副连长，可是一听说他阵亡了，心里还是酸酸的。仿佛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食欲一下子就没有了。那饭，也吃不下去了。

赵大柱把茶缸子往地下一摔，“小日本，我祖宗。”

秀才赶紧捡起来，在身上擦了一下说：“班长，打小鬼子也得吃饭哪！”

赵大柱接过茶缸子，在桶里舀了半缸子饭，说：“吃。都给我吃。”

大哥把剩下的饭菜又用那块脏白布蒙上，放在东北角落里，回过身来对赵大柱说：“班长，咱这儿是不是分个组排个班？弟兄们站岗也心里有个数。”

赵大柱站起来，看看大家，说：“分四个组，大哥组长，领猴子；秀才组长，领郑连；钱财组长，领大牛；我一人一组。一组一个时辰在上面，剩下的在下面……”赵大柱的话刚说到这儿，就听到有飞机轰鸣声。

大哥说：“都找墙角躲着，千万别出去。”说着提着机枪上了烽火台顶上。

这回小鬼子的飞机比早上来的还要多。躲在烽火台里，就感到飞机要撞上烽火台一样，震得耳朵根子发麻。一颗炸弹在烽火台边上炸响，接着连续地往西边响成了一串。硝烟让人睁不开眼睛，一些碎石块从窗子飞了进来。

“哒哒哒，哒哒哒……”烽火台上响起了一串的机枪声。郑连听出来了，是大哥打的。

“班长，快上来看，让我打中了一架。”大哥在上面喊道。

赵大柱起身朝上面爬去。刚爬到顶层，就听东山上一声巨响。他大声喊着：“掉下来了，掉下来了。”

众人全都走出来向东眺望。

东面山坡上，一架飞机正在那着火呢。

大哥提着机枪说：“该这小子死，我都看着鼻子眼睛了，正朝我对眼呢，他还敢往下来。离我不到五十米，扔石头都能够着，别说手里是机枪了。打不下来，也吓他一跳。小鬼子，让你知道知道，看你下回敢不敢了。”

赵大柱抓起电话，要通了师部：“我是帽儿山观察哨，我们打下一架飞机。吴浩打下来的，用机枪。好好，有情况马上报告。”接着，他又给团里打了电话。

赵大柱放下电话说：“大哥，师里团里都说要给你奖赏。”

大哥放下机枪说：“瞎扯，只要让打小鬼子，奖给老子一箱子弹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