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正连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21
|本章字节:8630字
又到郑连和秀才站岗的时候了。
站在烽火台上面,北风迎面吹来。日军在长城上和烽火台里都点着了篝火,长城成了切割黑夜中天地的分界线。烽火台箭窗口发出的光亮,如探照灯一样,朝外面射着光柱,不时有夜光弹升上天空,照得山野丛林如白天一样,使萧瑟的山峦走出了黑暗。偶尔几声枪响,打破夜的宁静。秀才隔一会儿便耳朵贴在墙上,听听动静。郑连拿着望远镜四下看着,可渐渐地什么也看不清了。他以为是眼睛出了问题,可是拿开望远镜,眼睛没问题。再看望远镜,镜头上的玻璃让霜给蒙上了。擦了,再看,看一会儿又是那样。秀才过来说:“六哥,看的时候,把嘴和鼻子用毛巾挡上就好了。鼻子嘴出的气都成了霜挂在镜片上了。”
郑连拿出毛巾,系在脸上,边看边和秀才说:“七弟,你说明天能让咱们撤吗?”
“为什么?”
“三七〇高地和将军楼一线东北军都撤了,要是大关和卧虎山的东北军全撤了,就咱们一个师,几千人,伤亡又这么大,能守住吗?小鬼子的一个师团两万多人,炮火又猛,看这架势,挡不住。”
“咱们团不撤下来,咱们就不能撤。东北军要是全撤了,是因为少帅辞职,去国外养病了。东北军要是没了少帅,就像没了魂似的,成了没娘的孩子,哪有心思再打下去。咱们不一定撤,咱们十七军那两个师也赶过来了,委员长正在往咱这儿增兵呢!不只咱们中央军,东北军整编一下,还得回来,东北是他们的家呀!西北军,晋绥军也上来了。山西人做买卖那是没说的,就是不知道打仗能不能像做买卖那么精明。这里也是山西的大门,日军占了平津,下一步就是山西了。我想他们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要是增援些炮就好了。没有炮,亏可吃大了。”
“肯定得增炮兵。那是战争之神,可是没有制空权,炮兵也很难立住阵地。可惜了少帅的几百架飞机,都扔在了奉天,白白送给了日本人。”
“张少帅也是的,这个节骨眼上,他咋能说走就走了呢?这时候养得哪门子病呢?还有心思到国外考察,心真大呀!要是东北军不撤,长城一线阵地也不能让小鬼子给占了,咱们这也不至于成了前线了。说是观察哨,现在成了阻击阵地了。”
“六哥,上面的事,咱管不着。可我知道,只要是咱们守住这个帽儿山,小鬼子就别想过去。等后面的部队上来,一个反攻,夺回明长城问题不大。至少,眼下齐长城还在咱们师手里呢!再说了,这长城,修的时候,就是防北面不防南面。从里住外攻,好攻多了。”
秀才一说,郑连也听明白了。只要能夺回明长城,他们这里就安全了。这么一想,悬着的心又放下点了。
虽然穿着皮大衣,可是在外面时间一长,身上还是有些凉。但是不管多冷,郑连都死死地看着北面的山下,从山下到长城,又从长城到山下,脑袋不停地上下晃动着。他是从心里怕小鬼子从下边摸上来,那就什么都完了。在他身边的秀才,一直拿着望远镜左右晃动着。他也跟着他的望远镜晃动了一会儿,在篝火照映的长城一线,一些日军围着火堆,还有一些日军往长城上搬动着东西。秀才说:“要是我指挥,这时候,一定派出一股部队,袭击一下小鬼子。至少,不能让他们这样的张狂。”
秀才的话音刚落,长城一线便响起了手榴弹的爆炸声。爆炸的火光,映红了长城,映红了山野沟壑。爆炸声在寂静的山间回荡着,烽火台下面的弟兄听到爆炸声,都从下面上来一起朝北面看。
“七弟,能夺回长城吗?”郑连问。
“不能。”
在一阵激烈的爆炸和枪声后,长城渐渐恢复了平静。篝火也不见了,只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忽明忽暗,像鬼火一样在长城上跳动着。
消停了。大哥他们急急忙忙地下去了。上面还是太冷了。
月光下的树丛,黑灰色的一片盖在山丘上。在没有树的山坡上,白雪映着月亮,反出昏暗的光亮,还有那下过雪的山间小路,在山间若隐若现。郑连努力地在黑暗中寻找着最不想看到的日军,直到酸了的眼睛流出泪。
秀才一直在听,有时耳朵贴在墙上,有时两手做成喇叭形,附在耳朵上,对着北面。这使得郑连也不敢动一下,怕发出声音。等到他松开了手,脸朝南面喘气的时候,他才能和他说上几句话。
和秀才在一起,郑连就总想问点事儿。他也算是走南闯北的人了,虽然靠不上有钱人的边,可也见过一些。他见到最有学问的,就是那些摆摊算卦写家信的,可要说学问,都不及秀才。山下没有动静了,他问:“七弟,你说这小日本不在他们国家待着,跑咱们这儿干啥?咱们死人,他也死人,图的是啥呢?就为了抢点东西,拼上命,值吗?”
“战争就是利益之争。日本是个小小岛国,国土面积比咱们一个省大不了多少。可他人多,有咱们三五个省这么多人。粮食不够吃,衣服不够穿,咋办?就得抢,就像六哥你要饭似的。别生气,我就是举个例子。你说饿急了,能不抢吗?咋也不能饿死不是。要不咋叫穷凶极恶呢!”
秀才说的话,郑连接不上,就接着听他往下说。
“日本自从明治维新以来,国力增强了,工业上也赶上了西方的先进国家,可是他没有资源呢!啊,资源就是东西,煤矿,钢铁,木材,他什么都缺,而这些东西,咱们都有,特别是东北。关东军有一句话,他们叫名言,就是宁可舍弃本土,决不放弃满洲。”
“那也不能抢啊,我要饭的时候,都没偷过别人一点东西。再说了,他那些兵都不怕死?我就不信了。”
“战争宣传。日本宣传的是为了国家,让他的国民为国家而牺牲,把这个当成一件光荣的事。谁不是爹妈父母养的?谁不怕死?都怕。可你怕也得去,因为日本实行的是宪兵制度,那就不是你想不想当兵的事了。这就是帝国主义在国内镇压,在国外掠夺的本性。什么叫侵略,一个国家的军队强行踏进另一国的领土,就是侵略。日本知道这个道理,为了掩饰他的侵略,他把这个叫什么大东亚共荣,这就如你家要盖五间房,他来了,要你盖两间,把那三间的材料他拿回去盖房子了一样。对待这样的人,怎么办?就是一条,把他打回去。”
“你说他们的人不想当兵,可为啥还这么拼命?真整不明白,小鬼子一个个都像中了邪,不要命似的。我今天就打死了好几个,都没怨没仇的,真不想打死他们。可你不打他,他打你。什么东西呢,这都是?”郑连实在是搞不明白了,为什么呢?他不想打这个仗了,还是想法逃走,走得远远的,让谁也找不到。可这话对谁也不能说,要是让谁发现了,那就是掉脑袋的事儿。可是逃了,又会连累别人。这让他左右为难。
两个小时,一炷香的工夫,赵大柱上来接岗了。
烽火台里红红的炭火有些过劲了,火上出现了一层白灰,但从上面下来,还是有一股热气迎面扑来。
但是已经快断炊了,没有吃的了,只能在深夜下山搞些吃的。
赵大柱和大哥围着火堆坐着,聊着闲事。郑连肚子有些不舒服,从西门出去,蹲在便所里。肚子里有东西往下坠,可又总像有些拉不完似的,刚想起来,那东西又往下坠了。蹲得他腿都酸了,可还是没拉完,屁股都冻痛了。他想再数五十个数,拉不出来,就回去。就在他数到三十的时候,听西北崖壁下面的山坡上有动静,是树杈被折断的那种声音。这都打了一天了,下面还能有啥大动物?不可能。是小鬼子上来了。他屎尿全没了,肚子也不痛了,慢慢地提上裤子,可腿酸了不说,还麻。他猫着腰,一点点地移动着麻木的两腿,足有一袋烟的工夫,移到崖壁边上,往下细看。月光下的山坡上,灰蒙蒙的一片,看不清。但隐隐约约的,有几个白影在树下的草丛中往山上移动。白影是什么东西?鬼?郑连有些害怕了,揉搓了一下眼睛,小时听说鬼怕火枪,如今他手里拿的就是枪,鬼还敢来?他脑子想着,使劲看着那几个白影。渐渐地,白影移动得近了,是人,穿白衣服的人。肯定是小鬼子。吓得郑连几乎叫了出来,忙把头低了下来,往回退着爬了几下,看看烽火台上面,没动静。他退到西门,但他没敢掀开门帘子,一掀里面就有亮照出来,他爬到了南门,从门帘子底下钻进了烽火台。
赵大柱见郑连从门帘下面爬进来,问:“咋的啦?不会走了?”说着过来拉郑连。
郑连不知是吓的,还是紧张,干张嘴说不出话来。好在他提上裤子了,不至于太狼狈。他抽出左手,指着外面。可嘴有些不好使,一句话说不出来。
“咋的啦?啊,说话呀?”赵大柱把郑连拉了起来。
大哥一步窜了过来,示意赵大柱别问了。秀才、猴子都站了起来,他们都感觉出来,有事了。
郑连终于说出话了,“下面,下面有鬼子。”他指着北面的山下。
大哥示意大家别说话,小声问:“什么地方?”
“西北角上。”郑连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听不清。
大哥听明白了,他朝赵大柱比画了一下手榴弹,大哥和赵大柱抓起几颗手榴弹。秀才和猴子也抓起了手榴弹,等着大哥的指示。
大哥指着赵大柱和秀才,到上面去。指着猴子和郑连,跟他出南门。等他打响了,上面再打。然后一挥手,分头行动。
大哥在先,郑连跟着,后面是猴子,他们从南门爬了出去,转到了西北角的崖壁边上。郑连指着崖壁下面的白影,大哥和猴子都看到了。站起来的日军,让他们看清楚了,他们都穿着白斗篷,正迅速地朝崖壁下靠过来。
大哥示意手榴弹,他们把弦都拉了出来,就在下面日军靠到崖壁的时候,大哥喊了一声:“扔。”手榴弹一颗接一颗地扔了下去。随着一阵爆炸声,没炸死的日军朝山下跑去。日军一跑,上面大牛的机枪和钱财的步枪都响了,赵大柱和秀才的手榴弹也追着扔出去了。
借着爆炸的光亮,看到没炸死的日军拼命地朝下面跑。这时守在西北沟口一四六团的阵地上打出了几颗照明弹,山坡上亮得白天一样。郑连和大哥又把四周看了一下,确定没有日军了,他们这才回到了烽火台里面。
赵大柱他们在上面又朝几个倒下的日军补了一阵子枪,这才下来。
秀才下来就问:“六哥,你咋看着小鬼偷袭的?”
“一泡屎拉出来几个小鬼子。”
大家都笑了。
赵大柱喊道:“钱财,你下来。”
钱财下来了,他知道赵大柱肯定要问他,没等赵大柱说,他先说了:“大牛在北面,我在东面。只顾得看东面了,没注意西北那上来了。”
“你小子还算是讲了句真话。”赵大柱说,“是不是小鬼子皮大衣太暖和了,睡着了?也不怕冻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