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正连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21
|本章字节:11488字
3月12日晨,巴什克营日军第八师团部。
第八师团长西义一中将早晨接到侦察报告,大关、河西村一带全部换上了中央军。东北军去向不明。他一面命令空军马上派飞机侦察情况,一面决定召开紧急会议,对部署进行调整。同时让参谋作出进攻计划。
由于昨天夜里野炮第八联队主力赶到战场,更要紧的是后方运来了八百发炮弹,彻底激活了日军炮兵,也使西义一信心更足了。他决定部队直接从大关开始进攻,一举拿下古北口南山阵地,打通进攻道路,保证战车和炮兵的推进速度。西义一的这一作战计划,产生于他对自己军队的自信,和对中国军队的了解。特别是中国军队的互相不配合,使得中国军队人数虽多,实际上是一盘散沙。除了相互掣肘,相互观望而减少战斗力外,就是谁也指挥不动谁。但对于第一次交手的中央军,他还是认真对待的。同时情报机关将二十五师团以上军官的简历也发了过来。主要将领全是黄埔系,这是真正的中央军嫡系。
日军的全部前线作战将领都参加了这次军事会议。
这次,西义一直接面对他的部下开始分析战场形势。他站在作战地图前,指着地图说:“目前古北口只有中央军第二十五师的四个步兵团。这是他们团以上军官的简历,都是出自黄埔军校和中央军校,是真正的南京政府嫡系部队。由于我空军白天的轰炸,中国军队的补给十分困难,弹药经过两天的消耗,也是严重的不足。他们阵地分别是河西镇卧虎山长城、河东镇大关长城、龙王峪长城、齐长城至古北口南山,只要我军迅速攻破大关,直逼南山,占领南山阵地,就可以起到一石三鸟的作用。一是分割中央军东西两块阵地,二是切断了中央军的退路,三是我战车部队可以直接进攻北平。同时我们就能全部消灭第二十五师。据空军侦察,东北军一一二师已撤出古北口,我们的前面,只有中央军一个打残了的步兵师了。”此刻,在他的眼里,这一个步兵师根本阻挡不了他的进攻,他的目标是北平。他要使第八师团一战成名。
西义一分析完战场形势之后,接下来请参谋长小林角太郎大佐宣布作战命令,全力进攻古北口,突破长城防线。
12日早晨,太阳照样升起来了。
北面明长城天际线上的烽火台,升起了日军的军旗。原本罩在山上的酸枣树像绒绒的毯子,可现在看,被烧得百孔千疮,露出烧焦草木和炸烂的山体。山间刮起的阵阵北风,阴森森的让人发抖,树丛中的每个阴影都像是藏着一支支枪口,随时会射出子弹。在齐长城的上空,一只苍鹰伸开翅膀,慢慢地移动着,在炸开的岩石和泥土中寻找什么。郑连的眼睛都看酸了,它还在发出血腥的阵地上慢慢地移动着。
看了一会儿,郑连对大哥说:“大哥,我想下去整两件皮大衣,就我和秀才没有。”
“小鬼子也盯着那些尸体呢。”
“我没看到有小鬼子。”
“他们的狙击手都在北面的山头上呢!这些狙击手准着呢,五百米之内,百发百中。别为了件皮大衣,触那个霉头。”大哥说着看看郑连,见他有些不相信,就把钢盔摘下来,又把皮大衣脱下来,扣在枪上,从箭垛上举起来,钢盔露出去,接着大衣也露出去,就在大衣露出上半身的时候,一声枪响,子弹正打在钢盔下面的大衣领子上。大哥顺势把大衣往后一倒,做出被击中的样子。吓得郑连险些没趴在地上,一口气好长时间才喘过来。大哥看看郑连,示意怎么样?
“还真有哇!”郑连吓得小声说。
“要不咋让你们小心呢!小鬼子都不白给。”大哥说这些的时候,像小时候捉迷藏一样,没有一点害怕的样。他拉过来大衣,查看了一下,说:“又给多个眼。”说着把大衣领给郑连看。
郑连没敢看那件大衣,他还没从刚才的枪声中缓过来。一听到小鬼子的狙击手他就两腿发软。三四百米,他们能一枪命中,打的又是脑袋瓜子。看来再整两件皮大衣的事,想都不用想了。宁可冻着,也不能把命送了。
钱财和大牛上来接岗了,郑连告诉他们,小心日军的狙击手。说着指着大哥的皮大衣领子给他们看。他们都看看大哥,看哪儿受伤了。大哥说:“我逗小鬼子玩呢,没事,千万要加小心,小鬼子的几个狙击手都瞄着咱们呢。”说着,郑连和大哥下去了。
秀才又到外面洗脸去了。在七个人中,只有秀才每天早晨都要到外面用雪洗脸。郑连感觉出他洗脸比吃饭还重要,他的手和脸总是白白净净的,衣服上脏了,他就用雪擦了之后,再用毛巾擦干。每次戴帽子的时候,他都习惯性地往后捋一下头发,虽然他们来之前都剪成了光头,可他还是要捋一下。郑连要是每天这样,赵大柱准会说他毛病。可秀才这样,没人说啥。
钱财从挎包里掏出日本旗,绑到刺刀上,立在了上面的西南角上,下来了。
五架日军飞机从北面的齐长城炸到古北口镇,从帽儿山头顶上转过去,又炸齐长城。一颗炸弹也没往帽儿山这儿扔。炸弹扔完了,又从帽儿山头顶上飞过去,往北飞走了。
大牛边吃边说:“这招挺好。咱们就这么干。”
大哥说:“这招也就一回两回的灵,小鬼子不傻,他们会告诉飞机的。快把日本旗拿下来,别让咱们的人把我们当小鬼子给打了。看看你们,穿着小鬼子的军大衣,举着日本旗,要是我也得给你一炮。”说着大伙都乐了。
日军从将军楼攻下来的部队分成两路,一路朝东,往一四五团防守的龙王峪攻击;一路朝南,往一四六团防守的齐长城攻击。三七〇高地冲下来的日军,也朝一四六团的阵地攻击。日军的山炮和野炮中有一些发射的是烟幕弹,齐长城前沿阵地和龙王峪长城都在烟雾的笼罩之中。望远镜也看不清前面的战况。
郑连选在了西北角上,不断地看着北沟里有没有日军的出现。要是北沟里有日军,那就断了他们的后路了。看一会儿,眼睛有些花了,炸弹爆炸的气流吹动着山坡上的黄草起伏,一浪一浪的,几次都让郑连误以为是日军上来了。突然,树丛中窜起一个黑影朝郑连奔来,吓得郑连本能地一躲,就在他躲的过程中,他才看清,那是一只让炮火惊飞的母野鸡,灰白的花色。气得他摸过枪朝野鸡瞄准,野鸡飞上了山头,钻进了树丛中,看不见了。他回头看看大哥和赵大柱,他们还站在箭垛后面指指点点的,就像将军在指挥战役似的,根本没看见郑连和野鸡较了半天劲。
大哥说:“看样子,一四六团怕是守不住了。日军的山炮、野炮都上来了,那几个小山包,散兵坑都挖不了,长城上都是平的了,躲没地儿躲,藏没地儿藏的,只能等着挨炸。再守下去,都让鬼子炸没了。”
赵大柱说:“大哥,那你是不了解他们。一四六团是很能打的,营长以上的军官都是黄埔生,连长以下的,也都是军校出来的。”
秀才说:“人打没了,还拿什么打?班长你看,日军的炮火,把山头都削平了。一棵站着的树都没有了。”
昨天还是白白的一座山,现在,山头上白雪看不见了,有些像正在喷发的火山口,冒着滚滚的浓烟。龙王峪那也是浓烟滚滚的,看不清。但枪炮声一直没有停。
秀才举着望远镜说:“一四六团的增援部队上去了,有一个连。”他移动了一下望远镜,“日军的增援部队也上来了,有两个小队,一百多人。”
听了秀才的话,郑连的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他只能看到爆炸的烟雾,听到不断的枪炮声。先前的东北军还有些山炮,可是自己的部队只有迫击炮,炮弹早就打完了,只有手榴弹,对日军的增援部队不能远距离杀伤。而日军的炮火,不断地往守军的后面延伸,阻击增援部队。让日军火力压着打,这样的仗,只能是干吃亏。
赵大柱问:“大哥,秀才,你们说,这要是前面顶不住了,咱们咋办?”
“顶!没说的。”大哥说。
秀才说:“咱们要是撤了,日军沿着北沟下来,就断了咱们团的后路了。死活也得顶住,让咱们团撤出来。”
赵大柱说:“命令是让咱们在这儿观察,现在咱们成了打阻击的主力了。”
大哥说:“不是还说没有命令不许撤退嘛。就是有了命令,咱们能眼看着弟兄们让小鬼子包了饺子?咱们团的退路,就在咱们手里,死活也得顶着。再说了,咱们有四挺机枪,这火力赶上咱们一个连的火力了,顶个几天没事儿。”大哥说话的时候,脸一直朝着北面,看都没看一眼赵大柱。他是铁了心地想守住烽火台。
赵大柱说:“我是怕咱们顶不住,要是想顶住,少说也得一个排。咱们就七个人。”
“咱就来个一夫当关。”秀才说。
“顶得住也得顶,顶不住也得顶。师座、旅座、团座都上去拼命了,咱们还有啥说的?再说了,没有谁比咱们的地形有利了。至少掩护咱们团撤出来,事儿不大。”大哥说着回过头来,看着赵大柱问,“老二是啥意思?都是兄弟,直说。”
“大哥,这样的仗,我也是第一回,心里没底。我听大哥的,大哥说咋打就咋打。打仗我不含糊,我不是想当逃兵,我的意思是大哥得拿出个顶事的办法来。我不怕死,就怕守不住。”
一听赵大柱这么说,郑连知道完了。大哥是打仗不要命的主,听他的,那就得死守没完。就凭这七个人,阻击成千上万的小鬼子?就是送命!可大哥说了,赵大柱也认了。秀才更是不怕事的主。大牛傻乎乎的,就剩下他们三个,跟着打吧。郑连知道,这时候说撤,实在是不合情理,也说不出口,说出来只能让他们训一顿,还不如不说。郑连的手指尖有点冻麻了,手心却在出汗。他把手心在衣服上擦了一把,活动了一下手指,重新握住枪,跟着大伙接着往北看。
齐长城上,日军的炮击停止了,枪声也稀疏了下来。郑连悬着的心稍稍放下点,秀才喊道:“日军攻上阵地了,开始拼刺刀了。”说着把望远镜递给了赵大柱。
这时赵大柱喊道:“我们的增援部队上去了。沿着城墙上去的,有一个连。”
增援部队上去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接着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传了过来。小鬼子肯定是被赶下去了。
大哥从棉袄里拿出酒壶,喝了一口,擦了下嘴,虚让大家一下,没人去接。大家都知道,酒壶里也没多少酒了。他盖上壶盖,靠在箭垛上,拿出小烟袋锅子,点上了,抽了几口,朝赵大柱说:“老二,真到咱们打的时候,还是按照站岗时排的两人一组。你指挥。”
“大哥,都这节骨眼了,你就指挥吧。我没和小鬼子打过,再说,指挥你再行。还有秀才,他就是咱们班的参谋,点子多。”
“纸上谈兵,不管用,就像三国里的马谡一样,误事。千万别把我的话当真,参谋也是瞎参谋。”秀才说。
一四五团防守的龙王峪长城两面受敌,好在昨天晚上戴安澜及时收缩了阵地,将东面伸出去的部队撤了回来。但这并没有使他的预备队增加,反而更加不够用了。因为从东面撤回来的部队都上了龙王峪阵地,但西面与一四六接合部的几个山头让日军炮火几乎给翻了过来,他只有把三营剩下的一个连以排为单位增援了上去。现在他手里一个排的预备队都没了,但一线来的电话都是请求增援。副团长都上去了,在他身边,只有参谋长和几个作战参谋,能去上前线传达命令的通信兵一个都没有了。
这时一个参谋进来报告:“报告团座,又下来一批伤员。怎么办?”
戴安澜刚想说,这还用问我,送下去不就行了吗?可是他没说,他知道参谋指的是没有人往下送了。他朝参谋长说:“你守在这儿,我去看看。”说着出了团部。
战地救护队设在一个崖壁的下面,戴安澜来到救护队一看,一些重伤员正在等待救治,一些轻伤员抱着枪排在后面,几个卫生兵正在给他们包扎。戴安澜的身上也有几处伤,胳膊还用纱布吊着。他来到满手是血的救护队长前问:“有多少伤员?”
救护队长举着带血的手报告:“报告团座,重伤员三十一名,轻伤员不能行走的,三十五人,能行走的,八十多人。”
“担架队还有多少?”
“都去送伤员了,还没回来。”
戴安澜站直了身子,给伤员们敬个礼,说:“弟兄们,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救大家的。前面的弟兄正在拼命,他们和你们一样,都是在拼命保护弟兄们。你们现在受伤了,你们是为国家受的伤,你们是功臣,我一定会把大家送下去的。”
“谢谢团座。”伤兵们说完,再也不说什么了,都睁大眼睛看着戴安澜如何救大家。
戴安澜眼下也拿不出办法送这些伤兵,因为眼下担架队没回来,没有可用的人力。这时在山沟的里头,传来一声骡马的叫声,他朝身边的参谋大声说:“去,把所有的骡马牵来。”
救护队长说:“一匹马能驮一两个人,二十几匹也不够哇。”
戴安澜朝身边的轻伤员喊道:“你们中有能动的,用木头绑上架子,让马拖着走。一个架上能坐六七个人,雪地滑,正好拉着走。”
马牵来了,架子绑好了。大家把重伤员抬了上去。救护队长说:“团座,你的伤也不轻,你也下去吧。你的马都拉伤兵了。”
戴安澜说:“弟兄们都在上面守着阵地呢。还会有重伤员下来。弟兄们不撤完,我是不会走的。”
这时刚才喊团座救救的重伤员说:“团座,你不走,我也不走。”
戴安澜说:“兄弟,快走吧。我是团长,我的伤没你的重,我不能走。”
一位坐在路边的老兵站了起来,来到戴安澜前面说:“团座,你说的是实话,我们没这位兄弟的伤重,我们不走了。”接着,他回过身去,朝轻伤员喊道:“弟兄们,和团座比,咱们不回去了,跟小鬼子拼了。有敢拼命的,跟我回阵地。”
老兵喊完,八十多个伤兵全站了起来。
戴安澜来到老兵面前问:“你是哪年当兵的?”
“民国十六年。”老兵回答。
“我现在任命你为团部直属一连连长,现在你在这些人中任命三位排长。带着弟兄们去增援龙王峪阵地。”戴安澜说完,给老兵敬了个礼。
“团座放心,只要有一口气,就不能让小鬼子过来。”老兵敬完礼,带着八十多个伤兵朝龙王峪阵地走去。
看着这些伤兵歪歪斜斜的队伍,戴安澜的眼泪掉了下来。他跟着伤兵队伍的后面,也朝龙王峪阵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