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学一年级开始算起到高中二年级第一个学期擅自离开学校为止，张冲一共念了十年零几个月书。然后出事。然后进少年管教农场。

张冲读过一本《苹果树的整形与修剪》，得益的是他姨父王树国。

张冲念的书主要是课本。

在张冲念过的课本中，有状况的是语文。

以下是张冲念语文课时发生过的一些事情。可称之为“语文课纪事”。

爱爸爸妈妈（一年级）

早晨，妈妈扫地，田方拿起抹布擦桌子，妈妈笑了，田方也笑了。

晚上，爸爸在灯下看报，田方送上一杯热茶，爸爸笑了，田方也笑了。

女老师：同学们，这篇课文是我们学习了汉语拼音之后的第一篇课文。我刚才给大家朗诵了一遍，又领读了一遍，同学们记住了没有？

学生们：记住了。

学生们的回答有点乱。女老师举起了一只手。

女老师：回答要整齐。大家看我的手，记住了没有？回答——

女老师像指挥唱歌一样打着节拍，学生们随着她的节拍拖着长音：记――住――了――

女老师：好，同学们的回答很好，又整齐又响亮。现在我要问，课文中有没有不会读的字？

学生们：没――有――

女老师：同学们都很聪明，课文里的每一个字上边都注有汉语拼音，没有不会读的字，就证明你们已经学会了汉语拼音。我再问，有没有不认识的字？

学生们：没――有――

女老师：很好。我们现在谈论这篇课文的内容。同学们数一数，课文中一共说了几个人？

学生们：三――个――

女老师：这三个人都是谁啊？请按顺序回答，谁啊？

学生们：妈妈――田方――爸爸――

女老师：好，同学们回答得很好。现在请同学们想一想，田方为什么要抹桌子呢？

学生们：帮妈妈干活——

女老师：为什么要给爸爸送茶呢？

学生们的回答不一致了。

有的说：爸爸渴了。

有的说：爸爸累了，喝茶解乏。

有的说：不对，不能给爸爸喝茶，晚上喝茶会睡不着觉的。

有的说：你才不对呢，我爸白天晚上都喝茶。

女老师：好了，同学们不用争论了。爸爸和爸爸是不一样的。田方的爸爸晚上是可以喝茶的，如果不能喝茶，田方就会送白开水，为什么呢？请同学们看课文的标题：爱爸爸妈妈。田方帮妈妈擦桌子，是爱妈妈的表现，给爸爸送一杯热茶，是爱爸爸的表现，送白开水也是。同学们说，田方是不是好孩子啊？

学生们：是——

女老师：对了，同学们回答得很正确，田方是个好孩子，因为他爱爸爸妈妈。我们学习课文，除了认字学知识学文化，还要学会爱，像田方那样，爱爸爸妈妈。所以，建议同学们向课文中的田方学习，做好孩子，帮妈妈干活，给爸爸送温暖。同学们说好不好啊？

学生们：好——

女老师：送茶和送白开水是一样的，都是温暖，都是爱。同学们能做到吗？

学生们：能——

女老师：这就是我们学习这一课的作业，同学们都要做。我相信，只要同学们做了，你们的爸爸妈妈也会像田方的爸爸妈妈那样给你们笑的，因为你们是好孩子。

第二天上课，女老师检查作业，张冲给老师讲了他学习田方的经过。

张冲说：吃完饭我帮我妈端碗，我妈说放下放下让你姐端。我妈没笑。我妈说男娃要像男娃的样子心思不能在锅碗瓢盆上。

张冲说：我爸放电影去了，回来很晚，我一直等着我爸。我爸一回来我就给我爸倒了一杯热水。我爸也没笑，也没接我的热水。我爸把我看了半晌，像看怪物一样，问我妈咋了这是咋回事？我说你别问我妈我给你看课文。我说老师布置作业让我们学习田方做好孩子。我妈明白了。我妈说噢噢难怪帮我端碗呢。我爸想了一会儿，问我：老师让你学一次还是永远学？我说老师没说这个。我爸说你老师肯定不会让她家娃学那个田方。我说为啥？我爸说整天想着端茶抹桌子还念个毬书。这就是我爸说的。我爸说你老师把你当二毬哄呢你别听。我爸说你不倒茶不抹桌子我和你妈都不嫌。我妈说不嫌不嫌。我爸说你想抹桌子就抹你的桌子去。我爸说的桌子是我家的槌布石头。我一上学我爸就把槌布石头支成了桌子，让我看书写作业。

女老师说：噢噢，你爸咋能说我把学生当二毬哄呢？

女老师去张冲家做了一次家访。张红旗一口咬定他没说过哄啊二毬啊这样的话。女老师说没关系说了也罢没说也罢已经过去了，只要你知道老师不会哄学生更不会把学生当二毬就行了。老师给张红旗和文兰讲了很多道理。老师说让学生做这样的作业是为了培养学生的爱心，有爱心的孩子更听父母的话更能好好念书的信不信由你。张红旗说信么信么老师说的肯定不会错。

送走老师，文兰就怨红旗了：你看你看，好好个事让你弄砸了你说咋办？

张红旗揪着耳朵想了一会儿，说：好办。他去村委会要了一份报纸。他说咱重新来一次。文兰明白了。文兰说好好吃完饭我就开始擦桌子你就看报。

吃完晚饭，张冲在槌布石头上写作业了。

文兰一边擦桌子一边提醒张冲：你爸看报呢。

张冲好像没听见一样，好像忘了课文里的那个田方。他没帮文兰擦桌子，也没给他爸张红旗端茶水。

文兰和张红旗坚持着，一直坚持到了天黑，看着张冲收起作业本，进了他的屋子。

文兰说：红旗，没戏了。

梅梅说：你们耍把戏一样累不累啊！

梅梅也回她的屋了。

文兰扔了抹布，张红旗也收起了报纸。

张红旗说：我还等着给他笑呢他狗日的不端茶水么去毬吧睡！

文兰不甘心，推开了张冲的屋门，坐在炕沿上问张冲：你看见你爸看报纸了么？

张冲：看见了。

文兰又问：看见了咋不送茶水呢？不学那个田方了？

张冲：我们学新课了。

文兰说：噢……

她离开了张冲的屋，和张红旗睡去了。